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筱这才从雷劈的状态中醒悟过来,然后尴尬的道:“久仰久……”
久仰个屁啊!不管他们这些人以后怎么有才华有手腕,多么千古留名流芳百世,现在都是个十来岁的小不点,她怎么可能久仰?!
王筱僵硬了一瞬,只得尴尬道:“不好意思。我叫王筱。”
谢韶自然是帮她的,忙打圆场说道:“阿筱,这里有笔墨纸砚,赶紧来画像。等你画好了,我们就按照你画的多画一些,好给到家族子弟们出去找。”
自然是找她的父亲。这事是王筱最想办的。她点点头。来到案桌前,才静下心来。然后发现这给她准备的果然是笔墨纸砚……
笔是毛笔,纸是白纸,墨是黑墨,砚是砚台。甚至谢韶还主动给她当了书童准备磨墨。
问题是她的水墨画水平实在是……太抽象了!抽象的绝对可以让人认不出来。
“停。”王筱抓住了谢韶去磨墨的手腕,吸了一口气说道:“有黑炭吗,给我一块炭就行。”她素描画的还行,古代没有铅笔,烧火的炭总归是有的。
谢韶奇怪的问:“要炭做什么?”随即向身后的书童吩咐:“去灶房拿几块黑炭过来。”书童十分听话的去了。
谢朗也奇怪的凑过来,一脸好奇。
王筱无奈说道:“我不擅长画这个,但是用黑炭画画还行。”
“黑炭也能画画?”谢朗十分不敢置信。
“能。”王筱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另一边,谢道韫和谢玄各自找了一个案桌坐下来,已经有书童给他们磨墨,看样子也是准备画点什么。
没一会,谢安和刘氏相继走过来。刘氏的身旁还跟了一个少年,同样灵秀的很,看上去比谢玄还要小一点。这个少年应该跟谢玄的关系挺好,一走过来就跑到谢玄身旁的案桌坐下,跟谢玄交头接耳。
刘氏有点无奈,来到王筱身旁介绍说道:“那便是我的次子谢琰,今年虚十岁。小姑莫怪他小不懂礼仪。”
王筱感觉很汗颜,她觉得她才是最不懂礼仪的那个。
谢安抚着胡子扫了一眼场中的后辈,然后大声道:“今天既然大家都在这儿,那就各作一幅画吧。看看你们最近有没有什么进步。”他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又道:“如今秋去冬来,就以‘秋’为题。”
谢安是老师,下面的学生们自然没有不听话的。谢韶找了个距离王筱最近的位置坐下。谢朗则坐在了他身旁。
刘氏想了想,在距离少年们不远的地方开始煮茶。谢安则在看着一本书,半晌没有抬头。
书童姗姗来迟,终于把王筱要的黑炭提过来了。当王筱看到那一筐子黑炭时,差点没一头栽下去。其他人也都好奇的望过来。
不过没有人多问什么。王筱这才尴尬的擦了擦汗,挑了最小的一块炭,开始画画。
她从小便开始练画,虽然许久没画了,好在底子还不错。
父亲的模样在她的脑海中倏忽闪出,她怔住片刻,开始认真的画起来。
谢韶从她开始作画时,便留意她的动作。等到她真的在白纸上画出了大体轮廓时,就忍不住过来看。随即越看越惊奇,忍不住“咦!”了一声。
谢朗被谢韶的动作和声音吸引,也凑过来看。谁知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大声道:“好像啊!”
所有人都被他的声音吸引,看过来。就连谢安,也顿了一下,然后踱步往这边走。
王筱手中的动作一顿,谢郎连忙道:“别停呀,赶紧画。”王筱只得瞪了他一眼,继续画完。
她的身边围了一圈的人,只是这些人都很有素质,一个个屏住呼吸,一点也没打搅到她。王筱纵然平时画一幅素描很快,如今也觉得每一秒都很慢。好不容易把最后一笔画完了。她感觉都出了一头的热汗。
将木炭放下,身前的画就被抽走了。王筱一抬头,就看到画在谢安手里,他盯着看了片刻,然后道:“功底不错,线条流畅。重要的是,画法很新颖。”
这夸的王筱略微低头有点不好意思了,这画法可不是她发明的。
画从谢安手里传到谢道韫手里,再从谢道韫手里落到谢韶手里,总之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少年连纷纷议论,“这木炭到底是怎么画成这样的?”
每一个少年对新鲜的玩意儿都是感兴趣的。于是少年们议论不出结果,都决定亲自尝试一下。总之有一筐子木炭呢。
王筱一个没留神,就看到少年们各自拿着一块木炭,在自己案桌前的白纸上跃跃欲试。谢道韫第一个出声,略微有些青涩的请教她:“王筱姐姐,妹妹不会这个,姐姐可否指教一二?”
