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卢斯的手放在冯铮肩膀上拍了拍, 冯铮看他一眼,点点头,坐回去了。
“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朝本官什么泼啊。”
方大人坐在上头:“本官也觉得是匪夷所思啊, 王槿,你这是一派胡言!”
“方大人,咱们稍等,这位……王老爷是吧?看你的衣着,这是有个员外的出身吧?但依然算是民告官,他超过七十了,不打他,可得打他儿孙。先打完了,咱们再说下头的吧。而且……”卢斯看了看天色,“天都暗了,他这也算是入夜告状了,按道理还得打二十杀威棒,三十板子加二十杀威棒,打吧,打完了你才有资格说什么状告本官。”
“卢将军……如今这情况,您不觉得证明您与冯将军的清白才是最重要的吗?”
“呵呵,清白不清白,本官自己清楚,他也清楚……”卢斯挑眉看了方大人一眼,“既然都是清楚的事情,何必着急?反而这打板子,乃是朝廷律令,方大人,你我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知法犯法啊。”
胡宝这时候进来了:“大人,已找到了王璞与王璩二人!只是……”
“人在何处,还不快带上来!”
“人……”胡宝看卢斯,“已经让卢将军杀了。”
“啊?”方大人大惊。
跪在地上的王老头一个哆嗦瘫软了:“怎么……怎么会……”一眼看见卢斯就朝他身上扑来,“你还我孙儿命来!”
看着这老头,卢斯还没动,冯铮就一脚把他给踢回去了——这可是冯铮少有的打老人了——不过他出脚有分寸,用的是柔缓的力道,老头被踹了个倒仰,却没伤着。
“卢、卢将军,你怎么能害人性命?”
“方大人这话有意思了,怎么上来就说是本将军害人性命?实不相瞒,前日有人投书我二人,说是惠峻知州贪墨军需,约了今日将证据转交与我。我这才换了一身便装,与投书人相见城隍庙,谁知道刚见了面,就有二人就疯狗一样意图行凶,本官不杀他们杀谁?”
“什么?!本官贪墨军需?!”方大人这回才是真惊了。如今虽然战事已歇,当打仗的那股热闹劲还没退下去,这什么贪墨军需,那可是要全家杀头的。不过方大人也是冷静,一惊之下,便问,“卢将军,不知那投书何在?”
“本将军给烧了。毕竟,此等投书,若是真的,还是该保护一下密报线人的。正好,那密报的两人不过是借机会生事,意图行凶,投书烧了,也给方大人省了麻烦。”
方大人:“……”这尼玛难道还得谢谢卢斯?
“胡说!我两个孙儿根本不是投书去的,而是寻你去说宝儿认祖归宗之事的!”王老爷眼看着方大人让卢斯红口白牙的就给绕得离了正题,赶紧在下面嚷嚷。
“呵呵!方大人,这王老头的儿孙到了没?到了赶紧打,否则,你我大员商议朝廷要事,这地方哪里有他一个平民百姓说话的地方。”身为一个特权阶级,就是这么傲慢,讨打,“要是没到,我们先走了,什么时候打完了,什么时候叫我们回来。”
眼看卢斯站起来,是真的要走,方大人赶紧道:“来了,就在堂下……拉上来!打吧!”
刚听说死了两个孙子,这儿子又要挨打,王老爷脸上肌肉抽搐,眼睛里闪过一丝悔恨。
打杀威棒和打板子是不一样的,杀威棒人得站起来,水火棍朝身上打。这要是下黑手,一棍子打在脑袋上,人就这么死了的也不是没有。不过,打这个王老爷的儿子王弧,显然是不会下黑手的,不只没下黑手,还手下留情了。可就算是如此,王弧养尊处优的一个中年人,还是被打得吱哇乱叫,涕泪齐流。
“方大人,可有茶?”卢斯看着王弧挨打,打了个哈气,他这两天也是没睡好,困。
“自是有的。”方大人点点头,他其实也有些悔了,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不过片刻,就有人端了茶水来,还奉送一个小茶几,先不喝自己的,而是吹凉了冯铮的,喂他。
冯铮耳朵微红,可是并没拒绝卢斯的亲近,他把茶碗递过来,他就错过去浅啜,之后抬起头,忍不住就与卢斯相视一笑。
众人:“……”
明明在大堂里挨着打惨叫的王弧才该是大家的中心,可是视线就是忍不住朝着卢斯和冯铮的那边瞟过去。而且,这个钟点,其实所有人都有点肚子饿,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们俩那互动,就觉得嗓子里噎得慌。
卢斯看他们那表情,其实也很想问→_→狗粮好吃吗?
