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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陆离回了土司府, 他无法穿越巨石阵,一无所获。梁禛心中烦闷, 独自枯立凋敝的荷塘旁,连齐振靠近也未发觉。
    “左都督,明日骆大人将抵达车里, 土司大人包下了行止酒楼,邀请大都督您明日同去赴宴。”
    “唔,骆大人?”梁禛回神,想起骆璋也是承了令, 要来车里查看边防军务, 眼前浮现出骆菀青那张冷清的脸,心中愈发烦闷了。自己碍于肃王爷与骆家的关系不便予骆菀青难堪, 于是这一路上骆菀青便全然以自己未婚妻的架势自居,也不知是谁给了她这样的暗示和勇气,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迎娶这样心思毒辣的女子。
    “于飞兄这几日可有何新发现?”梁禛随口向齐振问道。
    “回左都督的话, 土司府除了护卫稍嫌古板外, 属下并未发觉有何不妥。”
    梁禛颔首, “摆夷人风俗不同于汉人,又地处偏远,与咱们稍有不同也属正常。我亦派了子珵于威远州、孟艮府四处查访, 如有朱成翊的消息,便第一时间相告。”
    “左都督……”齐振欲言又止,“左都督,此次如若再探访不到韵儿, 左都督能否替属下圆一个谎……”
    梁禛疑惑地看向齐振,齐振咬牙,向梁禛伏地长跪,“这也是家父的意思,与其一直留着一个祸根,不如痛快剪掉。如若此次探访依然寻不得韵儿,烦请左都督将我妹子……记作殁……”
    梁禛惊愕不已,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齐振见状复又赶紧开口,“家父曾与属下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寻得妹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如此拖延太久,对咱齐家的安稳已呈不利态势。故而,父亲想,此次再寻不得韵儿,便向朝廷通报为被流匪所害,由我一人留在云南再慢慢探访,寻找韵儿。如若寻得韵儿,便将她送至金陵外祖家……由外祖给我妹子寻个婆家,哪怕日后再也见不得韵儿,但知晓她安好,能安稳过完后半生便心满意足矣……”
    梁禛恻然,连齐家自己都认为寻到齐韵希望渺茫了吧……
    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自己以为齐韵多半在车里,车里的种种异常无不提醒着自己这里有朱成翊的可能,可如今,自己也来亲眼看了,除了一个行动比较乖张的午逸,哪有半点朱成翊的影子……我的韵儿到底在哪里?
    就在梁禛为着探寻齐韵的下落操碎了心神时,这边厢骆璋带着意气风发的骆菀青来到了车里,骆璋是要完成肃王爷交办的差使,检阅边境防务。噢,不!现在应被称为皇上,就在骆璋就要离开昆明奔赴车里时,他收到了京城急报,肃王爷将在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与这好消息一同到手的,还有一封密信,是给梁禛的。
    骆璋能大致猜到密信的内容,自离开京城,密信几乎是每月便会出现一次,骆璋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替梁禛惋惜了一瞬。可怜的孩子,这任务哪有那么好完成,这新皇上也忒急了一点。所以,当骆璋抵达车里土司府见到梁禛那拉了两尺长的苦瓜脸时,还温言软语地安慰了他一阵。
    骆菀青与她的父亲不同,她纯是为了梁禛而来,她并不天真地认为梁禛就是为了捉拿朱成翊才来云南的,时下还有多少人记得朱成翊的存在都是个疑问,只怕那小骚蹄子才是梁禛此行的最终目的吧!
    骆菀青眼前浮现出童莺儿娇俏的笑脸,心中冷哼一声,梁禛将齐韵当作自己心头的朱砂痣,殊不知齐韵可是那夜光杯中的剧毒的鸩酒,如若贪慕她的光华贸然饮下,必定要死无葬身之地。齐韵真乃千古毒妇,相中翩翩禛郎做她的陪葬,除掉齐韵,除掉齐家,替梁禛永绝后患才是正道!
