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可怜了我,将尸体背过来背过去,简直晦气!”
“不这么做也没办法,我又没本事把一个大活人变没了,要是再留下去,还不知要费多少唇舌,干脆趁那县令中了药不能苏醒将事情掩盖好,丢下一封书信连夜跑了。”
徐之敬一边说,一边看向手边的木匣。
“更何况东西已经到手,我总觉得实在太顺利了,担心迟则生变,连夜出来也是好事。”
他们丢完了尸体,留下了信,趁着府衙里的衙役和看门犬都没苏醒过来,连夜翻墙出去,找了个暖和的地方窝了一晚,等天一亮便出了城门。
他们去山阴的时候是下雨,人人披着蓑衣斗笠,自忖不会被人记住长相,出城时只要换一身华衣便是一副贵公子带着家丁游玩的派头,也不会被人盘查。
为了防止人跟踪,他们连驿站都不敢住,也没有和其他人同路或是租借车马,是硬生生走回来的。
好在山阴县就在会稽学馆不远的地方,又有当初浮山堰地界落难的经历,否则还真不一定能忍受的下来。
“那信上,是涂了磷粉?你还带着那玩意儿?”
祝英台好奇地问徐之敬。
“你竟知道?”
徐之敬一愣,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些小把戏。”
“想不到医家除了精通医学、药学,连化学都要通晓啊。”
祝英台心中佩服至极。
“不知道和他合作,能不能制造出一些防身的东西。”
“诸位的大恩,梁山伯无以为报,此生此世,诸位若有所求,梁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梁山伯听得其中还有这么多波折,甚至傅歧还为他挡了一刀,实在是感激涕零到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他曾以为自己要谋划无数年、要做到县令那个位置,要拥有极多的人力、物力才能拿到手的东西,竟就在眼前。
而那个谋划之人……
梁山伯看向微笑着坐在那的马文才。
……他甚至根本都没有亲自出面。
“得了吧,我要混到让你赴汤蹈火的地步,那我得混的多惨?”傅歧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大笑道,“我可不希望用到你报答的时候。”
徐之敬也无所谓地弹了弹指。
“我不是帮你,你别自作多情。就算欠了人群,我也是找马文才要。”
马文才啼笑皆非。
“所以那册簿上写了什么?”
提起册簿,徐之敬和傅歧两人这才面色一整,打开木匣,一边翻到可疑之处,一边将傅歧之前的推论和发现说与几人听。
梁山伯对朝中大臣并不了解,祝英台对政治权谋也是一知半解,两人听得都有些云里雾里。
梁山伯只死死将这几个人名记在心里,他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即便不是这几人下的手,也一定和这几人有关。
“我让傅歧去信查一查这永元年间出镇石头城的南中郎将是何人,他们大多是南徐州迁来的,有的还是因功入仕,这南中郎将必定是极其显赫的人物……”
徐之敬指着其中几行字说。
“不必去查,我知道这南中郎将是谁。”
马文才一听到这几个字,眼神中便透出一丝危险。
“咦?”
这一下,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马文才身上。
“之前因为崔廉和郦道元的事,我好奇查了下这位的过去。”
马文才不紧不慢地说。
“建武三年到永元年间,确实有一身份显赫之人,位高权重,可以将人随意入仕。而南中郎将,只是他身兼数职之中,职位最低的那个。”
“他除了是石头城的南中郎将,还是都督荆益宁雍梁南北秦七州军事,南徐州刺史……”
马文才看着怔愣着的几人,发出一声叹息。
“……他是前朝东昏侯萧宝卷的亲兄弟,建安王萧宝夤。”
第190章 得偿所愿
“这萧宝夤……怎么走到哪儿都听到他的名字?”
徐之敬眉头皱的死紧。
“郦道元是被他害的, 崔廉是被他害的, 傅歧的兄长是被他掳走的,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祝英台对萧宝夤最不熟悉,纳闷地问:“萧宝夤……图什么呐?”