王弧挨完了杀威棒,又被按下继续挨打,等到彻底打完了。王弧已经只会哭,起不来了。立刻就有捕快把人拉了下去,卢斯依稀看见有大夫跟上。
“嗯……像是这种枪棒的伤势,确实是越早治疗了越好,免得留下病根。否则,以王老爷儿子的年纪,怕是要不了几年,就得呕血而亡了。”
儿子挨打,死了孙子,这两人还在一边没羞没臊的亲热,王老爷就已经够愤怒的了,如今又听卢斯说这种满含诅咒的风凉话,老头气得整个人都哆嗦了,得亏王老爷身体好,否则怕不是就得当场气死过去,原告就得换人了。
“方大人,您可是得给小老儿做主啊!”王老爷嚎啕一声,伏地大哭。
“本官……”
“哭什么?对了,你这老头儿要告本官什么来着?本官忘了,你再说一遍。”卢斯把自己那杯茶端起来了,吸溜吸溜喝了两口,“王大人,这是今天的新茶吧?茶香清新,入口微甜,好茶。”
“是新茶,客气,客气。”方大人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笑得尴尬,“王槿,你到底所告何事?照实说来!”
“小老儿告虎节将军卢斯、冯铮,逼杀师母!如今……还加告虎节将军冯铮杀我孙儿王璞、王璩!方大人!您可得给小老儿……”
“等会!你加告是吧?把那个王弧拖回来,再打三十板子!”
“你!”
“卢将军,这说起来其实就是一个案子吧?”方大人硬着头皮道。
“本官怎么觉得不是一个案子?对了,方大人,本官要反告这老儿的两个孙子,诬告朝廷命官,又意图杀害朝廷命官!”
“他们怎么诬……”方大人刚想质问,想起来了,卢斯刚才不是说那两个人投书说他这知州贪墨军需吗?后来还说那两人袭击他,可不就是诬告加意图杀害吗?“可是,卢将军,你并没有投书。”
“没有没关系,本将军都能一字不差的背下书中的内容。”冯铮说话了,“无常司黑白无常二将军敬启:小人家有亲眷于知州衙门任职,数月前亲眷返家,酒醉,伏案道:‘知州以陈粮掺土,充军粮,以新粮卖与富商,肥己身。’吾二人听之义愤,特此投书。又请将军于明日城南城隍庙一叙。”
冯铮干干脆脆的背了出来,从头到尾清清楚楚,没有一个字打崩,听得所有人又或明或暗的把视线头向方大人。方大人坐在上头已经打哆嗦了:“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他知道这是假的,昱朝即使近些年有些重文轻武,但根本宗旨还是文武皆重的。尤其文官可以贪,但有几种是不能碰的,一救灾物资,二筑堤物资,三军需物资。尤其这还联系到去年那场大战,贪那时候的军需物资代表什么?不只是祸国,那太子可是在前线啊,这是谋害太子啊。
方大人知道这俩是胡编的,可这俩几次三番拿这胡编的罪名戳他,他也知道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上头是坚定的相信他的清白,还是来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呢?他是没贪过军需,可府库多少有点不清不楚的……到时候下来查的官员,是刚正不阿还他清白,还是干脆一把黄泥塞过来呢?
——方大人是以己度人,毕竟抓住了贪墨军需的污吏,可是大功一件啊。
尤其,下头坐着的这俩在开阳里听说跟刑部和大理寺的关系都不错,毕竟他们是负责查案的。
方大人躲开了跟背书的冯铮对视的视线,俩人知道,这方大人是彻底的怕了。
果然,就听方大人说:“把王弧拖回来,再打。”
卢斯一笑,拱拱手:“大人英明。那王璞和王璩果然是诬告。”
王老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不对!”