    骆菀青狠狠揪了一把手中的罗帕,不耐烦地望向窗外,今夜的接风宴是车里土司举办的,梁禛也要来,多日不见,也不知他是否习惯这蛮荒之地,可有按时用膳,照顾好自己……
    梁禛携部众姗姗来迟,他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顾盼神飞,气宇轩昂,骆菀青羞红了脸,兴奋地望着梁禛进得大厅,他彬彬有礼地同骆璋见礼、寒暄,思罕则一脸谄媚地陪着笑。转过头,骆菀青看见紧跟梁禛身后的齐振,轻言浅笑中难掩神色疲惫,她细细看了一圈,未见冯钰,心中暗自有了数。
    梁禛还未进屋便瞥见了靠坐墙边女眷席上的骆菀青,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不错眼,他心中反感,假装未见着,神态自若的便与骆璋寒暄。
    直到一位倒茶的婢女在给梁禛参茶时,袖口内滚出一个小纸团,堪堪停在梁禛的茶盅旁。梁禛抬眼,看见婢女不停向自己示意的眼睛,他心中冷笑,随手抓起茶杯,将纸团掩入袖中,暗自展开,一排娟秀小楷显露眼前。
    “后花园西,浣花阁见。”正是骆菀青的笔迹。
    梁禛寻了个托辞,独自一人来到酒楼后花园,四下里看去,西边花墙边确有一座精巧的小楼,楼下紫檀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字“浣花阁”。梁禛撩袍便往小楼走去,刚至楼下,便见骆菀青的大丫鬟画鸢立在门口朝自己这边张望,见自己来了,便嫣然一笑,撩开门帘娇声低唤,“梁大人请进。”
    梁禛也懒得问,低头随画鸢进了小楼,左拐右拐来到一间小屋前立定了脚,画鸢抿嘴儿笑着离开了,梁禛立在门口顿了顿便一把推开门迈了进去。屋内暖香四溢,静谧美好,转过一扇紫檀画屏,他看见骆菀青靠坐在床边的春榻上,嘴角含笑,冲自己温柔地唤,“少泽……”
    梁禛顿住了脚,低头深深一揖,“骆姑娘。”
    骆菀青噗嗤一笑,自春榻上起身,来到梁禛身前,抬头拿一双忽闪忽闪的眸子望着他,“你,可曾想我?”
    梁禛直起身,微微一笑,“想。”
    骆菀青看着他低头垂手的老实模样像在应付学堂严苛古板的夫子,便伸手主动握住了梁禛的手,将他拉至茶桌旁坐下,自己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少泽马不停蹄赶来车里,可有斩获?”
    梁禛抬头看向骆菀青的脸,见她巧笑嫣然,看不出异样,便低头喝了一口茶,老老实实回答,“一无所获。”
    梁禛听见骆菀青一声娇笑,“也能有人有如此本事,让咱们敏锐如豹的少泽公子也束手无策,可真是稀罕。”
    “那废帝流落在外如此多年,想必早已改头换面,哪能让人轻易找到。”梁禛不以为然,勾勾唇角。
    室内一阵静默,骆菀青幽幽的声音传来,“少泽初来云南,不熟悉环境,如有需要菀青之处,菀青定会鼎力相助。”
    梁禛浅笑,冲骆菀青一个拱手,“小可谢过姑娘美意,如有需要姑娘帮助的地方,小可定要来叨扰姑娘,只如今,暂时还能应付。”
    “少泽,我以为你查访他人后院定会有诸多不便,如今你亦毫无进展,为何不让菀青一试?”
    梁禛愕然,抬起头对上骆菀青难辨深浅的眼睛,“少泽多年不娶,不就是为着此时吗?”
    一股怒气勃然蒸腾,这女人算个什么东西,动不动便来插手自己的事,当真以为握了我梁禛的把柄,想要牵制于我?他腾然起身,冷着脸,“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少泽莫走!”骆菀青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少泽莫恼!菀青是真心的,少泽痴情,菀青知你放不下齐姑娘,万水千山亦要觅得她安好。菀青心疼公子,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她望着梁禛晦暗不明的眼,鼓足了勇气,“只要……只要公子答应回京后纳了菀青……菀青不介意与齐姐姐共事一夫……”
    梁禛愕然,他低头看向骆菀青涨红的脸,她眼神清澈,目光诚恳,小口紧抿,透着一股果决。
    “你……当真……?”
