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百官,此时尚无一人,知道脱目罕那的姓名,李显达却是一下子,就把这个强敌给揪了出来。
李显达接着说,“臣听说他八岁的时候,被他爹的大老婆让人扔到山里,过了一夜,毫发无损,还杀掉了三只狼。”
真是个狠人。谢靖不悦地皱眉,李显达说的这些事,仿佛带着腥气,不适合小皇帝听。
朱凌锶心想,果然不是凡品,李显达却摇摇头,“他爹死得太早了,他哥哥大他二十多岁,他如今三十好几,可他侄儿也有三十岁了。”
“这首领的位子,轮不到他来做。”李显达笑着说,似乎觉得朱凌锶想太多。
“那要是他把他哥哥杀了呢?”朱凌锶又问。
谢靖眉头拧起来,这李显达越说越不像话,竟然挑得小皇帝想到手足相残之事,正要开腔阻止,李显达点点头,
“这事他做得出来,我还奇怪他怎么还不动手呢。”
“李显达!”谢靖又叫了一声,李显达连声说,“是是是,我胡说的,那北项深得我朝圣人教化,兄友弟恭,万不会做出此等罔顾人伦之事。”
朱凌锶一愣,然后就“咯咯”笑起来,谢靖在一边,气得脸色发红。
李显达得意地朝朱凌锶使了个眼色,逗得朱凌锶又笑起来,谢靖平时一本正经,计算得宜,轻易不出岔子,如今却被李显达挖苦,叫朱凌锶觉得十分新鲜。
“皇上无需多虑,脱目罕那所在一部,在北项最西头,和后明离得远,除了出产马匹,自己什么都造不出来。与后明交易又受其他部族盘剥,是以最为穷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将士衣食,兵器辎重,无不是要花钱的。”李显达说,“莫说北项,就是我后明,一时间要拿出百万两军费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朱凌锶深以为然。
方严初掌兵部,就开口要追加六十万兵饷到驻守宣府大同的军队。何烨还是没钱,刘岱之前提了盐引的事,何烨这次嘴巴也硬了,仍是没钱。刘岱又说工部年年修筑黄河工事,为何年年还是河水泛滥。徐程就说近来十三道御史纷纷上折子,说全国各地,冤狱频发,刑部为何不查?
为了弄钱,大家纷纷互相揭短,最后的结果,是何烨给了方严三十万,刑部却革了一名侍郎,补缺的那位,似是徐程的门生。
这弯弯绕的,都不是爽快人。
李显达便总结说,“没钱打什么仗啊,若无人帮忙,脱目罕那再是英雄豪杰,也翻不出花样来。”
朱凌锶便定了定神,“若后明与北项必有一战,世子可愿来做朕的大将军?”
李显达眨眨眼睛,“皇上,您有钱吗?”
灵魂拷问,会心一击。
朱凌锶急了,赶紧两手抓住李显达的一只手掌,“给朕十年、不,八年,”他记得北项是隆嘉十一年打过来的,“朕攒够了钱,就请你来当这个大将军。”
李显达又眨眨眼睛,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
他从小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名声也不好,虽然上过战场,但是每每提出意见,就被他爹说是纸上谈兵,久而久之,还是觉得混吃等死最舒服。
他虽然觉得谢靖对脾气,可谢靖跟他也不是一路人,他心里猜想,谢靖或许是觉得他有用,才和他来往,但他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有什么用,能被谢靖看上。
然而,皇帝知道。
当然,有九分的可能,是皇帝说着玩儿的,毕竟皇帝还小,童言童语,做不得数。
只有一分的可能,是皇帝真的相信,他能来当这个大将军。
看着抓住自己的两只手,李显达再次意识到,皇帝真是太小了。
可他急切的目光,又是那么地认真和确定。
管他真的假的呢,李显达心一横,“皇上,”说着回握住朱凌锶的手,
等等,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上手了呢,谢靖轻咳一声,没人理他。
“君子一言,”李显达说,
不要以为面圣就等于开光,你李显达什么时候成君子了,谢靖又咳了两声,朱凌锶兴奋地大喊,“驷马难追!”
成交!朱凌锶满脸通红,这是一个多么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啊,他还有点儿不放心,怕李显达嫌自己是小孩子,随口说着玩儿的,便补了一句,“八年虽长,还请显达千万记得。”
李显达正豪情万丈,有点上头,刚刚松开的手便在小皇帝绯红的脸蛋上拍了两下,
“皇上,不是我吹牛,我李显达的信用,从北京到南京,全都和永乐年的金锭一样,成色十足。要是您改天去秦淮河边,寻访书寓女史,那些最红的姑娘,都要提前一个月约牌子,只要报我的名字……”
“快滚快滚,”这话实在有辱圣听,谢靖忍无可忍,拎着李显达的肩就往外拉,“报我名字就马上能……哎谢靖你好不懂规矩,皇上留我吃晚饭,做臣子岂有不从的道理,枉你还是读书人,这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李显达的声音越来越远,刚才谢靖忽然暴走,朱凌锶看着这一幕滑稽戏,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下好了,书里那种惨状,再也不会重演了。
谢靖进来时,看到就是朱凌锶这幅快活的模样,他想说些什么,却少见地,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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