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成员碍于他位高权重的身份,亦不敢多说什么,自是他指东不敢往西。
所以,等到他不紧不慢晃到建安之时,已到了聿帝生辰那日。
彼时,因他在凉国夺嫡之乱中帮尹湛杀出一条血路,其铁血手腕让世人震慑不已,四国间传遍他生性凉薄,性子狠厉,不按常理出牌的传闻。
是以当晚,他姗姗来迟之时,众人并不觉惊奇,反而更多的是惊艳。
他虽盛名在外,却是突然横空出世,见过他真容的人,并不多。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个突然间声名鹊起的沈相,竟是个玉面俊秀翩翩公子,眉眼间带着一股令人挪不开眼的清冷,恍如高山上的盛开的雪莲,远远观之,便觉寒意透人。
他知道众人都在看他,却不甚在乎,身姿料峭挺拔如一棵雪松,只不急不缓地进了殿,眸光不动声色地朝右侧三位帝姬扫过。
尹湛来时并未指定和亲人选,对他而言,只要是聿国帝姬,便没有区别。当然了,他私心自然是属意皇后所出的平阳帝姬,然而平阳帝姬受宠,皇后许不大愿意他远嫁,能不能成,还很难说。
来时他已听说过聿国三位帝姬的传闻——
平阳帝姬端柔淑德。
安阳帝姬率真烂漫。
而舞阳帝姬,性怯少语。
他将三位帝姬的姿容神态尽收眼底,容貌暂且不论,他向来对女子容颜无甚兴趣,况且皇室血脉纯正,既是帝姬,相貌上便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而三人眼中各异的神色,却让他觉得,有些传言,果然不尽属实。
他生平,最讨厌矫揉造作之人。
平阳帝姬欲说还休,眼波流荡,明明很想吸引自己的目光,却偏又装出一副矜贵的模样。
安阳帝姬脸颊涨红,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副惹人厌的花痴模样。
而剩下的舞阳帝姬。
他唇角一缕玩味的笑意倏然闪过。
这个舞阳帝姬,倒有点意思,因为她眼中的情绪最为纯粹,只有坦荡的欣赏和惊艳,不掺杂其他任何情感。
换句话来说,如果今天站在这里之人不是带着凉国沈相的身份,而只有这张单纯的皮囊,她仍然会是这个眼神。
他原本以为,三位帝姬当中,最想成为和亲人选之人,该是她才对。
毕竟,聿帝因其母妃的缘故对她不闻不问,他也派人查过,这么多年,舞阳帝姬在这寂寥深宫中生活得颇为惊醒,远嫁凉国,也许是唯一出路,那么她对自己的目光,该掺杂更多情感才是,不该如此纯粹。
可是她没有。
这让他第一次产生了看不透一个人的感觉。
☆、第305章 出事了
对于他的晚到,聿帝虽略有不悦,却也没多说什么,命人请了他和使团入座。
沈初寒的出现,场中焦点顿时转移到他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有惊艳,有探究,有审视,有不悦,不一而足。
眸中涌上一丝不耐的幽浓,沈初寒眉头狠狠一皱,握住酒杯的手一紧。
他素有洁癖,洁癖到旁人多看自己一眼也会觉得恶心。
是以,他从来不喜自己过盛的容貌。
整场宴会,除了一开始例行公事般的贺寿话语,他再未说过一句话,只低垂着头,偶尔神情清冷喝一口杯中酒液。
他端坐在那里,乌发星目,眉眼间透着凛冬的森寒,光是看着,就觉得如坠冰窟般,寒彻心扉,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气质。
可偏生,有人就那么倒霉。
殿中一曲毕,舞姬扭动着妖娆身姿退场,身后侍立的宫女上前,给各人斟满酒杯。
沈初寒身后小宫女大概被他冰冷神情吓到,握住酒壶的手有些发抖,低垂了头,侧身上前给他斟酒。
离沈初寒越近,心底那股没来由的恐惧便越发强烈,手也抖得愈发厉害,竟一个不小心,将沈初寒面前的银质酒盏给碰倒了。
酒盏“当啷”一声倒在几上,盏中酒液流出,顺着光滑几面流到了沈初寒的锦袍上,瞬间染红了一小块月牙白的锦缎布料。
那小宫女一见,也是慌了神,竟慌慌张张拿袖子去替沈初寒擦拭。
此时,殿中气氛火热,众人正推杯交盏之际,忽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循声望去,见一青衣宫女跌倒在地,脸色惨白,嘴角还有鲜血流出,显然受了伤。
众人一脸错愕,顺着小宫女惊恐的视线望去。
她的斜上角,坐着的正是凉国丞相沈初寒,他一双幽深眸子中藏了深不见底的厌恶,也不看地上的宫女,只用那双修长如玉的手,从袖中掏出帕子,然后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双手。
上首的聿帝也听到动静望来,皱了皱眉,沉声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沈初寒站起身,朝聿帝微微一礼,眸中藏着阴鸷,语气尚算平静,“抱歉扰了聿帝雅兴。沈某衣袍脏了,还请聿帝准许沈某下去换一身。”
聿帝视线落在他腰际那块酒渍上,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底略有阴霾,顿了顿,看向身旁的钟怀,“钟怀,带沈相下去换一身衣衫。”
钟怀躬身应是,走到沈初寒面前一礼,恭恭敬敬道,“沈相,请吧。”
沈初寒清冷应一声,出席入了偏殿,衣袖轻摆间浮着暗沉,如乌黑的云翳一般压得人心底没来由一沉。
他一走,原本寂静无声的殿内又热闹起来。
受伤的宫女被人扶了下去,人群中有窃窃私语声传出。