    “菀青说的皆发自肺腑!菀青不能没有公子,既然公子如此痛苦,菀青自当为公子分忧!”骆菀青神色激动,双手紧紧握住梁禛的手臂,整个人几乎都扑进他的怀中,她面如桃李,眼中的柔情漫溢,“我只希望能长伴公子左右,名分与其他,皆不重要……”
    梁禛动容,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青儿待我如此痴情,禛该如何回报……”
    骆菀青紧紧搂住梁禛的腰,埋首于他温暖的怀抱,舍不得离开,“我只要你对我好……”
    ……
    在思罕与梁禛的“盛情邀约”下,骆璋与骆菀青也在土司府住下了。土司大人的压力空前巨大,以至于都没了时间再去朱成翊为自己修建的荷苑。
    朱成翊虽然暂时离开了,他只带走了巴拉与特木尔,其余人及土司府护卫通通坚守岗位不动弹,思罕与一众家人除了依旧生活在朱成翊的管制下外,还得接受梁禛与骆璋的审视,终日如履薄冰,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不是被朱成翊的羽林卫灭了口,就是被梁禛当作反贼捉走。
    与森冷的梁禛与古板的骆璋相比,骆菀青却是个温柔可亲的姑娘,她的到来如同一缕春风吹过土司府上空,吹散了阴霾,吹走了隐隐涌动的白色恐怖。
    她温柔对待每一个府中的人,听婢女们聊府中的趣事,与玉苒和安缇聊汉人姑娘的花钿。她百样玲珑,处事面面俱到,她送思罕厚礼表达对车里土司府热情接待父亲与自己的感谢之情,让思罕受宠若惊。她送玉苒京城最新式的水粉,替玉苒相看帅气的儿郎,送安缇汉人最新花样的画裙,替她牵线京城最有名的苏绣绣楼。不过月余时间,玉苒已然彻底沦为骆菀青的拥扈,开口闭口便是“骆家姑娘说……”
    冯钰在外奔波一月后也回来复命了,结果自然是让梁禛失望的,梁禛想亲自赴濯庄探望朱成翊,皆被朱成翊婉转地挡回,朱成翊恭谨有礼地派人送信与梁禛:濯庄鄙陋,不好接待贵客,左都督如有需要,午逸愿亲至土司府候命。
    濯庄是午逸的私宅,午逸只是土司府的谋臣,人家甘愿带伤前来土司府听命,梁禛也不好非要去看主人家的私宅。虽说午逸离开土司府后在城外有人等候,形迹可疑,但自从午逸回了濯庄亦不出庄,只安心养伤,毫无任何可疑行迹。
    照午逸与妻子安缇的冷淡关系来看,在城外养个外室也不是不可能,如若梁禛拿出架势非要搜查濯庄,最后查出午逸私养的外室或小妾,岂不丢脸大发了。故而,梁禛虽疑心重重,但握不住实锤,亦不好贸然行动。
    梁禛寻不得抓手,心中焦躁,但也不愿就此罢手,好在骆璋公干未了,梁禛便可借此机会留土司府再多挨几日,每日听听冯钰齐振反馈的各处消息,寄希望于浩如烟海的各类消息中探听到一点蛛丝马迹。
    这一日梁禛歪坐春榻上,望着窗外破败的荷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骆菀青讲述玉苒与安缇的日常。
    “少泽,我说安缇对她夫君可真是不一般的宠,这人都走了还往她夫君的书房送花。”
    “哧——!若是你夫君暂时离开了,你便任由你夫君的书房生霉发臭?”梁禛勾唇,意有所指的斜着眼瞟向骆菀青。
    骆菀青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她朝梁禛啐了一口,“呸!如若你与那午逸一般同自己的婢仆拉扯不清,何止你的书房,你的人我也不会再料理半分!”
    “婢仆?”梁禛粲然,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陆离说过的等候在城门外的青帷马车,“不过是个婢仆,作何遮掩,就算抬了作姨娘,依安缇的性子,应该也不会有怨言吧?”梁禛百无聊赖地用手描着窗棂上的雕花。
    “呵,男人果然无情!想那思罕予午逸几多,午逸又予安缇几何?也不知安缇看上午逸了什么,一人卑微便罢了,连带一家人都如此卑微!”
    梁禛愕然,转头看向义愤填膺、正气凛然的骆菀青,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竟一直不知我的青儿竟如此同情弱小,这般愤慨,可是因为午逸与那婢仆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了?”
    骆菀青回神,许是也觉察自己过于激动,便缓了缓情绪,端了一杯茶挨着梁禛坐下,“你知道麽?午逸酷爱老妇人……”骆菀青一脸神秘又兴奋。
    梁禛愣怔,看着骆菀青欲语还休的八卦之色,禁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看着骆菀青变得酱红的脸,感受到她欲喷的怒火,梁禛适时地止住了笑,侧身靠近气鼓鼓的骆菀青,并合理地搭上了同样兴致盎然的表情:
    “青儿且与我细说细说……”
    ☆、蛛丝
    眼看梁禛如此配合, 骆菀青收起了怒气,复又开口。
    “午逸有个类似养母或奶妈的婢仆, 安缇不肯说,婢女们也支支吾吾,我还是从昭华苑一个柴火丫头口里套出来的呢!午逸家道中落, 父母早逝,午逸便由一个婢仆拉扯长大,听说午逸唤她姨还是姑什么的,反正就是陪他长大的一名长者。”
    她凑近梁禛, 再次露出那幅惊世骇俗的表情, “这名婢仆住的院子比你我住的都大,与那昭华苑不相上下, 婢仆比你我的都多!安缇给午逸书房摆花时,让人给那婢仆的院子也送了一份。此次午逸回庄子养伤,也只带了这名长者婢仆随行, 连安缇都被扔府中了!你说一区区婢仆, 就算护主有功, 赐她大宅院,也犯不着将她当祖宗般供起来吧!亏得安缇还能对午逸如此顺从,连带一家都对午逸如此无理由的宠溺。青儿平生最讨厌此种居功自傲的婢仆, 如若遇上我,敢冲我吆五喝六,保管一通杖责,打得她魂亡胆落, 跪地认祖归宗!”
