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省见皇帝如今,已是半死不活,心中对谢靖的怨恨,又多了几分。之前因为莫冲霄的事,他和谢靖已经是撕破脸皮,可皇帝一病,又不得不齐心协力起来。
他心里巴望着,皇帝千万不能死,皇帝一去,再无人能保他,谢靖自是不肯放过他的。眼下皇帝服了药,奄奄一息,卢省便又归咎到谢靖同意让李亭芝诊治上来。
“谢大人,您已经是阁臣,怎么还这么不懂规矩?”卢省话音一落,连李亭芝都转回头来看他,不明白这位大太监,为何指着此时对谢靖发难。
谢靖仍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卢省气上心来,又连叫了两声“谢大人”,谢靖在恍惚中,陡然听到叫自己,身形晃了两下,先去看皇帝,只见并无变化,就回头看卢省,一脸不明所以。
卢省见他,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您这身衣服该换换了吧,没得一身血腥气,在这儿冲撞皇上。”
谢靖衣服上染血的地方,已经变得硬邦邦的,和着他的冷汗一道,是有些难闻。卢省这么说倒不错,只是这血本来也是皇帝的,他要嫌弃,论理也不该。
谢靖仍是不动,对卢省的话置若罔闻,卢省气急了,便说,“就是这胡子,也该刮刮了,”谢靖仿佛吓了一跳,赶紧摸了一把下颌,这才有些醒过神,匆匆出了门去。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换了衣服,胡子也刮得干净,似乎是匆匆沐浴一番。陈灯又拿麻纸试了试皇帝鼻息,之后便和谢靖,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对着坐下。
接下来皇帝一天三顿,被人灌了李亭芝煎的药服下,昏睡之中,又喂了一些滋补的汤粥。
到了第二天夜里,换何烨来值守,谢靖见了他,也只起来行了个礼,何烨看他这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偏又说不出来。
第三天是罗维敏来值守,他见了谢靖,打个招呼,想起张洮何烨的嘱托,便说,“九升,张何二位大人,都在内阁等你呢。”
因皇帝这两天的模样,叫阁臣们担心不已,觉得皇帝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这样一来,就有很多事要应对,不得不合计一番。
谢靖只是点点头,身子却不动,罗维敏心想,你就是再盯着,也盯不出个花来,这又是何必。
又想谢靖与皇帝,果然情分和别人不同,他自己到现在,不过是嗟叹皇帝年纪尚轻,就不久于人世,这天下的百姓,又少了一位仁君。
到了第四天,内阁众人又齐齐来了,因为谢靖不愿出宫,他们便来就他。三人在乾清宫的书房中,等着谢靖到来,却迟迟不见人影,张洮才嚷了两句,何烨忽然抬脚出了门。
他一到东殿,顾不得皇帝近前不得喧哗,也不管有几个人看着,抓住谢靖的胳膊,说,“你来,”谢靖二十来天,吃不好睡不好,被他一拉,居然也能拉动。浑浑噩噩,就被拉到书房里。
“九升,我问你,皇上有没有跟你商量过,由谁来继承大统?”何烨一问,张洮罗维敏都盯着他。
周斟说,皇帝找礼部要了宗室子弟名册,应该是考虑过人选的。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皇帝大行,替补就要跟上。
谢靖摇摇头,面露痛苦之色,“我不知道,皇上没召见我,”若他能知道,自然也就发现皇帝的病了,何至于挨到现在。
其余三人,便都有些没了主意,若谢靖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罗维敏说,“不然问卢公公,”何烨摇摇头,“不行,”又道,“那位年轻的陈公公,或许知道一些。”
当日皇帝交代,若他故去,就把诏书给内阁,如今陈灯被人一问,马上把那份诏书拿了出来。卢省也不担心,这份诏书里,对内阁和司礼监,态度是一般无二,阁臣暂时越过他去不了。
于是阁臣们,包括谢靖,都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这份诏书。张洮一见,大声问了句,“泾阳王是谁,”何烨与罗维敏不说话,只有谢靖,见着那些字句,虽不是皇帝的亲笔,可遣词造句,都是皇帝的口吻,应是真的无疑。
他心中,不禁悲从中来,去想皇帝是以何等心境,来写下这些的。
如今继承人也有了,该办的事都要着手去办。张洮就问,“皇上下旨时,可说了什么?”
“皇上说,问问泾阳王家,舍不舍得,若不愿意,就让内阁再选一个,”朱堇桐是独子,若要当皇帝,名义上要过继给他,朱凌锶有些担心。
其实他这担心,也很多余,虽然把儿子过继给别人,许多父母心中难舍,但是附送一个皇位,还是很划得来的。
又有,“世子登基之后,若要加封其父母,礼部不要拦着,”这事在嘉靖朝出过先例,因为“议礼”闹得朝臣死伤无数,朱凌锶不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造成空耗,于是先提出来。
还说,“等太子继位,让谢靖做太傅。”陈灯说完,紧闭嘴唇,与朝臣们行了礼,照旧回到皇帝寝殿中。
张洮还没什么,何烨先说话了。
“九升,你真是糊涂,皇上危急之际,正要用人,你竟然恍恍惚惚,百事不问。如今他把新君托付给你,对你多有看重。可你看看,这几天都是什么样子,难道皇上一日不醒,这天下、他的江山,你都不顾了么?”
谢靖看了何烨一眼,目中满是焦灼,似有什么话,终究却决定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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