王筱自然不会不愿意,非常乐意的过去指教。有一就有二,大家纷纷喊她指教。
谢安看到这情景愣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手上的书拿反了都没意识到。
王筱忙的不亦乐乎,从这个人到那个人,感觉在这种彼此的交流里,她和这群少年的关系也一下子被拉进了。这是一群多么了热爱学习的少年啊,她由衷的想,怪不得王谢世家会存在千年之久。
只是这件事情的结果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起因是大概是因为在谢韶和王筱没来之前,这几个少年中才华最高的应该是谢道韫,排第二的估计是谢朗。于是谢朗就有点看谢道韫不顺眼,觉得谢道韫什么都压自己一头。
偏偏谢玄是谢道韫的亲弟弟,亲弟弟自然是帮姐姐的。在谢朗和谢道韫的互别苗头中,谢玄永远都站在谢道韫这边。而谢琰这小朋友,则是由于年龄和谢玄相近,谢玄的才学又比他好,故而十分亲近谢玄。
总而言之,四个少年,谢道韫、谢玄和谢琰是一伙的。谢朗孤军奋战。
于是今天,当谢朗看到谢琰用炭笔画画,结果化成了一团糊糊,简直不堪入画时,就忍不住嘲笑了一句:“画的真烂!”
偏偏谢琰这小朋友虽然平时十分乐意当谢玄的小跟班,脾气却不少。而且谢安是他亲爹,他有什么好怕的?最关键的,他也觉得自己画的很差,于是一气之下,就把自己画的画往谢朗脸上一扑……
谢朗当即气的把画扯下来,那张画光荣的报废了。没成想谢琰这幅画在纸上没看出什么名堂,印在谢朗的脸上却像是一只乌龟……
谢琰目瞪口呆的看着谢朗脸上的那只乌龟,然后没忍住,噗嗤一声捧腹大笑起来。
其他少年听到声响,一看过去,也都各自忍笑。谢朗从他们的憋笑中,猜出来了大体是怎么回事,一气之下把手上的黑炭一扔,用他那黑乎乎的爪子往谢琰脸上一印……
谢琰当场就懵了。谢朗一击得逞,十分快意的退后,指着谢琰脸上的印子发笑。谢琰气不过,直接把自己手上的木炭往谢郎的白衣服上画……
谢道韫和谢韶本来是去拉架的,结果他们都忘了自己手上原本拿的都是木炭,黑乎乎的爪子直接就印在了谢琰和谢朗的衣服上。谢琰当即觉得更委屈了,往谢玄那里跑,结果谢玄手上也是黑乎乎的……
再加上一些书童劝架,奈何这群人实在太好学了,之前手上几乎人手一个木炭,现在都变成了乱涂的恶根。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怎么地,竟然觉得像这种把别人脸和衣服划花的灰头土脸也很有创意,于是愈发肆意起来。
谢安回来的时候十分不能明白,他只是离开去更衣了一下,怎么这群干净优雅的少年就变成灰头土脸的花猫了?
☆、第7章 出仕
这件闹哄哄的涂抹事件还是在谢安的严厉声中制止的。谢安十分嫌弃的道:“一个个都回去沐浴更衣,洗干净了再来见我。”
于是少年们一个个灰溜溜的走了。
从谢安的语气,王筱就听明白了。这种事情,估计在这里不止发生过一次。要不然谢安不会处理的这么迅速,也不会不怎么生气的样子。
谢安确实没生气。生气……就是打压了这群少年热爱学习的劲头。他只罚,罚每人帮王筱的父亲画十张画像。另外,那个以“秋”为主题的画作也还是要完成的,时间是三天。
少年们也都心服口服,于是关起门来开始各自作画。
至于王筱用黑炭画素描这件事情,谢安说了,要请教可以,私下请教,不可以再借这件事情闹出什么事儿。
看到这里,王筱都对谢安的教学方法佩服了。他并非不知道这几个少年私底下的暗潮汹涌,可他不会制止。毕竟哪个聪明的孩子不淘气呢?他只是引导,让这些少年在淘气过后,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三天之后,到了所有的少年交作品的时候,王筱又在一旁目睹了经过。
当她看到几个少年画的她父亲的肖像时,震惊的差点呐喊。
真的。王筱从前一直觉得古代的水墨画啊什么,那就是抽象的代表。它画一个人,从来只神似形不似。这神似嘛,你说它神似就神似,反正一般人又看不出来。
但是现在,她看到谢道韫的画,彻底拜服了。王筱还是第一次发现,居然有人能用水墨画把一个人画的如此相似的。这几乎和素描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比她的素描线条更流畅。
至于其他几个人的,也都相差不大。王筱特地留意了一下谢韶的画。谢韶曾说过自己不擅长水墨,但以她的眼光看来,谢韶画的也是很不错的。
接下来就是各人关于“秋”为主题的画作。王筱如今既然在这里,也就像模像样的画了一幅,同样她画的是素描的。
这份画作的评价权在谢安那里。谢安随意的翻了翻,看上去没什么好说的。突然,他眼光像是定住了,盯着一幅画出神。王筱眼尖,看到那幅画上署名是谢韶。
其他几个少年也看到了,有的不明所以,有的沉默以对。唯有谢韶,他看上去有些挣扎,终是低了头静静地矗立。
谢安用右手食指敲了敲书桌,然后评价道:“画风大变。可见心性不同以往。却见些许凄厉。阿封,过去便让它过去,不可沉溺在苦痛里。努力读书才是正经。”
王筱本来没明白,随即一激灵。她的欣赏水平一般,却是知道谢韶的经历的。他刚经历父亲亡逝,又经历被家仆遗弃,病的生死一线。若不是碰到她,可能现在就是一堆白骨了。
生死关头走一遭,又是谢韶这种心性通透的人,怎么可能不心性大变?
