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不知道在他出府没多久时,院内的大猫就背叛他去了外书房。
坐在马车内摇晃的温凉正在思考着这段时间内的事情, 康熙帝该是不知道西山的事情, 毕竟他远离在外, 不可能对京城的戒备时时如常,最多也就能发现胤禛的府兵曾离开过。而近日来,京城内倒也没发生过其他什么令人诧异的事情,除开尚府。
温凉微挑眉, 难道尚之隆竟是直接寻到了康熙帝这里?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只是这动作会彻底得罪当初告知他这个消息的阿哥便是了。
如此说来,尚之隆也勉强算是有脑子, 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断尾求生也好过全军覆没。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来, 温凉顺着凳子下了马车, 而后随着內侍往宫内走去。这段路程不长不短, 温凉走了这么久,也熟悉了。
正当內侍带着他绕过御花园往里面走去时,前面正好一行人迎面而来, 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胤礽本是随意望了眼避让开来的人,却一眼看到了站在內侍身后的温凉,顿时便停下了脚步。
从上一次南巡起, 康熙对温凉此人的宠爱便透着诡异,胤礽捉摸不透到底皇阿玛对此人是何看法。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心中越发没底气了。
太子胤礽曾经是康熙帝最为宠爱的儿子,作为得天独厚享有了太多东西的胤礽来说, 康熙帝的爱护不过是这些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中最为是平常的一件。
正因为他曾经同样备受宠爱,如今的胤礽才能深切地感受到康熙帝对温凉的不同。甚至其他人的体会都没有胤礽来得深刻。
他得到过,失去了,又眼睁睁看着这份宠爱被另外的人得到。胤礽的尊严如何能允许此事的发生?!
可他同样也不允许自己自降身份去寻温凉,这件事情便一直这么僵持下来,没想到今日与温凉狭路相逢!
“温凉。”胤礽低沉地唤了一句,“温先生。”随后的这一句就更加表露出胤礽对温凉的轻视,他看重康熙帝的作为,却不看重温凉。
此中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妒,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原本这宫内的內侍见到胤礽自该是跪下行礼。可眼前的內侍是乾清宫的人,也是康熙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对着太子也不需要太过谦卑,只是欠身行礼便是。温凉也同样是在后面站着。
可太子胤礽既然把温凉给点出来了,温凉便必须站出来。
“太子爷。”温凉欠身。
胤礽露出笑意,可那笑却不曾落到实处,“许久不曾见过先生,先生可还好?”
温凉淡声道,“多谢太子爷记挂,某一切安好。望太子爷的身体也一如既往的健朗。”
温凉这话即使是真的在恭贺,可太子听着那冷冰冰的话语,可丝毫都感受不到半点温和的感觉,反倒令人觉得硬邦邦得难受。
太子微不可觉地蹙眉,又立刻松下来,“先生此次前来,该是为了皇阿玛吧。等从乾清宫回来,先生不若到东宫坐坐,孤倒是想和先生好生谈谈。”
温凉抿唇,太子即便是在邀请,也带着种高高在上的矜持气质。
他应下了。
太子爷得到温凉的答复,这才满意地离开,那一行人擦肩而过,遥遥远去。温凉抬眸望着太子来的方向,想必他刚才去的地方也是乾清宫。
温凉来到乾清宫时,门口的侍从连忙进去禀报。不多斯,梁九功从屋内出来,看着温凉便露出喜意,“温先生总算是来了。”
温凉点头,随着梁九功往内走。殿内的摆设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室内的香料似乎是换了另外一种,与康熙帝以前习惯用的不是那么相似,更清淡些。
康熙正在软塌上坐着,看起来很像是在发呆,实际上是在望着手里头的折子。温凉进来的时候,他就把手里头的折子放到一边去了。
“要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还得我亲自派人去请。”康熙帝瞥了温凉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温凉欠身后,顺着康熙帝的意思在对面坐下,“某若是递折子进来,不合规矩。”公主格格也就罢了,温凉又不是皇家人。
康熙帝沉吟,从桌上抽出了一份折子,“我本不打算处理此事。不过你来了,这份折子你便看看吧。”
温凉接过,刚落到前面寥寥数字,便知道这是谁的手笔。等粗粗看完后,温凉又把折子递回去给康熙帝,“万岁爷,某还是原来的想法。”
康熙帝笑道,“我就知道你还是这么倔强,要是能同意便奇怪了。只是他也算是有些急智,知道把这件事情往上捅。”话语未尽,意思已然清晰。
不论尚之隆是当做不知道,还是直接上门去寻温凉都会惹来不大不小的事情。
因为不管是温凉还是胤禛,若有一人把尚之隆拒之门外,都对尚家不利。更何况只要尚之隆一着不慎,他便被卷入这场无形的风波中,跳出局面来寻康熙帝是最合适的方法。
“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朕哪一个好儿子先探知了此事,着实是好能耐。”康熙帝悠悠地说道,前一句“我”,后一句“朕”,正好透露出康熙帝此刻的矛盾心理。
他隐藏此事,自然是不希望有人得知。可偏生还是有人知道了此事,康熙帝既骄傲于此人的能力,又不满他的叛逆,更是不喜他寻尚之隆的意图,可谓是非常复杂了。
温凉对此事很是淡然,“尚家的事情与某并无关系,若有人继续横加干涉,某或许会采取某些措施,还望万岁爷不要着恼。”
康熙帝很是好奇,摩挲着胡子道,“温凉打算如何?”
温凉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罢了。”
“哦——”康熙帝拖长调子,“看来温凉是知道这人是谁了?”