“刚刚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那宫女将酒洒在了沈相身上,正要替他擦拭时,被沈相一掌掀开了。”有注意力一直放在沈初寒身上的人开口解释。
“这么狠?”旁人咋舌。
“刚刚沈相那一掌,可是不轻啊,他不是文官么?怎会武?”有其他人提出了不同意见。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这位传说中的沈相,并不是好惹的性子。”
众人议论的话语传入一旁宋清欢的耳中。
她微垂着头,神情平静无波,如未起风的清池,不带一丝涟漪。唯那远山般青黛的眉下,有一对灵澈的清瞳,藏在了长长的睫羽之下,偶有幽芒闪过。
凉国此次有意求娶之事她自然听说了,却没想到,凉国派来的使臣,竟是这么一位捉摸不透的人。
他长了一张万千风华的脸。
即便是穿越前,宋清欢也从未见过这样集天下湖光山色于眉眼间的人,不过是普通的锦衣玉带,却生生被他穿出谪仙般的风姿。
不过,都说越美丽的事物越有毒。
这位在凉国横空出世的沈相,显然不是好惹的人物。
一想到凉君残暴狠戾,又疾病缠身,国中头一号人物又是这样阴鸷的性子,宋清欢便知道,此次与凉国和亲一事,绝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使。
原本她还想有几分心动,想着要不要借此机会逃出深宫这个牢笼,只是眼下看来,就算和亲去了凉国,也不过是跳入另一个火坑罢了。
毕竟,比起皇后宋清漪宋清羽之流,这位神秘的沈相,显然更不好对付。
眸光微转,陷入沉思。
忽听得殿内又静了静,抬目一扫,果然是沈初寒换好衣衫回来了。
这次,他换了身雪青色锦袍,玉质镂空腰带,冷峻的五官在深色衣衫的衬托下,愈显深邃料峭,眉宇间藏着清绝的孤傲。
外头流光皎洁,殿内灯火通明,而他站在那里,分明是一道暗夜的风,却格外惹眼。
沈初寒朝聿帝点头示意一下,安静地入了座。
因着方才那一出,众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看他,殿内丝竹笙箫响起,又恢复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再次曲毕,舞女退出,乐师也住了手,殿内只余余音绕耳,缠缠绵绵。
在这当口,忽闻一女声清婉入耳,温润清和,和着那缠绕的乐音,倒有几分悦耳动听。
“父皇,今日是您生辰,儿臣特意准备了一首琴曲,给父皇贺寿,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循声望去,见此时说话的,是颇得圣宠的平阳帝姬宋清漪。
她今日一袭湖水蓝曳地宫裙,裙摆和衣袖处用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衬得肌肤胜雪,眉目清婉。
聿帝略有吃惊,但显然很吃这一套,“哈哈”一笑道,“平阳有心了,那朕就等着好好欣赏了。”
宋清漪微微颔首,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显出几分气韵的高雅。脱席而出间,已有内侍将古琴送了进来,在殿中放好。
毕竟是皇家帝姬,又是精心准备过的才艺,宋清漪这首琴曲奏得确实不错。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除了沈初寒。
宋清漪眼底一抹得意闪过,四下一瞧,眸光落在清冷依旧的沈初寒面上,一怔,眼底流光盈盈,隐有不服之色。
她素来自傲,从小到大,事事都想争第一,也极少有失手的时候。
一开始这琴曲,她的确是为了聿帝准备,可沈初寒一出现,她的心思便悸动起来。
她这性子,既然事事都要争第一,想要的东西,也自然是最好的。
如今她已及笄,为她招驸马一事便提上了日程。
然宋清漪心气儿高得很,寻常男子又怎能看得上,拖来拖去,便拖到了现在。
凉国有意与聿国和亲之事她自然知晓,却并无兴趣。一则她素来受宠,怎会愿意千里迢迢嫁到凉国去吃苦?二则凉帝尹湛在外名声不大好,又是病恹恹的身体,怎么瞧都不是良配。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凉国派来议亲之人,竟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沈相。
沈相的传闻他听得多了,却从未想过,他竟如此俊美,如此年轻。大抵是因为沈初寒不喜人议论自己的容貌,所以见过他的人也不敢拿这一点外传。
见到沈初寒的那一刻,宋清漪的心一滞,仿佛理想中的驸马人选,在顷刻间有了实物,就那样活生生立在了自己面前。
所以这曲,她是打定主意想吸引沈初寒的注意。
可惜,沈初寒并不买账。
甚至,在她演奏时有意无意瞟过去的几眼中,她都从未见沈初寒抬起过头,他便只那样低着眉眼,偶尔抿一口酒水,遗世独立的清寒。
聿帝听罢,自不知她心中懊恼,龙颜大悦,命人赐下赏赐,宋清漪依旧回席不提。
尚未来得及开口,又有人站起,说着同样的说辞。
这一次,是安阳帝姬宋清羽。
在座之人一见,不免有几分玩味的笑意,都存了看戏的心思。
今日四国皆有来使,两位帝姬此举,名义上是给聿帝祝寿,实际上不过是想借四国使团之口,求一个美名罢了。
第3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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