    梁禛颔首,“的确没瞧出来,没想到午逸行事竟如此乾坤颠倒,恣意妄为,我还当他是个明白人儿呢,如此稀里糊涂,的确不是个好当家。”
    骆菀青瞪眼,“这哪是什么乾坤颠倒,明明就是午逸淆乱纲常,与自己的养母有私!”
    骆菀青斩钉截铁,铁口直断,换来梁禛再一次捧腹大笑。客房内莺声笑语,打闹不休,房外的画鸢忍不住也捂脸偷笑了起来。自离京以来,小姐与梁大人相处得是越来越融洽了,待过些日子回了昆明,指不定小姐的好事就来了……
    再想想梁禛的如玉俊颜,画鸢也羞红了脸,自己是小姐的大丫鬟,深得小姐器重,小姐若嫁了梁大人,自己定能做了陪嫁丫鬟,跟着小姐进了梁家,贴身伺候夫妻二人……
    夕阳沉沉,梁禛独自一人走在去往听风苑的路上,今日自骆菀青口中听得午逸恋养母的说法后,脑海中便不停闪现陆离说过的与午逸城外汇合的不知名马车。
    如若那日车里坐的便是这名养母,为何不随午逸直接自土司府出发。午逸行事乖张,直觉告诉梁禛,午逸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得尽量多的了解一遍。
    待他站立听风苑门口时,也禁不住为它的气势感叹,院子很大,曲院深墙,青砖黛瓦。不及入内,便见一株株高大的玉兰树如一把把撑开得绿伞,挤挤挨挨,簇簇拥拥。阔叶乔木受到了很好的照料,在这云南的冬季,叶面亦油光水滑,绿叶丛中点缀着玉兰花,粉的,白的,一朵朵,一簇簇满树的春意,迷乱人眼。
    梁禛翻身跃上墙头,他不愿被人发现自己在土司府肆意妄为,便先摸去偏院下人房,果然看见几名清洗桶盆的婢女,看来土司府对午逸的这位养母颇为看重,人都走了也不曾裁去她的仆婢。
    梁禛冷哼一声,这午逸及他身边的人都处处透着怪异,就算只是一桩违背伦常的桃色奇闻,今日也得将它探个明白!
    梁禛飞檐走壁来到了上房,主屋黑沉沉寂寂无声,想来贴身的高等丫鬟都随午逸的养母离开了土司府,这倒方便了自己了。梁禛大大方方自屋顶溜下,拍拍身上的土,四下里望去,主屋坐北朝南,斗拱高檐,簇新的清漆与雕花,显见得常有人养护。这养母果然非普通仆婢,梁禛对这名养育过午逸的妇人越发感兴趣了。
    推开门走进主屋,鼻尖充斥着淡淡的梅花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花开富贵小叶紫檀落地大锦屏,转过锦屏,迎面墙上挂着一大幅富有浓郁摆夷特色的吹箫引凤画毯,两侧墙根摆着两个落地大插瓶,内里插满新鲜的茶梅,一朵朵玲珑饱满,娇艳欲滴。西墙有一面巨大的多宝柜,梁禛凑近仔细看去,除了汝窑的花瓶,便是些珐琅琉璃盒,揭开盒盖看去,一只只都空空如也……
    梁禛噗嗤一声笑,这妇人只是去陪儿子养个伤,搞得像搬家,如此些琐碎的家伙事都统统搬空,难道害怕土司府出内贼?