她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他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然后握着拳头低声说了声:“是,谢三伯教导。”
这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说话的人到达在想些什么。
谢安叹了口气,默想他快没有时间教导了。这群孩子……事实上来到他这里的少年,哪一个又是好命的?二哥早亡,他看见谢朗在谢家的日子过得不好,这才把他接了过来。后来大哥也去世了,他看谢道韫和谢玄这两孩子天资好,不想被埋没了,也接了过来。如今又多了个谢韶,甚至,他看了一眼俏生生站在那里的王筱。
这可能也算是一个了。
可是这个仅受他庇护的桃源,也要维持不下去了。这群孩子,终究要去到那片繁荣肃杀的天下,走他们该走的路。
谢安沉思了一会,众人敏感的意识到了他估计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一个一个屏住了呼吸。
果然没一会就听见谢安说道:“今天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三天后,我们起身离开东山,回乌衣巷。”
这可真的是大消息,少年们一下子炸开了锅。谢郎问:“三叔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谢安深深看了各个少年一眼,徐徐说道:“不回来了。”
房间里顿时一静,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都不太明白谢安在说什么。唯一高兴的人估计就要是王筱了,乌衣巷啊,那可是千古流传的乌衣巷。她真的很想去看看最繁荣时期的乌衣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谢韶猛然抬头,问道:“三伯是要出仕了吗?”
少年们的声音再次一静。谢安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点头道:“阿封说的是。”
大一点的,知道点详情。比如谢道韫和谢韶,就知道谢家如今在朝堂无相应的实力,形势非常严厉。谢安可以说是被逼出仕的。小一点的,比如谢琰,咋咋呼呼的就嚷了出来:“阿爹是要去做官吗?是朝廷又来请阿爹去做官了吗?”
谢琰一说完,就被谢玄捂住了嘴。谢玄虽然不懂,但也咂摸出了一点味道。及时制止了谢琰。
谢安倒是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反而问道:“你们以为,我若出仕,该先去哪里较好?”
少年们虽然懂事不少,但对朝廷的各司官职也还是很模糊的。闻言抓着小脑子想,也没想出什么来。谢安也没打算真让他们回答,而是又道:“我打算去郡公桓温的帐下。”
“什么?”谢韶不敢置信的张大嘴。谢道韫也是一脸震惊。就连最小的谢琰,这下也听懂的,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表现的愤愤。
“你们觉得不妥?”谢安扫了少年们一眼,也没有生气,而是淡淡的问。
估计就只有王筱,在绞尽脑汁的想,这位郡公桓温是哪位?对了东晋时期四大家族,除了王谢之外,还有桓庚。人称王谢桓庚……
谢韶摇了摇头,回答谢安的话:“只是觉得不解。”
谢安坐下来,然后说道:“你们觉得,桓公近年来军权霍霍,桓家压了我们谢家一头是不是?”
对了,四大家族互相联姻又互相牵制。而近年来谢家眼看败势,王家可见颓势,而桓家,因为桓温的军权,日渐做大……这件事情每个谢家的子弟都知道。而谢安是谢家的希望,故而几人都非常不解谢安居然要去桓温的帐下……
就听到谢安长叹一声,说道:“我晋朝自南迁以来,君王不思进取,贵胄歌舞升平。自王导过后,朝中兵力日渐不支,连失城池。近年若不是出了桓公,可能国将不国。试问这天下有谁能收复城池,还百姓一片安居乐土?我首推桓公。”
谢安说完后,看了一眼少年们,问道:“你们懂了么?”
没想到第一个出声的居然是谢玄,少年的声音灵动的不得了,大声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跟着桓公一起,把北蛮子都打出去。”
话虽如此,谢道韫却还是担忧的,低声道:“可是,三叔你就这样去桓将军那里……”
谢安赞许的看了谢道韫一眼,然后肯定的说:“这个你们放心,我近来观察桓温做法,定然是求贤若渴。我若是归顺,凭真实实力,定然能得到重用。”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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