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央等既退石虎,急忙写成详细的奏报,遣快马驰向长安城∴中也明确指出,彭晓所造“将军炮”于守城无益且反有损害,导致城壁崩塌数尺,若非苍天护佑,恐怕平阳城早已失陷了乃先将彭晓囚禁起来,以候大都督发落。
终究平阳城内,乃至整个平阳郡的最高军事负责人,都是刘央,则“将军炮”塌陷城壁,他不可能完全撇清责任,故而当战事不利的时候,是不敢将此事上报裴该知晓的。如今既然打赢了,那么这事儿就能说了,我身上那点点责任,将功而赎,自然洗清,剩余罪责,都在彭子勤头上!
其实关中军律中,对于类似情况并没有相应条文,彭晓肯定是有责任的,但责任是大是小,该当如何惩处,律条空阙,暂时只能由大都督自行决断了。但刘央深恨彭晓,故此在与欧阳根等人商议过后,即引故意损坏军事物资并且情节特别严重等条文,建议将彭子勤即于军前正法。
然而捷报尚未送达长安,裴该倒是先接到了来自上郡的消息。
且说虚除权渠率部南下侵扰安定郡,他那里才刚动身,驻在冀县的游遐就得到了消息,于是点集兵马,并召略阳、天水、南安三郡戎部,北上汇聚于平襄县城。
即以护西戎芯、秦州刺史的名义,董督三军,以吕楼为先锋,率三千骑兵先行,游子远以马步七千继之,余众数万合后,急向上郡杀去。
秦陇之间,多山谷塬地,地形非常复杂,若欲前往广袤的上郡草原,大抵有两路可通:其东路,先东逾六盘山,再沿芦水谷地而行,但那样就必须要经过安定郡的都卢、朝那两县,很可能跟虚除部迎头相撞;因此游遐便先北向,自群山中出,由附近的游牧民担任向导,循祖厉河谷而行。
芦水属于渭水水系,祖厉河则是黄河上游的支流之一,在秦州境内分为东源祖水,又名苦水,和南源厉水,又名甘水,进入凉州南境后合而为一,乃名祖厉。汉书武帝纪记载:“元鼎)五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畴,遂逾陇,登崆峒,西临祖厉河而还。”当时在其附近还设有祖厉县。
大军行二百五十里而北出祖厉,复东北向七百里,迫近了虚除本部游牧之所,大概在后世的定边县附近—了起到偷袭之效,军中向戎部商借了大量骡马,乃至骆驼,并驱膨以为食粮,千里之遥,仅仅花费了不到十天的时间。
魏将夏侯渊生时,军中有谣语说:“典军芯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可见在各方面条件允可的前提下,军伍日行百里,并非不可思议之事——晋里一百,也不过后世四十公里而已。何况游遐所部除了关中精锐,就是西戎杂胡,跑起马来,速度那是相当快的。
虚除权渠奋战半生,先后吞并了周边很多小部族,导致其本部人侗盛,达到二十万之众,那么对于几乎全民皆兵的游牧民族来说,能够拉出去打仗的少说也得七八万。这回他就是将兵半数,并其他一些依附部族,五万游骑分道南下,先后侵扰朝那、都卢、乌氏等县,甚至直下安定郡治临泾。然而晋人早有准备,坚壁清野以待,戎狄野无所掠,复攻坚城不下,只能以战马踩踏田地泄愤,或者薅了未熟之麦,晒作马草罢了。
尚留半数冻护卫老巢,留其子伊余镇守。
因为对于南下侵扰晋土之事,伊余本身是不赞成的。他曾在刘曜军中为质多年,恨刘曜入骨,好不容易打听到刘曜退缩于美稷,就劝说其父前往攻伐,以报昔日之仇。然而权渠说了:“此去美稷,固然草原旷漠,方便跑马,终究有六七百里之遥,且刘曜丧败不久,有何可抢啊?不如南下,三百里即入晋土,乡间多有可搜掠者”
伊余撇嘴道:“阿爷之言,不尽不实!我知石虎遣人来,奉献珍宝,请阿爷为他骚扰晋土,然而我等既受晋封,又岂能贪图些许宝物,便背弃誓约哪?”