    梁禛随意一只只盒子翻过去,直到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香味,他顿住了手,那是一只香料盒,他拿起盒子细细查看,内里依旧是空空如也,盒底撒落点点残留的香粉,凑近鼻尖仔细闻,的确是苏合香。
    梁禛不由自主地想起因韵儿酷爱苏合香,导致如今自己也开始用苏合香薰衣衫了。他想起午逸也是汉人,他的养母自然也是汉人,富贵人家谁不用个熏香,这养母一把年纪也这样精贵,看来午逸确实出自钟鸣鼎食之家。
    梁禛丢下多宝柜转入内室,内室一张紫檀木雕花拔步床成功吸引了梁禛的注意,其上雕刻的飞舞嬉戏的蝶与怒放娇艳的牡丹,栩栩如生,灵动飘逸。床上悬挂着藕荷色的苏绣帏幔,一缕风吹来,帷幔随之舞动,妖娆瑰丽。床上的被褥都收了起来,只留下一张凤穿牡丹的缎面锦垫。拔步床旁一个精巧细腻的紫檀梳妆台,台上一方光泽莹润的长命富贵大铜镜——
    这分明就是一间姑娘的闺房!梁禛有一瞬的愣怔,难道自己走错地方了?回想起自己反复确认过多次的听风苑,梁禛确定自己所在就是午逸养母的房间没有错。
    梁禛自嘲地笑笑,定是骆菀青自己误解了,抚养午逸长大的或许只是午逸的姐姐,并没有骆菀青想象的那般老而已。
    他转头看向四周,靠墙有一面高大的柜子,打开一看,不出意料地依旧空无一物。梁禛懊恼地关上了柜门,一转眼却在柜子与侧墙的缝隙处发现了一包黑乎乎的物事。
    他伸手将这包物事扯了出来,是一包缎布,有大有小,明显是姑娘做绣活后裁剪下的边角余料。许是预备丢弃的物事,却不小心被塞到了柜子后,才得以保存至今。
    梁禛细细翻了翻,都是些细碎的布头,残留的丝线,各种颜色,各种形状。梁禛将包裹布头的细棉布扯了扯,预备重新包好再塞柜子后面去,一块靛蓝色的花布引起了他的注意。
    梁禛捡起这块布头细细的看,看着看着,他的心晃荡了起来。这块布上歪歪扭扭绣了几个字,说是字,其实只能算字的残躯,依稀可以辨别出一两个来,但其中一个却是大半个自己最为熟悉不过的字——“禛”。
    梁禛的心莫名的有些慌,他一把抖散包裹布头的细棉布,一块布头一块布头的仔细看了起来。他一边看一边捡,越捡心跳越快,这些布,是有人练习绣花用的,大多歪歪扭扭,少部分开始变得工整。布头上出现的字最多的,是展示了不同部分的“禛”,其次是“翊“,有几块绣着“梁”,有几块甚至绣着“韵”。
    还有什么好看的,这就是我的韵儿绣的!梁禛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抓起这些布头打了几个转,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将这些挑出来的布塞进了怀中,开始在屋里疯狂地四处搜寻。
    屋子收得再干净,功夫不负有心人,除了刚才的布头,终于被梁禛搜罗出一只被洗净后依旧散发着浓郁苏合香的熏香球。梁禛心跳如鼓,一股股酸涩直涌喉咙口,让他一阵一阵的想流泪,这是韵儿的房间啊!为何我直到如今才发现!他来到紫檀雕花大床上坐下,痴怔了片刻又蹭的起身,掀开窗户,飞身跃上房顶,几个起纵后,不见了踪影。
    梁禛顾不得避嫌,连夜唤来了午逸的妻子安缇,他实在等不及想知道真相,但考虑到骆菀青还在土司府,他选择了午逸的书房作为询问地,骆菀青心狠手辣,他不能将齐韵的任何消息走漏风声让骆菀青知晓。
    汀烟来到了昭华苑,安缇愕然地听汀烟说梁禛想见自己,地点为朱成翊的书房,她紧张极了。不知这梁禛发什么疯,一定要去朱成翊的书房说话,以往不都在父亲的书房麽……
    梁禛的眼睛让她害怕,让她想起高山上的鹰。安缇一步分作三步挪到书房时,她看见梁禛正独自坐在书桌前细细翻看手上的一本资治通鉴,院子内外都没有一个护卫,四处黑洞洞、静悄悄。
    书房里烛影绰绰,印在梁禛脸上,半明半暗,刀削斧刻的脸愈发凛若冰霜,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嘴角紧抿,周身散发肃杀之气,有如天王下界,不怒自威。
    安缇没来由的腿有点发软,她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有何吩咐,安缇在此……”安缇朝向梁禛深深道了个万福。
    梁禛抬头,安缇看见他微笑的眼,这让她稍稍安心了些。“午逸夫人请坐。”梁禛朝她温和地笑,指着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午逸大人看书不爱做批注,这里的书跟新的似的,看来不用心啊……哈哈……”梁禛靠坐椅背上,随意对安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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