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 马文才挑了挑眉,摇摇头。
“我?我也不知道。”
萧宝夤是前朝皇帝的同胞兄弟, 前朝皇帝萧宝卷昏聩无道搅得天下大乱时, 他这位兄弟倒是贤明在外,又深得兄弟信任, 一直握有兵权。
今时之人难以想象萧宝卷信任他到何等地步。
当年萧宝夤其实和如今的临川王萧宏一样涉嫌谋反过,结果谋反不成,萧宝夤自己去自首, 萧宝卷一点都没有责怪他,待他犹如当初。
萧宝夤得势的时候, 马文才连个受精卵都还不是, 自然不明白他当年的威风。
后来萧宝卷冤杀了萧衍的兄弟萧懿, 当年还是刺史的萧衍一怒之下反了,联合了萧宝卷的另一个兄弟萧宝融起兵, 攻入建康城, 杀了萧宝卷,又安抚其弟萧宝夤,谁料萧宝夤完全不吃萧衍这套,当夜便换了布衣乔装成平民逃出建康城,由自己在徐州的部下乘船送往了北魏。
当年他才十六岁, 逃亡北魏时犹如丧家之犬,是如今的任城王元澄收留了他,以宾客之礼待之,还允他按丧兄的礼制,穿齐衰丧制的丧服,并率官僚前去吊唁。
这位十六岁的王爷,在北魏因出众的相貌才干受到了北魏上下的承认,甚至赢得了孝文帝之女南阳公主的芳心,尚了公主,其中几起几落,最后被封为封疆大吏,镇守南境,俨然便是一个魏人。
无论是前世、今生,无论是什么时候,这位萧宝夤所处的高度,都是马文才可望而不可及的,更别说萧宝夤曾发誓一定要让梁帝也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多次让梁国吃了大亏,连对于整个梁国来说,萧宝夤是一个“不可说”的人物。
所以马文才说“我也不知道”,是再自然不过了。
这屋子里见识最广的马文才都参不透其中到底有什么干系,更别说剩下的一群吃瓜少年,在探讨过各种可能性后,梁山伯收起了这本册簿。
“我们的见识不够,能力也不足,但总有能深谋远虑之人。”马文才对梁山伯说,“我建议你给子云先生去信,询问这件事背后的含义。”
他还有一层意思没说,事关萧宝夤,又涉及前朝和当朝,这件事已经不是他们几个少年能够管得了的了,最好是让上层知道。
陈庆之是梁帝的宠臣,是皇帝的主笔文书,又是御史,他知道了便等于皇帝知道了,只要这本册薄还在,以梁帝忌惮萧宝夤的程度,不可能当做不知。
梁山伯心思一动便明白了马文才的意思,他被陈庆之收为弟子,因此棋艺精进被中正官赏识,又有了前程,于情于理都该写信“感谢”恩师的教导,此时写信给陈庆之,倒不扎眼。
他是惯于借势之人,当即点头应诺,将册薄贴身收藏。
就在他们为萧宝夤忧心忡忡时,门外傅歧的部曲前来通报,说是贺馆主回馆了,派了褚向来,要召见他们。
“褚师兄颇得先生信任啊。”
马文才走出屋内,看了眼廊下等候的褚向,假装吃味地说,“咱们几个出去一趟回来,在先生面前都不吃香了。”
“马兄说笑!”
褚向有些惶恐地连连摆手,“不过是些跑腿的差事罢了,旁人不愿做的,我闲着也是闲着,便到处走走。”
他眼神一扫,看见随着马文才步出屋子的徐之敬,高兴地说:“徐兄,你回来啦?”
褚向此言一出,马文才心头一动,眼神发冷。
“褚兄何出此言?”
闻言,梁山伯迈出去的步子一顿,蓦地向褚向看去。
徐之敬和傅歧去山阴是秘密出行的,在馆中谁也没说,徐之敬除士后原本就没几个真心朋友,谁也不关心他住在哪儿,他原本也不在馆里上课。
傅歧则是经常翘课,如今又部曲众多,旁人不敢随意窥探。
是以他们离开了两天,竟没人察觉。
可听这褚向的意思,却是知道徐之敬这几日不在的。
一时间,局面有些僵硬。
褚向见马文才、梁山伯几人都表情不善地看着他,直被看的背后发冷鼻尖冒汗,结结巴巴说:“我,我这几天一直在帮徐兄找丢失的东西,几次去徐兄院子里探望都没见到,难,难道不是离开学馆了吗?”
“褚向胆子小,你们别这么吓他!”
徐之敬忍不住护在了褚向的身前,摇头说:“他就是热心肠又爱操心,没有别的意思。要真是包藏祸心,也不会随随便便说出来了。”
马文才和褚向虽是点头之交,但毕竟是同门。
在这个时代,同门的关系不比寻常,一旦谁有个不好,往往会牵连甚广,由不得马文才多想。
但见徐之敬如此回护他,马文才也不好将局面弄僵,他本就是圆滑之人,当即一摊手,无奈道:
“是是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说错了话,我向褚兄道歉。”
梁山伯看了看马文才,两人眼神一触即回,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就连祝英台都若有所思,唯有傅歧还傻乎乎站在门口,有些不耐烦地问:
“不是说贺馆主要见我们吗?你们还走不走啊?”
有了傅歧这个台阶下,众人仿佛如梦初醒,对刚才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只各怀心思的一同去见贺馆主。
几人原本还以为贺馆主是单独召见,可走到一半却发现似乎不是,不仅是他们,路上还有不少学子都在往学馆聚会所在的思贤楼而去,随便抓了一个学子一问,甲科前三十名的学子都被召见了。
“褚向,你可知是何事?”
徐之敬问他。
褚向比徐之敬还迷糊:“我也不知,我听说先生回来后便带着功课去求教,那时先生似乎在见客,见我来了,就让我去思贤楼等着,又派若愚去找你们,我恰好有空,就自动请缨接了这差事。”
“既然是叫甲科前三十名来,应该是和学业有关。”祝英台猜想,“还有几个月便是‘天子门生’的选拔,说不定馆主已经有了选拔的章程?”
不仅仅是祝英台,甲科其他学子也是这么想的,有些唯恐去的晚了给别人占了先机,几乎是不顾形象的在路上狂奔。
徐之敬皱着眉看着那些跑的气喘吁吁的学子,哼道:“只要不是比出身,我们几人就都有一拼之力。”
“应当不是和天子门生有关,否则不会叫我去。”梁山伯分析着,“我已过二十,并没有一搏的资格。”
“管他什么事,去了再说。”傅歧看别人都用跑的,情不自禁地也加快了脚步,“我可不想站在最后面!”
因为傅歧的匆忙,引得几个少年都紧张了起来,等到了思贤楼,果见已经到了不少人。
第2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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