权渠曳叹道:“汝杏唯知冲杀,却无智谋。如今天下,刘汉名存实亡,唯有晋赵争雄。赵势续晋势大,则我若助晋,未必有所得,唯相助石赵,才能获阮大利益∫裴大司马使其兵北出,入我上郡境内,建高奴县,实有徐徐压逼之势,则一旦石赵败亡,或者仅仅丢失了并州,关中晋军必将随便找个借口,便即大举而北,来谋我父子——中国人的本性如此,难道我见得还少么?
“唯有相助石赵,使双方尽量维持均势,我等于此所谓的上郡内,才能太平安稳。当然了,事亦不可做绝,不能使裴大司马宁可暂弃晋阳石虎,也要来攻伐我家。故此我不东向高奴,不克城邑,唯于野外抄掠,既可以调动晋人,又能使其乏食,乃不能遽发大军去攻石虎u若晋人责问,便说是盗贼所为,希望可允我逾界讨贼”
因为伊余不赞成出兵,所以权渠就把他给留下了。伊余深感郁闷,又恐怕父亲此举,是有不信任自己的意思——要命了,他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老家伙不会起了废立之心了吧?!
烦闷之下,每日饮酒大醉。这天才刚醒过来,便得传报,说有戎部自西方而来,已经连端了两个依附绣,渐渐逼近本部了!
伊余闻报大惊,急忙登城眺望——说是城,其实不过一个土斡罢了——果见无数骑兵杀来,很快便即逼城建垒。伊余遣人探问:你们究竟是谁啊,打哪儿来,所欲何为啊?时候不大,得到回报说:“护西戎芯、秦州刺史特率境内戎部十七,合兵十万,来讨我南侵之罪!”
随即奉上一封箭书,伊余自然是不识字的,赶紧找族内能识文字的来念。游遐此书,倒是也不骈四俪六,充分满足了戎狄极为低端的文化水平,其大意是:
虚除权渠受晋之封,却与羯贼暗中勾连,竟然为羯贼南侵王土,实为叛逆,合当扫灭r伊余昔日相助胡虏,在大荔被擒,就曾与我相约,助晋伐汉,如今胡虏尚瑟缩于美稷,他不知往伐,反倒挑唆其父,行此亲痛仇快之事,难道心中就没有一丝愧疚么?如此无信无义之徒,还不赶紧自缚请罪,则大军破壁之后,恐怕虚除一脉,都将悬首篙竿,再无孑遗!
伊余大怒道:“谁说是我挑唆的阿爷?倘若游某遣使来责问,我或者尚感羞赧,如今竟率兵来攻我,则谁肯束手就擒?!”即问左右道:“我看西戎不过万军而已,哪里有十万之众啊?”
其左右道:“大人南下未久,晋人来得甚快,然而召聚秦州西戎来合,路途有远近,恐怕不能全至——所谓十万众,固然是夸大其辞,但想来总还有兵马在后吧?否则游某仅率万众,怎敢遽来攻我啊?”
伊余点头道:“想来如此——则当不待其合兵,先出以破之——倘若能够击败游某,则后续戎部必然自行散去了。”
于是打开城门,悉出精壮两万余众,于晋垒前往来奔驰,大呼挑战±楼请求出击,游子远却笑笑说:“我曾在大荔城中见过伊余,此獠甚勇,当日若非甄将军,旁人恐怕难以擒他。加之虚除部士马精强,今数既然倍于我,则贸然出战,难保必胜。不如暂缓之,使其骄气三鼓而羯,然后可破。”
于是坚壁不战,伊余骄气更盛,即分兵绕垒而西,想要去截击后面跟来的戎部。游子远见其无备,即于夜间誓众蓐食,待得平明之时,突然开垒杀出。
虚除兵马虽然勇鋭,终究不脱游牧民族习气,出城而战时既不建垒,也不掘壕,就连营帐都东一摊西一坨的,立得毫无章法。因此有备而战,战力颇强,若无防备之下仓促逢敌,却根本凝聚不起来。
激战中,游遐还别遣戎部千骑,兜抄至虚除城之后,扬声攻壁。虚除兵一时大惊,纷纷掉头想要逃回城内,结果就在城下被杀得大败,伊余虽勇,也身中数箭,狼狈而逃。
随即撒向西方的别部陆续回援,却无统一调度,前后次序有差,被吕楼逐一击破。继而合后的戎部也陆续抵达,便将其城团团围困起来。
游遐特意纵放虚除信使南下,去通知权渠。权渠得报大惊,匆忙回援,结果才下塬地,就遭到莫折、无弋等羌部,以及吐谷浑的截击,部众奔散。权渠知道事不可为,只能被发割面而降,伊余也打开城门,和他几个兄弟一起自缚来见游遐
捷报传至长安,陶侃、郭默、裴嶷等尽皆大惊——这就把虚除给解决了?如此轻松惬意?不会吧在他们原本的盘算中,游遐此去只要能够打痛虚除,一方面迫其退兵,另方面使他知有所惧,短期内不敢再来侵扰,那就很不错了。至于彻底击败虚除部不下二十万众,你游子远顶多召聚三四万散漫的戎骑,怎么可能成功嘛?
