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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法律赋予了记者采访权,但让谁采访的决定权却握在领导手中。也就是说,无冕之王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置身于报社这个职场环境中,处世之道可是相当重要的一门学问,研究到退休都不为过。
    舒楝的观察力不俗,眼色也一等一的好,她很快发现了其中的门道。
    真才实学欠奉,溜须拍马很在行的人,业务上虽没啥建树,却混得如鱼得水,在报社是润滑剂一般的存在,嘴甜会来事儿,上至领导下至保洁阿姨都被哄得皆大欢喜。
    自诩清高目下无尘的人多半后台硬,端着谁的帐都不买的架子我行我素,就算背地里不招人喜欢,照样牛叉轰轰地横着走,原因无它,上头有人,采访自然是绿灯多红灯少。
    报社中也有磨洋工熬资历的人,用刘闻师兄的话形容就一个字“懒”,告诫见习期的新人一定要勤奋上进。对于编制外的新人来说,末位淘汰制可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丝毫懈怠不得。
    以上三种是特例,深谙逢迎谄媚技能的人毕竟不多,生来家世开了挂的人也有限,而懒得动弹的人想必有所依恃,不然见天端着茶缸子混日子还不被开掉?
    撇开特例,多数人都是从新闻民工起步,进了报社,英雄就不问出身了,同一起跑线再次起跑,为什么有的人原地踏步,有的人凯歌高奏一路向前?
    通俗点说,都是从头开始,若干年后,同事之间的贫富差距直逼基尼系数警戒线,有人月薪两三千,有人月薪过万,用收入衡量记者优秀与否是不对的,但收入高的记者必有其过人之处这点准没错。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不是收入高就令人佩服,舒楝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为了金钱和权力出卖新闻自由的人舒楝耻与为伍,用实力说话的人她心向往之,就像师兄刘闻,他没靠山没背景,全凭才华和头脑赚取高薪,非常励志。
    师兄处事外圆内方,做人有原则有底线,做事策略机变,他的这套生存哲学,舒楝推崇备至,在工作中也唯师兄马首是瞻,凡是师兄交代的事,她都当成做课题一样认真对待。
    人一生中会有几个转机,稍纵即逝,舒楝没想到属于她的命运契机来的这么及时。师兄让她去跟一条强制拆迁的线索,舒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可以从写得快麻木的短平快新闻稿中脱身,去做一件舆论喉舌该做的事:为民发声。
    突如其来的使命感让舒楝热血沸腾,她迫不及待地想去第一线冲锋陷阵,因为太兴奋太激动就连师兄又说了什么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刘闻有一瞬的迟疑,他不确定这个刚从象牙塔走出的小姑娘为了理想能拼到什么程度,或者说,去掉所有光鲜体面的修饰词,揭开浪漫主义的面纱,她是否意识到,记者不是上帝,它不是全能的,它只是一份普通的职业,风光背后的辛酸和尴尬,她是否深切体会过,她是否知道自己在从事一份高危职业,她是否了解记者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也是灰色的?
    是的,刘闻不确定她是否勇敢,勇敢到无畏,去直面真实。他想要不要给她个机会拒绝,说出的话却有点以退为进的意味,“你不一定非去,我可以交给项辉”
    项辉,报社的另一个牛人,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路子野,人脉多,相应的新闻资源也多,关键是他的新闻报道还特别有深度。
    舒楝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胸中的斗志一下被点燃了,“我去!师兄,我一定不会辜负组织对我的期望!”
