福临见到她,脸上不大情愿,但到底问了说:“额娘可好?”
苏麻喇笑道:“要开春了,难免犯懒,太后一切安好。奴婢是听说贤妃娘娘家里没事了,来恭喜皇上。”
福临放下手里的笔墨,走到窗下去说:“那进宫的日子,朕能做主了吗?”
苏麻喇道:“正是为了这件事,虽说贤妃娘娘一家都平安度过,但太后希望皇上能再耐心等一段时间。春暖花开,各种疾病也容易爆发,就怕万一。”
“万一什么?”福临恼道,“在额娘眼里,葭音还能有好吗?”
“皇上稍安勿躁。”苏麻喇温和地说,“太后不是嫌贤妃娘娘会带着病入宫,而是怕万一有什么事,旁人都指责是贤妃娘娘的不是。皇上您看,就算贤妃娘娘延迟入宫的事,实际上传出去的,是您的旨意呀。”
“所以朕才觉得更无奈,明明是额娘的意思,却成了朕的意思,倒不如她就说她的,我心里还能少几分难受。”福临在苏麻喇面前,没了顾忌,一股脑儿地说:“额娘总是为我做决定,总是替我做决定,总是……逼我做决定。”
苏麻喇没说话,将食盒打开,一一摆下茶点果子,殿中静了好一会儿,吴良辅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几位领了牌子的大臣,正在值房恭候面圣。
“皇上,奴婢先行告退。”苏麻喇道。
“苏麻喇,你……照顾好额娘。”福临说,“反正额娘亲口说了,她也不想见我。”
苏麻喇欠身领命,走出乾清宫,吴良辅就跟在一旁,她一回身,吓得吴良辅忙低头。
“你有你生存的门道,但凡好好为皇上办差,有些事,太后和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上身边这口饭并不好吃,太后很体谅你。”苏麻喇道。
“太后隆恩,姑姑大恩。”吴良辅跪下了。
“但你给我记着,若敢教唆皇上和太后的母子关系,我能让你连骨头渣都剩不下。”苏麻喇敲敲吴良辅的帽子,“不仅仅是你,包括这紫禁城里任何人。”
“奴才遵命。”
“下回再挨打,你敢喊出声,就直接打死算完。”苏麻喇道,“到时候,我会把你在外宅里养的那些小女人,都送给你的徒弟们。”
吴良辅的心突突直跳,果然慈宁宫的眼睛和耳朵遍布天下,什么事都瞒不过太后。
但是……
吴良辅送走苏麻喇,回到乾清宫后,对皇帝道:“贤妃娘娘的弟弟出痘这件事儿,太后娘娘是万寿节晚上才知道的。”
福临嗯了一声,不耐烦地问:“现在又提这件事做什么?”
吴良辅道:“皇上,不论是谁把这件事捅到太后跟前,至少太后没有派人盯着贤妃娘娘,没有监视她,您说是不是?”
福临瞪着吴良辅,没好气地说:“去把值房里的人带来见朕,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吴良辅跪下道:“皇上,太后是诚心诚意成全您和贤妃娘娘,这一点,您不能辜负了太后的好意啊。”
福临沉声道:“苏麻喇让你来说的?”
吴良辅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才恳请皇上,向太后娘娘认个错,家和万事兴,不然贤妃娘娘将来进宫后该如何自处。”
“那朕该怎么办?认错磕头这样的事,还有完没完了?”福临不甘心,拍着桌子道,“她为什么不能问一问朕,朕当天晚上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接人进宫,她问了吗?”
吴良辅一个脑袋两个大,心里明白,皇帝眼下得不到贤妃,做什么都不顺心,往日里或许还能劝一劝,如今是好说歹说,半句话都劝不进去了。
然而这一天,盛京皇宫偏僻的角落,被侍卫重重把守的院落中,送饭的宫女来给疯疯癫癫的女人送吃的,却看见她拿着两只布偶,似乎是原本的针不见了,正拿着石块,死命地往布偶的脑袋上砸。
数日后,这两只布偶被送到了北京,苏麻喇跪在地上看,气得浑身颤抖,元曦端茶来书房,见这光景,愣着不知改进该退。
玉儿却不以为然地问:“元曦,你信鬼怪神力吗?”
元曦摇了摇头:“臣妾不知该如何回答您,太后和额娘都信佛,信佛却不信鬼怪神力,是不是矛盾了?”
玉儿睨她一眼:“反正你也不信佛是不是?”
