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沉默着,安静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温柔俊秀的少年啊,任由雪落了满身。
“候爷?”
身后人上前一步,却见方应看微微摆了摆手:
“去看陛下。”
狄飞惊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小屋里。
那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静静地倚在窗边等他。
她伸手接住雪花的样子很美,敛下的眉眼显得安静温柔。
“苏梦枕死了。”
她说:“我知道。”
她只是轻轻替他拂去肩上落雪,神色温柔。
这天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雪覆红梅煞是好看。
吴裙忽然道:“你还记得我喜欢梅花吗?”
狄飞惊勾了勾唇角:“记得。”
“第一次见你时,你让我给冰棺上也雕了枝梅花。”
艳鬼点了点头:
“你现在还能再去替我摘朵吗?”
她语气轻软,比这雪花还易散。
白衣少年已转过了身去。
那梅树就在前面,风吹着雪花簌簌抖落。
他伸手轻轻折了枝,却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少年弯腰去捡,唇角却已缓缓流下了鲜血。
“我总不愿意你看见我消散的样子,一定很丑。”
吴裙柔声道。
鲜血已沾染了衣襟,狄飞惊指尖微顿,却是道:
“好。”
他对她从来都很温柔。
吴裙轻轻笑了笑:“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她笑起来很美。
这茫茫天地,覆雪红梅竟都被压了下去。
可艳鬼是不能笑的。
因为她一笑便要死了。
狄飞惊没有回头。
他只是沉默着捡起了地上梅花,小心地拂去枝头落雪。
过了很久才轻唤了声:“阿裙。”
可惜已无人回答他了。
这雪山寂寂,只剩了一个白发的孤寞少年。
番外(最是人间留不住)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最初听到这句诗时是狄飞惊十三岁那年,那时他尚未入六分半堂,只是一个住在渡口以渡船为生的少年。
他生的安静俊秀,却始终低着头,新搬来的人总要跑去瞧上一眼。
她们看着看着便有些可惜,因为这么好看的少年居然从未抬起过头来。居住久了的人说,那少年幼时便已被房梁压断了脖颈,现在能活着已是不错。
于是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啊,都渐渐歇了心思。
狄飞惊始终只是安静地划着船,他面色平静,既无悲喜也无不平。
春天的时候,镇上来了一个算命的,脾气古怪,可卦象却很准。
镇上人都去找了先生,可那算命先生却说:“不看普通人。”
这平凡的小镇上又哪里有不普通的人呢。
狄飞惊轻轻笑了笑,撑着船送他到另一个镇上。
那先生手中拿着壶酒,躺在竹筏上时不时喝上一口,到了中午时已是微熏。
“小子可要算卦?”
张郎中忽然问。
他也许是喝醉了,连镇中富贾也不算,居然问一个撑船的少年。
狄飞惊笑道:“先生不是不看普通人吗?”
他笑起来也很安静。
张郎中摇头道:“我确实不看普通人。”
可狄飞惊却不是普通人。
他隐忍,聪明,也不缺好运气,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张郎中眯着眼细细品着那生辰八字,猛地喝了口酒。
那是镇上人自己酿的酒,烈的很。
一口灌下去胃里火辣辣的。
他将酒壶扔给那个撑船的少年,长叹沉吟: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狄飞惊也安静地喝了口。
他那样年纪的少年实在沉稳的过分。
张郎中叹了口气:“富贵鼎上漏雨,贵中有缺啊。”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不过谁这一生能够圆满呢?”
狄飞惊将酒壶又重新抛了回去。
他一向不信命,可却还是问了句:
“那缺憾是什么?”
张郎中翘着腿看向默默青山:
“你一生都留不住你所爱的人。”
他的神情有些萧瑟,说完便击壶唱道: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啊。”
狄飞惊安静地低着头,却将那句诗记在了心里。
张郎中并不是个骗子。
他说狄飞惊会飞黄腾达,狄飞惊一个月后便果真遇见了位贵人。
那是一个夜晚。
一个很冷的夜晚,渡口还下着细雨。
他的竹筏上多了一位受伤的江湖人,那已经老了的男人叫雷损,是闻名天下的六分半堂的主人。
他将这个少年带到了京师,因为这个少年救了他。
狄飞惊很聪明,他只用了五年便学会了旁人要用一辈子来学的东西。
他那样的人,便连雷损也很惊奇。
可他知道,这个少年很重情,他对他很忠心。
于是在接到关七的截杀密信时他便叫他去了。
他已经老了,这江湖该是年轻人的天下。
渡口是狄飞惊少年时呆过的地方。可三年前却因为一场大火变得很空寂。
他来的很迟迟到那场厮杀已经结束。
他站在船上看着那个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静静地睡在雪地里。
她很美,也很安静,像是陈年古画中静谧的仕女,没有一丝人气。
也像少年时一无所有的狄飞惊,孤独又寂寞。
他抱起那姑娘,想寻个地方葬入土里。
可艳鬼却说:“地下太冷了。”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像是宿命一般。
狄飞惊记起曾经渡船的河边。
那里冬天时有块冰眼。她那样漂亮的姑娘,一定不希望凋零。
冰棺雕成时她说想要枝梅花。
他说:“好。”
他记得艳鬼的样子,像是夕阳落下时算命郎中的那首诗。
第1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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