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桃李仙君诞辰日和灵慧仙君下凡日相逢的良辰吉日。
合规院中,数十个身着灰衣的杂役正在忙碌,有修草剪花的,布置摆设的,对照流程的,无一闲人。
经过几日筹备,院内布置已大有不同,少了五分清雅,多了三分喜气、两分庄重,显示此间主人对今日仪式的郑重。
魏不二一大早便随众人到了院中,受了管事的分配,去摆弄一些应景的装饰。
此刻,他正小心翼翼装点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
不二苦笑一声,心道该来的,总归是躲不过去。
转过头来一瞧,果然是贾海子,便气道:“你今日大喜,我来帮帮忙、跑跑腿。”
说罢又坦然恭喜一番,又叫他只管去忙,别理会自己。
贾海子却说不碍,与他寒暄一番,诉起了这拜师典礼有诸多麻烦,又说起顾乃春教导严格,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等等之类。
说得是诉苦的话,但眉目之间,满是春风得意的神情。
打招呼仍是长乐村玩伴时的称呼,但姿态口吻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魏不二心中颇有些不大痛快。便琢磨先前那管事定要自己过来帮忙,十有八九是受了贾海子的唆使。
不二对此倒不大意外,原先在长乐村时,因婉儿总是黏着自己,贾海子早就心怀嫉妒。
如今两人天上地下,总算轮到他扬眉吐气了。
但这样有意无意地提醒魏,难免令人心头聚起一股闷气。
魏不二倒是恨不得他明枪实弹地来羞辱自己,还能真刀真枪地跟他对峙一番。
好在自己终于赶在二十岁大限之日到来前打开了内海之门。日后以修士之身加入云隐宗,也不必再受这些鸟气。
只可惜,婉儿却再也不似从前那般亲近……
两人叙了半晌,说到临末,贾海子又作一些叮嘱,说不二眼看就要二十岁,日后多半没有机会踏足大道了,该为往后的前程多做考虑,想办法去捞个宗内管事什么的,若是有为难之处,大可以来找他帮忙。
不二嘴上谢过,心中却是一片敞亮,将其心中的算盘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分别了,贾海子去温习拜师的流程,魏不二则接了些乱七八糟的差事。
这般忙忙碌碌,很快便临近正午。
各人陆续抵来,大抵是与顾乃春交情不浅的中等门派掌门、道中好友及云隐宗下属各微末门派的掌门。
接了请帖的大多亲至,给足了顾乃春的面子。
正厅上已坐得满满当当,诸位人、本宗长老两两邻座,中间隔着一尺方桌。
拜师大典即将开始,不二着实不想见证这般场面,正要溜出宴席之外,却被管事的专门指派在席间端茶倒水之类。
只见众宾各自品茶叙话,又连连恭喜顾乃春,将贾海子夸到了天上地下。
有人不时说几句玩笑话,逗得大伙开怀一笑,堂内气氛甚好。
约莫到了正午,合规院二弟子古有生看过日头,算准了时辰,凑到顾乃春近前,道:“师尊,吉时到了。”
顾乃春微一点头,转身进了正门,伫在门口先与众人拱手示意,又稳稳走出几步,这才朗声道:
“众位道中好友,同门师兄弟,后辈师侄,承蒙各位不弃,百忙之中,来合规院赏光。漏院蓬荜生辉,顾某面上贴金,大有荣光。”
“今日,顾某专请大伙来做个见证,好收下一个不成器的徒弟。”
说着,双手一拍,古有生领着贾海子从后院绕到前院,立在正门口。
众宾一瞧,只见模样俊朗,态度谦正,果然是一表人才。
古有生拱手胸前,道:“诸位尊长,这便开始了。”
说着,迈过门槛,走五步到大厅正中:“长乐村遗孤贾海子,宣读拜师帖!”
贾海子端直站在门外,从怀中拿出一方红色硬纸,宽四寸,长七寸,寓四开。
一脸郑重道:“顾仙师道鉴,弟子贾海子,生于宏然新历三千年五月十五。
我本凡人,愚生长乐。以牧为生,以耕为计。天给魔祸,父丧母死,村屠家亡。孤惧年少,自生自灭。蒙师高义,允纳门下。未及弱冠,得避危世……诚愿执弟子礼,谨遵师教,苦承师艺……”
念罢了,又将拜师帖高高举起,意谓蒙师高义。
又缓缓落下置于头顶百汇穴,意谓顶礼恭师。
古有生道:“你新入修士界,须知修士界两大禁忌,便是一禁勾连角魔,残害同道;二禁恃强凌弱,伤杀凡人。犯此二禁者,人人得而诛之。”
“尊师门下又有二十四条严规,分是四诛四逐十六罚:四诛,即一诛欺师灭祖,二诛背叛师门……”
“犯四诛者,立杀无赦;犯四逐者,立逐师门,永为弃徒;犯十六罚者,依情定罚。这二禁与二十四严规,你们须牢牢谨记,立为严尺,不逾丝毫,清楚么?”
贾海子昂首应过。
古有生又道:“即行三拜三跪九叩大礼!”
