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霄云跟在冯倚山身后,在夜色掩护下沿着僻静的小巷七拐八拐,来到城南一处地处偏僻且破败不堪的道观门前。
这座道观,真是荒凉破败到了极致。大门上方连个观名牌匾都没有,大门更是连门板都没有,两侧院墙残砖颓塌,视线毫无遮拦透过残破倒塌的院墙就能看到里面,院中满是齐膝高的枯萎荒草。
低头一看在地上斜躺着的破旧牌匾,封霄云顿时就知道这家道观为何会破败至此。
“不灵观”三个大字赫然进入眼帘。你自己都说不灵了,谁还肯来花那个冤枉钱来你这儿烧香求保佑,你说是吧。
其实在第八大陆,百姓多崇信修者,俗语中常称他们为道人。盖因很多修者心怀仁慈,修习四灵气有成之后,常择一福地建一观宇,一面清修,一面教化照拂一方百姓。
百姓求雨、测问吉凶等事,常来这些道观烧香求签。
修者通晓水灵气秘术,翻云布雨自然随手捏来。通晓天机术,为百姓测算吉凶自然事无不准。百姓得修者照拂,应验之后多发心供养,或施米面或施钱财或施劳力。久而久之,在第八大陆,百姓崇道之风日隆,各方道人也都过得舒适惬意。
临澜城大小观宇不下千处,封霄云见过奢豪不差王府的大观,也见过精致别雅的小坛,可似这不灵观一样破败凋零的,还是头一回见。
没门自然也就无需敲门,封霄云随冯倚山一起走进这不灵观,穿过前院直接走进破败漏风的大殿内。清冷的月光透过大殿屋顶窟窿直接射入殿内,殿中不见一尊泥塑神像,里面反倒横七竖八躺着一大群在此过夜的乞丐,每个乞丐身下还有一床草席。有几个乞丐看到冯倚天,还躺在地上懒洋洋伸出手向他打招呼,这几位一看就是与冯倚天关系不错的旧日同事。
原来这不灵观现在是临澜城最大的一处乞丐收容中心,全城几乎一半以上的乞丐都来这不灵观过夜。
穿过大殿,来到不灵观后院。别说这不灵观虽然破败,但该有的都有,这后院还挺宽敞,只是被枯黄杂草挤满整个破败的院落。
冯倚山带着封霄云绕着边兜一个大圈子,终于来到院落深处犄角旮旯的一间小茅屋。这小茅屋同样也没有挡风的门板,里面一位身穿破旧麻布褐衣的老人正在静静打坐。
这老人头顶用一根草棍权当发簪别住一头苍发,面颊消瘦,鼻若悬胆,再往下看一双手瘦得筋骨突显,赤着脚没穿鞋,蒲团下摆着一双破草鞋。
封霄云仔细辨认几眼,就确定这蒲团和草鞋都是就地取材用院子里长满的荒草编织而成。
这位老道实在是个有趣的人物。普天下的道观,哪个不是天天打扫的干干净净,以求来往香能够在赏心悦目之余,多施些香火钱,也好挣个香火鼎盛。
这位老道倒好,摆着偌大一个道观不去收拾,任凭荒草疯长乞丐满院,还就地取材用院里长满的荒草编制草鞋编制草席送与那些乞丐用度。真是稀奇。
其实这“不灵观”在百余年前原不叫这名,曾叫“玄泰观”。当时这玄泰观中出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道号“玄灵子”,一身天机术经天纬地无不通彻,所言之人事物无不中的,号称乾坤俱在一掌中。此后这玄灵子被当时那位炎夏国皇帝礼请为国师,封号“玄灵天师”,一时间尊荣无上蜚声天下。
那时节,整个临澜城整个炎夏朝,每年不知多少人来这玄泰观烧香磕头求“玄灵天师”保佑升官生儿子发财,每年的第一注香更是要施百万银币才能得中。
只可惜,这位玄灵子一生拿捏天机磨弄乾坤如掌中玲珑,却在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上看走了眼。
当年国师玄灵子不可避免卷入几大皇子的皇位争夺之中,他依照天机选中的那位“真命天子”十三皇子虽然势力最大,最终却被今上击败,一朝身死家破。
玄灵子旋即从国师高位上跌落泥间,被新皇贬成妖道废去一身修为,在菜市口腰斩处死。
当年玄灵子留下那句有名的谶语“真龙不死”最后果然应验,真龙登基为帝,他选的“假龙”却死了。玄灵子死后,这句谶语也成为炎夏朝家喻户晓的一个大笑话。
玄灵子一死,他当年“保佑”过的那些大官,自然被新天子一扫而空。盛极一时的玄泰观也被查抄一空,上万侍从树倒猢狲散,从此香火凋零不复往昔。繁华落败一夕间,真是叫人不胜唏嘘。
当年有一位曹姓官宦子弟,原本家室富贵之极号称“金林”曹家,家中专有一座耗资巨万修建而成华美胜似仙境的园子,他整天就在其中与一干丫鬟婆姨浑闹,以吃女子嘴上胭脂为乐。
这种每天奢靡享乐的日子却因父亲错信了玄灵子的“神机妙算”在皇位争夺中站错了队戛然而止,一夜间家道破落,家破人亡。富贵奢靡欢乐无边的天仙日子,一朝落得连寻常庶民都不如。
当年这位曹姓官宦子弟气不过,用最后一点偷着藏下的余钱,找人打了一块“不灵观”的牌匾,抬到这“玄泰观”前,亲手砸了那块玄泰观牌匾,换上这不灵观。
围观百姓拍手叫好哄笑之余,从此也就此把这玄泰观称为不灵观。
此事过后三十余年,这不灵观已是破败凋敝之极。当时周围街坊百姓突然发现,多年无人问津的的不灵观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新的老道。
周围百姓好奇之余,纷纷抱着试探性的目的来向这位新老道求签问挂,占卜凶吉。万一这又是一个“玄灵子”大家也能因为来得早,多沾点仙气不是?