唯裴该捻须而笑,说:“子远大才,果不负我之期望也。”
他之所以敢这么信任游子远,是因为在原本历史上,游遐身为刘曜属吏,就是他一战而定虚除的。而且事实上原本那战更为辉煌,游遐是只带了五千兵马西进,先平陇西氐羌,收服十余万众,复破阴密而屠句氏宗党,迫使陈安郊迎,然后才去的上郡当时虚除部并未一分为二,而是全都聚在一处,结果还是被游子远先五战五胜,击败权渠,继而逼城下阵,一战而摧破伊余所部五万劲卒。
如今关中形势,比历史上刘曜占据之初要好得太多了,则游子远又岂有不能建巩理啊?别看虚除部人多势众,早在大荔城下的时候裴该就瞧明白了,他们组织力很差,打仗毫无章法,伊余徒恃蛮勇,则只要指挥得当,一二万军即可全破之也。
倘若真如陶侃等人所建言,别遣大将领兵,或许反倒不会打得这么轻松了。因为唯游遐始能收服氐羌杂胡之心,并且有效统援,而平阳方有大战,关中府库存粮不足,势必不能派出更多正兵往攻上郡,而只能暂且依赖西戎,则这个重任只能交到游子远的肩上啦。
至于该怎么疵虚除部之事,游遐也早就跟裴该书信往来,有过定论。在原本历史上,既败虚除,游子远便奏请刘曜,封权渠为征西将军、西戎公,以安其心,复分徙伊余兄弟及其部落二十万口于长安。然而形势有所不同,自然不能再照搬历史上的成法了。
因为裴该所建关中行台,始终是个中原政权,以农耕民族作为主体,是不可能和历史上的胡汉或者刘曜前赵那样,晋戎并重,甚至于把关中大片沃土也辟作游牧草场的。而且似乎有一说,就是因为关中、秦陇一带长期农耕和畜牧并重,才导致的水土流失如此严重,唐朝以后逐渐不能再作为中原政权的统治中心。
固然多年兵燹之后,关中缺人,但缺人咱们可以慢慢生嘛,真没必要砍伐树林,化作草场。本来到这个时候,关中和秦陇一代晋戎的比例就已接近失调了——因为有裴该的穿越,早定关陇,倒还不至于如后世所猜测的,戎数已比晋人为多——怎么可能再放二十万氐、羌深入内地来呢?
于是最终的决定,是让游遐遣人护送虚除权渠到长安来,押作人质,并其贵酋等万众,入迁于安定、扶风两郡,与晋人杂处。然后由伊余及其四个兄弟,拆分伊余本部,游牧于故地——且待天下大定后,再设谋徐徐蚕食之、同化之。但需交出伊余城来,并加以增筑,定名归德,作为上郡郡治,入驻上郡太守——当然不能再让权渠担任这个职务了——和护北戎芯,以及吕楼以下三千晋军。
护北戎芯,即以授命吕楼,至于上郡太守,游遐推荐了高奴令鲁凭。
伊余权渠被解至长安以后,裴该承制拜其为平西将军、新阳侯——比原本历史上刘曜所封,低了一大截——即于长安城内闲居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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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定北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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