贾海子当即将拜师贴顶在额头正中,屈膝齐跪门外,先行一拜,一拜三叩,以头叩地三次为三叩,意为一至而终,代表认门。
一拜起身,迈过门槛,走进大堂正中,再行一跪一拜三叩,意为登得高堂,入得正道。
二拜起身,匍匐向前,到顾乃春座前五步而止,又行一跪一拜三叩,意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三拜三跪九叩大礼另有好几种寓意说法,因其繁复考究,近来很少出现各宗的拜师典礼上了。
顾乃春此番又将其搬出来,可见对贾海子极为看重。
大礼既行毕。古有生接着又道:“顶贴跪行,恳师允纳。”
贾海子便双手举帖顶于头上,拜师帖口朝上方,一跪一前,到了顾乃春身前三尺。
顾乃春肃身而起,郑重道:“你今日拜在为师门下,既是天赐道缘,又是宿命磨砺,道禁门规固然要牢记不忘,三拜三跪九叩所为也要铭刻心头,切莫让为师失望了。”
说罢,接下拜师贴。
一位记名弟子从门外端着个镶金青瓷圆盘走了进来。
古有生见此情形,忽然将不二唤了过来,叫他将圆盘接过来,端到顾乃春身前。
这一出戏,事前从未提起,不二当时便愣住了。
再一瞧,贾海子正挺直了腰背,面含微笑瞧着自己,不二立时便明白过来,这又是贾海子私自添加的戏码了。
对于贾海子来讲,这场拜师礼,是他踏上修士大道的庄重典礼。
在这场典礼之上,不二作为端着笔盘的杂役,在极近之处,全程见证贾海子自此前程无量的场景,也就正式宣告他与不二自此身份不同、天地相隔了。
不二稍作思量,沉住气,接过了笔盘,缓缓走了过去。
贾海子站在原地,冲着他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
便小心翼翼接过笔盘,稳稳端到顾乃春身前。
盘上左边是只熏竹金丝毛笔,款款搭在一弯青花笔架上。
右边是大红喜砚,砚盖翻开,墨已研好。
顾乃春手持拜师贴,缓缓翻开,贴内字迹工整朴素,恭敬之意,溢于纸面。
他伸手拿起毛笔,细细瞧过一遍,余光停在立于身前的俊朗少年,心道:“为师于你寄盼极重,你可千万要给我争气。”
想着,握笔的手微有些颤,用力更甚,一笔一划写下顾乃二字。
便只剩一个春字,他寻思:“春喻新生,喻希望,最后一个字是春字,那再好不过了!”
重重落笔,一个饱蘸笔墨,端正合度的短横已印在贴上。
众人瞧向他,都觉得似是如临大敌,慎之又慎,每一笔都用尽全身气力,每一笔皆耗尽平生所学,一时间厅堂静极无声。
魏不二站在宴厅正中四下打量,只觉得这拜师大典办的庄重之极,顾乃春花了极大的心思,叫人好生羡慕。
待顾乃春写完了字,取回笔盘,他颇为落寞地端着走出了正门。
……
大抵过了一二时辰,拜师的流程早已走完,贾海子已到了大厅后堂,祭拜先祖。
宴席之上,则酒过三巡。
一众主宾不知喝了多少灵酒,大多醉态可见。
魏不二正从酒窖中抱了一罐灵酒向宴厅而去,忽然自院门口大步走进一个青衫短发的男子,面上泛着淡淡哀色,右手拎着一个红绸包裹,里面似有一方盒。
不二眼瞧着他,忽然觉得内海之中的法力浑不有自主地微微一颤,似那镇海兽——毕蜚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
紧接着,他心头便是一阵莫名狂跳,连忙快走几步躲在一处廊道圆柱之后。
又见那青衫男子走到院中,与一位记名弟子叙了话。
那记名弟子点点头,进了宴厅之中。
青衫男子便从腰间一口袋中祭出一柄银光闪闪的飞剑,口中念念有词。
不二脊背一寒,连忙屏住呼吸,俯倒在地上。
透过廊道围栏的缝隙,只见一道银芒在院中极速飞闪,紧接着便瞧见院中的杂役身上血光四溅,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一个个倒在了地上。
不二哪里料得天降横祸,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只怕被那青衫男子发现了。
所幸那男子四下大概瞭过了,便冷笑一声,走进了宴厅。
……
此刻,宴厅之中,顾乃春倚坐正席。
他今日心情大好,便未用法力化酒,吃得有些醉。
一位道中好友正与他劝酒:
“顾长老收得如此高徒,日后必定成为云隐宗的栋梁肱骨,这一杯酒便是恭祝……”
便在此时,有记名弟子来报,说是一位故人奉礼。
顾乃春许了,只见一个青衫男子便缓步走将进来,手里拎着个红绸包裹。
厅上有几位觉得他形态不端,礼数不周,不似前来奉礼的模样。
但此刻醉酒哄堂,一片吵闹,也不大在意。
那人不疾不徐走到大厅当间儿,自顾自解开了红绸包裹,里面又是一个镶金嵌珠的大红方盒,方盒上贴着一个红纸信封。
他取下信封,递与古有生。古有生又奉到顾乃春手边。
顾乃春醉酒正酣,随手将信封放到一边。
那男子瞧了,微微一笑,随手打开方盒。
众人一查,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顿时酒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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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精简行文,做了大幅删减,这里将拜师贴全文附上:
“顾仙师道鉴:
弟子贾三宝,生于除魔三百年五月十五。
我本凡人,愚生长乐。
以牧为生,以耕为计。
天给魔祸,父丧母死,村屠家亡。
孤惧年少,自生自灭。
蒙师高义,允纳门下。
未及弱冠,得避危世。
诚愿执弟子礼,
谨遵师教,苦承师艺,
弘扬正气,除魔卫道。
自后名为师徒,谊同父子。
对于师门,恭知恭敬。
身受训诲,没齿难忘。
死路生理,天灾人祸。
各由天命,与师无涉。
情出本心,绝无反悔。
于宏然大历五千二百六十三年敬上名帖,恭行拜师大礼!
见证尊长,本宗掌门李青云。
执礼人,合规院弟子古有生。
空口无凭,谨据此字,以昭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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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名师徒 情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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