卢斯:“怎么?王槿,你这意思……方大人真的贪墨了军需?也对,那两人是你的孙子,说不定……”
方大人眼睛都瞪出火来了。
王老爷赶紧道:“小老儿的意思是,根本就没什么投书!毕竟,两位将军也拿不出书来。小老儿的孙儿乃是为了宝儿认祖归宗的事情,约见两位将军。”
“嗯……你有他们临走给你写的书信吗?”
“他们与小老儿说好的,哪里需要什么书信?”
“也就是说,也没有物件能证明啊。”
“这……对了,将军说小老儿的两个孙子袭击了将军,他们要是前去密告的,如何会袭击将军?”
“你这么一说,本将军也觉得不对劲了。”王老头刚觉得扳回了一成,就听卢斯继续道,“不过……当日我俩只看见了投书,并没看见是谁投的啊。你们王家乃是当地大族,子孙繁盛。说不准……乃是投书人被你两个孙子发现,他们想着索性把得到投书的人也一块料理了,只是没想到,遇见的是本将军。然后你这老头再到知州衙门……”
堂上不明真相的众人:“……”突然觉得这挺像是那么回事的啊,这是自家老爷贪墨军需的事情败露,干脆跟王家人合谋,用下作手段,坏了两位将军的名声,甚至性命。
堂上了解真相的众人:“……”突然觉得这挺像是那么回事的啊,而且比自家想的抹黑,这是要黑多了。
方大人:“……”又气又吓,魂都要从嘴巴里头飞走了!刚要命的是,卢斯和冯铮身份在那,今天就算最后事情办成了,这事也少不了在圣上面前过一次堂,到时候这俩要是也这么说……吾命休矣!
谁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本大人想去挡箭啊!
反正,两边都知道对方是在胡搅蛮缠阴谋陷害,不过一个是以阴私,一个是用公事,一个是准备充分,一个是光靠着一张利嘴,可是到底谁高谁低……看得很明白啊。
殊不知卢斯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把那两人都来了个一刀切,否则那王璞和王璩要是也在当场,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现在,这些人把肮脏名声朝柳氏和他师父两个死人身上栽,他难道就不能反着朝王璞和王璩两个死人身上也栽吗?
方大人已经缩了,他甚至对着胡宝做了个眼神。胡宝轻轻歪了一下身子,那被拖上来挨打的王弧,惨叫声顿时高了两个八度,这是不留情了。
王老爷自然也看出来儿子受苦,可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看了一眼卢斯,卢斯正老神在在的跟冯铮说着悄悄话。王老爷顿时又觉得嗓子里一哽,他不能跟着缩。不说已经没了两个孙子,儿子怕是也要大病一场,就说他可是告状的,一旦缩,那就是诬告,他自己的老命也就跟着要不得了,而王家那是彻底的玩完了。
王老爷大呼:“大人!小老儿有人证!小老儿有人证啊!”
“人证?”方大人暗道这老头不知道好歹,真想也打着老头几棒子,把他跟他儿子一样,拖出去就算了。
“乃是钱家的邻居,孙氏,当初柳氏跟小老儿的孙子,就是这女子从中说和。还有苦水巷的郭秃儿,说好了今日他与那两个孙儿同去的!”
方大人刚想叫胡宝下去叫人,犹豫了一下:“卢将军,冯将军,二位看,都这个时候了,孩子都困成那个样子了,是不是暂且退堂,等到明日再行开审?”