    立下军令状,舒楝扛着高精尖的偷拍设备,踏上了开往郊外水乡小镇的城际列车。
    舒楝是地道的北方人,考入大学的第一年,她和同寝室的姑娘经常到附近的古镇玩,这里迥异于北方的景色,古朴、恬静、雅致,仿佛走进了一阕宋词,风流蕴藉,秀丽婉约,让她们几个外地学生见识了什么叫“水乡的路,水云铺”了。
    可惜商业气息无孔不入,破坏了水乡的隽永意境,现代文明有如海啸,吞噬一切,遗世独立的桃源也不能幸免。
    穿过游人如织的放生桥,当地乡民世代居住的老街又是另一番景象,繁华褪尽,衰败倾颓,青石板路上坑坑洼洼,污水横流,断壁残垣上用红漆画着大大的拆字,很是触目惊心,几年前人气熙攘的市井巷陌现在变得老态龙钟冷清寥落。
    舒楝给自己定的作战方针是暗访,等事儿摸清了再转为明察。
    其实不难查,见舒楝打听拆迁的事儿,住在此地的人并不因她面生而惜言,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自从搁置的老街改造项目变为拆迁规划,城里的生面孔们闻风而动,纷纷跑回祖居打探消息,妄想凭借沾亲带故的关系分一杯羹。
    街坊邻居哪一家没有这么一个亲戚?平时不走动,听到铜板儿响了,就跟闻见腥味的苍蝇似的贴过来,换做以前,厚脸皮谁搭理呀,躲着走还来不及。但今时不同往日,在利益的大前提下,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结成统一战线,共同对外——城里来的人面广,保不齐能和有关部门说上话,代表大家伙跟开发商交涉。
    老街拆迁一波三折,当地居民早就憋了一肚子鸟气,见有人和他们一样义愤填膺,同仇敌忾之下很快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成功打入了人民群众内部,获得了第一手消息,接下来舒楝要做的是甄别和确认,只要跟老街拆迁项目相关的政府部门,她统统跑了一趟,什么国土局、规划局、建设局、房管局、拆迁办……碰见好说话的领导,她就亮出记者身份,大大方方采访,至于不好说话的,她也有辙儿,正面不行,就侧面突破。
    舒楝想到了一个人,富二代,特别壕,女的,睡在她上铺的姐们钱进,别人毕业为了谋职东奔西跑,这姐们飞到瑞士的圣莫里茨滑雪,潇洒、有钱、任性,前不久回国联系她见面,说有礼物送。
    那会儿舒楝初到报社,为了刷存在感,天天瞎忙活,钱进的邀约只好改日再赴。可事就是这么巧,钱进刚好是老街出身,和同寝的姑娘混熟后,没少带她们到老街玩。
    钱进的父亲从小镇木匠白手起家成了大土豪,家门口的好事没道理错过啊,假如掺了一脚的话,肯定知道不少内*幕消息。
    舒楝火速联络钱进,俩人都不是啰嗦人,直接敲定在钱进家见面。
    钱进住园林别墅,邻居们的来头都不小,其中一个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了,被奉为商业领袖,钱进爹很是引以为荣。
    有钱人扎堆的地方,安保措施格外到位,闲杂人等不给进,舒楝那个窝火,又不是国家领导人,至于么!
    钱进失物招领似的把舒楝领回家,舒楝灌了一杯鲜榨芒果汁,揶揄,“你们这儿搞得跟做贼似的,是不是有钱人啊”
    “前不久,我们这儿一壕的儿子被绑了,可不得小心为上么”
    “有这事?”,舒楝一听来精神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明知道我现在是记者中的贫下中农,论人脉,也就你一个,你还不给我透个信儿!”
    “消息封锁知道么,这事没知会警方,私下解决的,再说了,我不是在瑞士吗,回来后才听说的——倒是你,不是在报社干临时工,干得热火朝天吗?比奥巴马还忙,今儿拨冗莅临,有何指教啊?”
    “岂敢,岂敢”,舒楝打个哈哈后表情恢复正经,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钱进蹙眉,“听我爸提过,老街拆迁,有人跟我爸通过气儿,问他要不要来做,我爸这人有点念旧,老街上住的都乡里乡亲的,拆人祖屋,跟挖人祖坟有什么区别,我爸说不能让街坊们戳他脊梁骨,这事被他回了,所以我也不清楚现在什么样”
    舒楝大失所望,以为要无功而返,听到钱进说:“古公子知道内*幕,圈内有名的掮客,这人老爸在关键部门任一把手,他明面上开了一家投资公司,私下居中活动,给人介绍项目,项目不错的话,他也会参股直接介入,老街那块地据说要开发成高球度假村,中标方是香港那边的,背后嘛,还是这位公子哥在运作”
    舒楝一听冒出个点子,“诶,我假装投资的跟那古公子套套近乎,探听一下内*幕,你看成吗?”