然而这位老道却古怪之极,找他算卦凡好事必然全都不灵,凡坏事必然事事应验。
他若说你将来发财,那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绝对发不了财。谁家新生一个大胖小子来求他算一卦,他若说这儿子将来必有出息,那算完了,铁定是忤逆不孝败家子儿一个。若说这儿子没出息,那算准了没跑,将来必然吃喝嫖赌毫无出息的宝贝儿子。
他若说某人官运亨通,不出一个月此官准出事,不是被贬就是丢了乌纱帽。若说某官要败露,保准第二天此官就锒铛入狱。
找他卜过吉凶的百姓们自然被这老道气得牙根痒痒,纷纷骂他作“不灵道人”。这老道算卦不灵可人倒是随和,被人当众指着鼻子讥讽一句“不灵道爷”,还每次都乐呵呵应一声,回人一句好。
时间久了,有好心人反觉着这位和气的破落老道有些可怜,便来劝他化些钱来,把道观修整一番,好歹靠着香火钱做套像样的新道袍穿穿。
哪知这老道听罢当即呵呵一笑,摆手道:“道自在吾心,足矣。”
这些好心人带着一副热心肠来,却讨了个没趣,真是好不窝火。从此以后,这不灵观就越发衰败,再无兴盛的迹象。
一晃五十年过去,人们渐渐将当年那一夜腥风血雨遗忘,忘记不灵观中曾铺满一地的粘稠血迹。有大胆的乞丐开始来这破落的道观夜宿,随后越来越多,这不灵观渐渐成为临澜城中乞丐的最大聚集地。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不灵道人非但没有驱赶这些乞丐,反而开始给来此夜宿的乞丐们治病。不灵道人治病方式也甚为奇特,治病之前必然先问一句:“汝悔过否?”若此人真心悔过,则无论什么重病疑难杂症,皆手到病除,院中枯草随手抓一把,熬一碗水喝下去就能治病。若不肯悔过,不灵道人也不勉强,只是无法治愈病症,只能为此人略减些病痛。
渐渐地,临澜城乞丐们受这位不灵道人影响,纷纷一改往日恶习,有了些善心。
这些年来,这不灵观附近人家若是走丢了孩子,丢了什么贵重物件,来到不灵观一问,保准能从乞丐口中打听出一二重要线索。毕竟在观内夜宿的乞丐们,白天就分布在整个临澜城乞讨,自然见得许多事情。
冯倚山在临澜城当乞丐那些日子,夜里也在这不灵观中夜宿,与这位不灵道人亲近过。故而今天又回到不灵观,向不灵道人打听些消息。
听到有人来,老道缓缓睁开双眼,双目清明深邃神光炯炯,完全不像老人的眼睛。封霄云直到这位枯瘦邋遢的老道睁开双眼,才确认这位老道不是常人。
冯倚山一句话没说直接先跪下磕头,封霄云拱手一礼。
“道长,小子连夜赶来,有急事相求。”冯倚山道。
老道脸上面无表情,既不点头答应也不摇头拒绝。
冯倚山急忙将自己所求之事说出,急切打听一个小女娃和两个妙龄女子的下落。
老道静静听完,什么动作也没有。封霄云却感觉到周身突然刮起一阵微风!
老道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轻轻道:“谁今日曾见得一个小女娃和两个妙龄女子被人掳走或与人争斗,来与我说。”
“这老道看着貌不惊人,没想到居然精通此等风灵气奇术!这分明是已将风灵气法则参透,能随意控制风灵气将自己所说之话传入别人耳中!”封霄云当即震惊非常,想不到在这样一处破败的道观中,居然隐着这么一位世外高人。
这位不灵道人有这么一身本事,却几十年默默无闻隐居市井,安贫乐道,真是奇人。
片刻之后,就见先前在前头大殿里躺着歇息的一名乞丐揉着惺忪的睡眼赤脚跑来,恭敬跪在门外磕头道:“道长,我今天在城东云梦侯府外先见一车疾驰入侯府,后又见一车在城门关闭前急急出城,车中隐有女娃哭声传出。”
老道点点头,这乞丐调头回去接着睡觉。
封霄云双手一抱拳:“多谢道长。不知道长法名为何,日后我必有重礼奉来。”
老道闻言呵呵一笑:“休得糊弄老朽,你小子连隔夜钱都没得一个,何来重礼谢我?”
“啊?!”封霄云被这一句话问得当即愣住,半响才反应过来这老道恐怕与自己师父有些渊源,当即问道:“道长为何知道小子师门规矩?”
“屁的师门规矩。”刚才还一派世外高人模样的老道,突然爆出一句粗口,然后轻轻一伸手。
凭空生出一股轻风,将封霄云腰间的聚灵天星葫芦解下,轻轻托起送到老道面前。
老道伸出两指轻轻在小葫芦上一弹,里面立即传出黑山魔君的怒骂声:“是哪个该死的敢扰本君好梦!”
“魔君别来无恙否?当日一别,可是多年未见。”老道笑眯眯寒暄一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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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找个不灵的老道算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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