元曦忙道:“臣妾信啊,就是……坐不住。”
玉儿笑道:“晓得了,下回再罚你,就罚你去念经打坐抄经文。”
“太后,臣妾做错什么了吗?”元曦一脸无辜,再扭头见苏麻喇姑姑自己站起来了,可见并不是太后罚跪于她。
“知道这种东西,干什么用的吗?”玉儿朝苏麻喇手里的两只布偶努了努嘴,问元曦,“见过吗?”
元曦点头:“回太后的话,臣妾见过,这是扎小人呢。小时候,家里的婶母拿着这东西来哭诉被小妾下蛊诅咒。”
玉儿问:“你额娘如何处置的?”
元曦应道:“额娘带着婶母去庙里烧了,带着婶母在庙里住了几天,然后再回家,当着叔父的面把那个小妾撵走了。”
“你额娘就是干脆利落的人,难怪生你的这样好。”玉儿很满意,便吩咐元曦,“让你额娘去天宁寺等你,你们母女俩替我处理这件事,不必对别人说起。别人若问,就说我让你去天宁寺,代我请香礼佛。”
元曦当天就离宫了,直奔天宁寺去。
佟夫人惊闻布偶上写着皇上和太后的生辰八字,分毫不敢怠慢,主持方丈亲自带弟子,为太后和皇上诵经祈福,消灾除业。从寺里送回宫里的话,说佟嫔娘娘要在天宁寺住七天才回来。
吴良辅一并转告了皇帝,可福临不以为然,只知道元曦去天宁寺替母亲礼佛,什么都没问。
佟嫔在寺中祈福的事,外人并不知道,天宁寺则称修缮佛堂,七日内不接待香客。
但一些贵族夫人,不敢耽误请愿还愿之事,三三两两地还是会来,倒也没发现宫里的娘娘正住在庙里。
这一日,鄂硕的继夫人,便是带着费扬古和葭音来还愿,要感恩佛祖保佑,庇护费扬古顺利康复。
元曦听小沙弥说,是鄂硕府的夫人和小姐到了,便忙起身出迎,就算董鄂氏尚未进宫,册封贤妃的旨意,早就下了。
继夫人尚无自家女儿已是皇妃的自觉,见了元曦,忙上前行礼,却见元曦恭恭敬敬走来,向自己身后的葭音屈膝:“臣妾叩见贤妃娘娘。”
第515章 最是温柔体贴之人
葭音伸手想要元曦起身,但见佟夫人也行礼,忙去搀扶佟夫人,一面对元曦道:“妹妹,起来吧,我还不是……”
元曦含笑道:“怎么不是,娘娘不过是还没住进紫禁城里去。”
她起身,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继夫人和费扬古的行礼,道是她在这里的事外人不知,不宜叫人撞见,佟夫人便与继夫人带着费扬古去上香还愿,元曦和葭音退回了禅房。
“姐姐出行怎么没有仪仗相随,宫里没有准备吗?”元曦正儿八经地说,“姐姐好歹是皇妃了。”
葭音垂眸道:“我不愿太张扬,请他们不要跟随,今日是为了费扬古康复来还愿,太多人恐扰了佛祖清净。”
他们坐下,石榴上了茶,与添香分别向二位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添香会跟姐姐进宫吗?”元曦问,“宫里的嬷嬷,来教过了吗?”
葭音摇头:“并没有什么人来教导过,我和额娘也想着,是不是要找人教添香宫里的规矩才好。好在额娘到底是皇家人,多少懂一些。”
元曦早就听说,皇帝没有派任何人去护军统领府上教导宫里的规矩,说白了,在皇帝眼里,董鄂葭音一切完美,哪里还要教什么。
而这件事太后一直不过问,元曦自然也不好插嘴,更何况她不过区区一个嫔位。
“左不过是些端茶递水的活儿,其他的礼仪往后进了宫,看着也会了。”元曦笑道,“姐姐不必顾虑。”
葭音的眼眸一直低垂着,仿佛在元曦面前抬不起头似的,元曦便道:“姐姐府中的事,我所知不多,但听宫里人提起,姐姐是近身照顾了弟弟,才不得不被隔离是吗?”
“我只有这一个弟弟,你是知道的。”葭音的话没有底气。
元曦便道:“娘娘,臣妾说句僭越的话,往后您要有皇妃的自觉,您如今是要伺候皇上的人了。”
葭音这才抬起头,美人相望,彼此心中都纠缠着万千情绪,元曦欠身道:“臣妾言语不敬,还请娘娘恕罪。”
“元曦,我们相处的时日虽不长,可也算刻骨铭心的一段时光。”葭音道,“时至今日,一切非我所愿,但从今往后,我们依然如从前一样可好?”