    钱进巴掌啪的一拍,“成!怎么不成!你就说自己老爸开煤矿的,人送外号超级壕,公子哥准高看你一眼,不过你这身衣服得换了,人敬衣装,佛敬香,知道吗?”
    舒楝从善如流,跟着钱进走入她的奢华衣帽间,琳琅满目的奢侈品令人叹为观止。钱进拥有女人们梦寐以求的生活,只能说投胎是个技术活,等闲羡慕不来。
    “呐,爱马仕玫粉铂金包,名媛必备款”
    舒楝接过包,看了包口的等级标示,认出是限量版,野生鳄鱼皮,有钱还不定买得到,再看包包展示架,同款的birkin黄蓝绿各一个,腐败,太腐败了!
    “你这么败家,你爸知道吗?”
    “我花钱,他才有动力赚钱”
    “你可太孝顺了”
    “我妈什么都不管,我再不给他点压力,还不得便宜外边的女人”
    “怎么,伯父叛变了?”
    “还没,不过有迹象”
    人人家里有本难念的经,钱进无意说下去,舒楝也无意追问,两人不着痕迹的回归土豪style话题。
    皮草大衣:貂的
    白色衬衫:路易斯威登
    刺绣短裙:杜嘉班纳
    流苏短靴:华伦天奴
    满钻腕表:弗兰克穆勒
    舒楝披挂上阵,搭配着化了个浮夸大浓妆,钱进把她从头扫到脚,然后点点头:“又土又豪,符合煤二代的品位”
    “我这是把一座house穿在身上,感觉可以征服世界了”
    舒楝朝镜子嘟了嘟烈焰红唇,头发一甩,说:“姐们,开路”
    作者有话要说:  舒楝:想当年我也是一热血青年,斗志昂扬啊
    作者:现在呢?
    舒楝:现在良心成弹簧了……我说你有点身为作者的自觉好不好,你吆喝吆喝求求收藏啊,零点击,你也好意思让我出演!
    作者:唉……有心无力啊,就算我喊破嗓子,也木有人搭理我啊,说多了都是泪!
    第9章 小卒过河不回头
    钱进的跑车皇后玛莎拉蒂gt窝在小巷口,小巷外是灯红酒绿的不夜城。
    舒楝不解,“咱干嘛跟这儿等”
    “古公子我了解,你早进去候着他,他也不会高看你,就算有求于人,气势不能低,等他到了咱再出去”
    “我以为你专注纨绔二十年,没想到还挺通人情世故的,话又说回来,这个公子谈正事怎么选在夜店?”