本来找了这个时候,是想着给卢斯和冯铮来个错不急防。可谁知道,人家老神在在,进退有度。反而是他们来了个措手不及,这还不如先告一段落,明天再来。且一鼓作气再而衰,明日想来这两人就没这种气势了。
正好,明日也能弄个公审,到时候上来先把柳氏私通,生了孩子不是钱老头,卢斯和冯铮为了保护师父名声逼死柳氏,这一连串的事情翻出来。老百姓总是喜欢这等事情的,这两人再想翻覆,就没刚才那么容易了。
——方大人这是又冷静了,明白自己想完结,可是王老头绝对不会甘愿,且如今是把卢斯和冯铮得罪得透透的了,他就算是真的给人家去挡箭,怕是挡完了背后也得挨上一刀。
可他明白这个道理,卢斯和冯铮如何不明白。
冯铮客气道:“方大人,如今我俩官司在身,实在是心烦意乱,还劳烦大人早一刻还我俩清白,我俩也好早一日安枕。至于孩子……宝儿乖巧得很,您看从刚才到现在,那也是不哭不闹的。比那些老大不小的还要规矩呢。”
“老大不小”的王弧正让人抬下去,他屁股都打烂了,痛哭惨叫得五官都扭曲了。
卢斯也道:“多谢方大人体恤了,可是这世上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的重要,咱们还是继续吧。”
这俩人稳坐了不愿意动,方大人头疼,也只能继续审下去,他发了令箭,让胡宝下去找人了。
胡宝还没回来,不大一会,突然就有人说,知府杜慈洲来了。众人当即都做不住了,全都出外边相迎,杜慈洲长得跟关二哥挺像的,丹凤眼,紫面皮,他自己还流了一把垂到胸口的美髯,且身躯高大,说真的这位看着跟武将似的,却是位实打实的文官。
杜慈洲是在肚子里骂着赶来的,他从到了劳兴州,就跟这位知州不痛快,两个人闹了好几回了。他也知道,算起来,这是因为自己的前任胡大人把方大人压得太狠,方大人干不过人家,这才找自己的麻烦。但他能怪胡大人吗?
有脑子的都知道,这事根本不怪人家胡大人,根本就是姓方的欺软怕硬。
他是真没想到,方大人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私底下跟王家联手,构陷卢斯和冯铮。而且这怕还只是个开始,真让他做成了,提携这两人的胡大人能得了好?那位跟太子已经成功拉手的周大人怕是也得受到牵连。
可这些人即便是都倒了,皇上和太子能开心?那还不得想把姓方的拆骨扒皮啊!他此时乃是方大人的直属上司,到时候能说在我的地盘上发生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事跟我没关系吗?
杜慈洲得到消息,马车都没来得及坐,直接撩着袍子跑来的!
公堂外边就听见有人哀声痛叫,杜慈洲跑了一身热汗顿时都给吓凉了,后来一看那人不认识,知道不是卢斯或者冯铮,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是关心则乱,姓方的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敢把两个带爵位的将军压在大堂上打板子。
杜慈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整理了一下衣冠,方大人和卢斯、冯铮就都已经迎出去了,两边客套几句。
方大人就道:“不想竟然惊动了知府大人,要不然这案子还是明日再审吧。”
杜慈洲也想明日再审,因为这案子他就知道个大概,具体到底怎么回事还是不明白的。给他点事情弄明白事情的始末也是好的。可没等他说话,卢斯就道:“杜大人果然是朝廷干将,既然二位大人都到齐了,这案子就不用再跑二回了,早日审完就完了吧。”
杜慈洲一听,卢斯自然是很明白案情怎么样的,当即放弃自己的打算,干脆点头:“本官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转身走人的道理,审吧。不过,方大人自然还是主审,给本官一把椅子便好了。”
杜慈洲的到来,也抹消了卢斯和冯铮的最后一点担心——对方狗急跳墙,直接把他们俩当堂围杀。说他们俩拒捕而死,还是有点可信度的。可知府在这里,总不能把知府也宰了吧?真敢那么做,那这事情要不了多久就真相大白了……
一行人,重新回到了公堂上坐好。
第192章
方大人拉这个脸坐在上头,卢斯和新来的杜慈洲一人端着一杯新换的热茶, 说些没营养的客套话, 冯铮依旧抱着闭着眼看似熟睡的宝儿。
王老爷在下头跪得膝盖都疼了, 他这么大年纪可曾受过这种罪?可想想儿子、孙子,还有家族的未来, 他只能咬牙硬撑着。
第1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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