元曦道:“我亦如此所愿,旁人只当是姐姐后来居上,将皇上对我的宠爱分走,却不知当年我们若一道进宫,到如今依然也是姐妹,不过是缘分来的早一些晚一些。姐姐,只要你我心里坦荡荡,便足够了。”
葭音的心,微微一颤,元曦这番话,仿佛话中有话。明着听是要与她姐妹和睦、相亲相爱,但仿佛又是故意要告诉她,是她从元曦身边抢走了皇帝的宠爱。
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还是说者有意,听者亦有心,怕只有天知道了。
“姐姐再进宫的日子,慈宁宫和乾清宫暂时都没信儿,太后和皇上顾念你的身体,也担心宫里万一有什么事,叫人指责是你的不是。”元曦道,“姐姐只管安心等候,我会派人把承乾宫打扫得干干净净,随时恭迎你入宫。”
葭音点了点头,垂眸看着自己裙上的绣花,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于未来她一片茫然,而事情有多波折,一颗心始终忐忑不安,还有……
“元曦,我有件事,想问你。”葭音的声音,细如蚊蝇,透着纠结和胆怯。
“什么事,姐姐只管问。”元曦脑筋飞转,揣摩着眼前的人心中会有的疑惑。
“我是无意中,听阿玛对额娘说、说……”葭音的心仿佛悬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太后和皇上,为了我不能进宫的事,闹矛盾了吗?”
“没有的事儿。”元曦笑道,“一定是那些混账东西乱传话,把伯父也骗了,太后和皇上都盼着早日将姐姐接进宫,何来的矛盾呢。”
“真的吗?”
“姐姐宁愿信不相干的人,也不信我这个日日在御前伺候的人?”
“不是不是……”葭音忙解释,“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给太后和皇上,添什么麻烦。”
元曦笑道:“何来的麻烦,连皇后娘娘都很期待与姐姐相见,姐姐只管保重身体,静候佳音,皇上和我们呢,也在宫里静候葭音。”
葭音笑道:“小时候,家里也爱开这个玩笑,特别是阿玛每次出征时,额娘都会这么说。直到额娘走了后,没人再提起,听你这么说,可真亲切。”
元曦道:“逝者已矣,姐姐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姐妹俩在禅房说了许久的话,但葭音与继母和弟弟当日就离开了天宁寺,元曦还要再住上四天才回宫,难得不用操心任何事的日子,她自己也很珍惜。
提起白天的事,元曦都告诉了母亲,佟夫人心疼地说:“难为的女儿,如此周到齐全,额娘从前一直担心你,傻乎乎的又淘气,进了宫该如何生存。”
元曦笑悠悠:“我可是看着额娘的持家之道长大的,心里都明白着呢。”
佟夫人说:“也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元曦收敛几分笑容,郑重地对母亲说:“为了阿玛为了哥哥和国维,更是为了我的玄烨,我知道什么该拥有,什么该放弃。额娘,皇上的心就是这样了,我何必苦苦挣扎,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曦儿……”
元曦神情肃穆:“扎小人的那一位,曾经是人中凤凰,如今生不如死。是太后折磨她,还是皇上折磨她,难道不是她自己吗?额娘,在紫禁城里不认命,那就只能等死了。”
深宫里,福临当晚便得知,今日葭音去过天宁寺,而元曦就在那里。
他想来想去,总觉得元曦是被母亲派去告诫葭音什么的,于是派人去知会鄂硕,不要再让葭音去天宁寺。
吴良辅眼睁睁看着皇帝在这件事上变得越来越小气,盘算着将来的日子,面对悦常在送的贿赂,这一日他亲自来了一趟咸福宫,告诫悦常在不要有非分之想。
董鄂葭悦满心以为,姐姐惹怒太后,绝不会有好下场,可吴良辅却来告诉她,小心得不偿失。
“公公,我该怎么做?”彼时悦常在满心痛苦地哀求,“请公公指点。”
吴良辅怀揣着沉甸甸的银子,叹道:“捧着贤妃娘娘,只管往天上捧,守着她护着她,处处为她着想,皇上自然就爱屋及乌了。”
悦常在满脸的绝望:“只是,爱屋……及乌。”
且说佟嫔到天宁寺代替太后礼佛,七日后归来,妃嫔们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都不见景仁宫的踪影。
元曦依序到慈宁宫、坤宁宫请安问候,至于皇帝跟前,连大臣都要领牌子排着队等候觐见,后妃怎敢叨扰。
第2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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