    “他超爱club,今晚订的这个又是新开正夯的,他会错过才怪——好像来了,看到没,黑色路虎”
    玛莎拉蒂飚出小巷,一个霸气的甩尾停在路虎旁,钱进式的招摇出场,古公子不陌生,新鲜的是她绕过车尾为坐在副驾驶的人开车门,这一出前倨后恭叫古公子为之侧目,他猜想,能让眼高于顶的太子女伺候下车的人来头一定不小。
    果不其然,钱进恭迎下车的这个女孩,岁数不大,但浑身散发着钱的味道。
    彼此问候寒暄了一番,一个说:“古总久仰”,一个回:“舒小姐认识你很高兴”
    三人客套了几个来回,就好似老友般相携走进酒吧。
    酒吧的名字叫做红,洋溢着华丽而古典的远东风情,落地长窗垂挂着暗红色的天鹅绒帘幕,摄政风格的桌椅摆设极尽奢华,据古公子讲,金光闪闪的椅腿不是漆,而是货真价实的金箔。
    脚下的地毯软绵绵的,踏在棉花上也不过如此吧,舒楝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不够用,什么都想看上一眼,但又极力克制,生怕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少见多怪,让人瞧出破绽。
    在燕尾侍者的引领下,一行三人进入一个椭圆形的会客室,栗子色的厚软垫墙营造出复古的商务氛围。
    钱进往沙发上大大咧咧的一靠,环视了一周,说:“这是酒吧吗?我怎么瞅着跟瑞士银行似的”
    舒楝为了以示见过世面,适时地插话:“古总不说,我还以为私人进会所了呢”
    古公子被舒楝一口一声的古总称呼的极为熨帖,一般人都当他是拼爹的衙内,叫他古公子讽羡各半,哪如眼前的小姑娘知趣,懂得尊重他的社会身份。
    心情不错的古公子很给面子地开启闲聊模式,“最近风声紧,上边不是在反腐吗,私人会所也是整治目标之一,要不说红吧老板有做生意的头脑呢,别人的危机是他的商机,开了这个兼顾商务和娱乐的酒吧,别看窝在一个小巷子边上不起眼,可里边别有洞天,谈事有堪比王宫的议事厅,找乐走前门儿,好酒好曲好舞任君挑选,就拿舞来说吧,埃及肚皮舞,泰国传统舞,印度婆罗多舞,现代钢管舞……一水的美女”
    说到美女,古公子好一阵的心神荡漾,瞅见钱进嘴角戏谑的笑意,他清清嗓子,“帅小伙也不少,各种异国情调”
    说完,他抛过来一个你懂的眼神,舒楝闻弦知雅,立即接茬,“我喜欢北欧小伙儿”
    古公子抚掌大笑,这个煤二代是个妙人啊,不装相,还会接梗给人搭台子,小孩有前途。
    钱进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古公子瞧得起谁啊,别人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他都懒得理,和舒楝倒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个中道理不难明白,其一,金钱的魔力,有钱能使鬼推磨;其二,她的同学不愧是专业成绩名列前茅的佼佼者,熟谙谈话技巧。
    嘻嘻哈哈热完场,舒楝言归正传,巧妙地把话题转到自己想打听的事上,末了,状似不在意地提到,自己的煤老板爹拨了笔款子给她玩票,赔赚无妨,开心就好。
    古公子手指敲着冻石桌面,不无遗憾地说:“妹妹,给你打个比方,老街项目是头肥猪的话,现在连猪下水都抢光了,抱歉妹妹,你来晚了”
    “买卖不成情意在,我能认识古总您已经荣幸之至了,如果再能得您指点一二,胜读十年书呢!”
    舒楝热情如一,古公子大为受用,认为这才是托人办事的正确态度,见她虚心求教,又是新手,便有心提携,帮她指条路,顺便拿老街项目讲自己的操盘经验,怎么跑项目,怎么打通关节,怎么找中间代理人,怎么找靠谱的合作方,怎么拆迁规避风险……
    舒楝是循循善诱的好手,再加上满脸的“我是小白”和崇拜,对古公子又赞又捧,很快便探听到了远超出她预期的信息量。
    比如这次的老街拆迁实属撞大运的捡漏儿,老街项目的前期只涉及到改造,消息一经传出就得到了当地群众的支持,就是出台的有点生不逢时,赶上领导班子换届了。
    于是乎上届遗留的老街改造工程成了烫手山芋,接着搞吧,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功绩算谁的?就此作罢,可造势在前,半路哑火,老百姓也不让啊。
    有关部门心思活泛的能人上疏建议领导,既然要搞,就往大了搞,直接改头换面,把老镇后山那片荒地连同老街一起规划立项。建成高球度假村,既能提振当地经济,又绿色环保,这等两全其美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事情的前因后果差不多摸清了,古公子也被舒楝“走心”的马屁拍得心花怒放。
    两人愉快地结束会谈,古公子奔着娱乐区找跳钢管舞的辣妹交流感情去了。
    舒楝此行收获颇丰,钱进竖大拇指,“行啊,姐们,演技爆表了!用不用我给你牵牵线,往娱乐圈发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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