温凉摇头,“只是隐约有了几个想法,做不得数。等确定后,自然都清楚了。”
康熙帝对温凉的谨慎很是了解,虽说都是做不得数,可温凉能这么说,便是基本确定是何人了。他丝毫没有阻止的想法,看起来更像是想看好戏一般,“怕什么,他是阿哥,你如今还劣势于他,若他都能被你整到,倒能让他吃个教训。”
温凉眉宇间含着几丝疑惑,望着康熙帝道,“万岁爷不生气?”他提起此事,本便做好了被康熙帝训斥的打算,未曾料到康熙帝根本就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般。更是完全没有询问温凉是他哪个儿子的打算。
康熙帝朗声大笑,伸手拍了拍温凉的肩膀,含笑说道,“他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侄子,温凉是打算让我偏帮不成?”
温凉摇头,见着康熙帝仍笑意不止,只能坐着等看康熙帝笑完。
这难道有什么特别好笑的地方?
温凉很是不解。
康熙帝望着温凉懵懂的模样,又是笑,“温凉啊温凉,你将来这样可是要吃亏的。”
回想着当初温凉与他信誓旦旦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模样,康熙帝突然有些担心温凉日后的情感生涯,总感觉以温凉这般新奇的思路想法,将来可不见得能和人说到一处去。如是因此被日后的妻子嫌弃,那可就不好了。
温凉不知康熙帝的想法瞬息万变,已经从眼前在谈着的事情跳跃到了温凉现在还不存在的妻子上头,眼见着康熙帝语重心长地开口,“温凉,以后要是喜欢上人,可别跟现在这样一根筋了,不好。”
温凉点头,决定把现在康熙帝说的话都封存起来,反正他也不知道康熙帝到底想说的是什么,总不能是在关心他的情感生活吧。
俩人对坐半晌后,温凉便打算告辞离开。他在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了侧面书桌上累积的奏折,康熙帝本来便回来没多久,一些积压的奏折还没处理完,如今温凉在这里也只是对康熙帝的影响。
可康熙帝不放人,反倒是让梁九功把棋盘取出来,兴致勃勃地打算下棋。梁九功趁着他去取棋盘回来,康熙帝去更衣的缝隙中低声对温凉说道,“温先生,万岁爷这几日心情不虞,您来了,万岁爷不知多高兴呢。”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打消了温凉起身告辞的打算,只能在位置上等着康熙回来,然后两人一盘接着一盘下棋。
温凉从康熙帝的棋面中的确感受到了隐约的暴躁焦虑,索性沉下来心来陪着康熙帝下棋,直到日落,温凉又输掉了一盘。
康熙帝赢得畅快淋漓,心中异常舒畅,连眉间紧皱的痕迹都散去不少,“温凉啊,你这棋艺可不行,一直都没见长进。”
温凉淡定地恭贺道,“是万岁爷的棋艺高超,温凉远不及也。”
康熙帝朗声大笑,本打算留膳,可温凉眼见着康熙帝仍有畅快言语的打算,连忙推拒了。若是温凉继续留下来,按着康熙帝的个性,今晚那奏折没批改完可是不会睡着。
耳听着温凉面无表情的劝诫,康熙帝也只是无奈笑起来,“罢了罢了,温凉说得是。”今日的奏折的确都没怎么看,余下的部分也是不少。
好在自从年前康熙寻了几个文章做得繁花似锦的官员狠狠训斥了一顿后,如今递上来的折子简练许多,倒是省略了不少功夫。
温凉起身告辞,本该是直接离开,可望着窗外的日头,他忽而想起下午见到太子时的场景,面露犹疑之色。他也不曾料到康熙帝留他这般久,眼下的时辰却是不大合适了。
康熙帝发现温凉的迟疑,随口问道,“发生何事了?”
温凉老实把今日偶遇到太子的事情告诉康熙帝,惹来康熙帝一撇视线,“这事拖到现在才说?”
温凉道,“某忘记了。”的确是忘记了,与康熙帝下棋总是需要花费温凉的大量精力,若是不能够倾尽全力,便会轻而易举被击败。
康熙帝无奈,“既然如此,你便去吧。”他倒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派了梁九功亲自把温凉送到了东宫去。
温凉从未走过这另外的道路,梁九功在前面领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内侍,“先生,等会这两个会在外面候着,等您出来后,他们便会带着您出宫。”
梁九功隐约透露出的意思让温凉抿唇,若不是担心,康熙帝又何以需要派梁九功把温凉送来,又特地令人在东宫外面守着?这无一不是对太子的告诫。
东宫。
温凉入内时,殿内早已摆好了一桌宴席,除开伺候的人外,便只有太子一人似笑非笑地坐在上座,“若不是相信先生为人,孤还以为先生要临阵脱逃了。”
温凉淡漠地应是,“多谢太子爷对某的赞誉。”
胤礽忍下翻白眼的欲望,优雅地露出个微笑,引着温凉与他一同入座,身后伺候的宫娥也随着站到了他们身后,随着他们的指示而动。
这伺候也是有讲究的,主子想要吃什么东西,只消一个眼神,伺候的人便需要立刻领会。若是做不到这点,便没有资格在主子吃饭时在旁伺候。因而这东宫内的宫娥,都是调教出色才能留下来的佼佼者。既相貌出众,用起来又得心应手。
只是站在温凉身后的宫娥,心中却犯难了。
寻常人,即便是太子坐下时,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东西,都会下意识有那么一两个眼神是留给菜肴的。可坐在身前的这位温先生,却丝毫没有任何的波动,不管是看着菜肴也好,看着筷子也好,那面无表情的模样着实让她不知道如何处理。
宫娥硬着头皮给温凉夹得菜色并没有引来温凉的反应,他慢条斯理地干掉大半碗后,便停下了动作,饮了茶水漱口。
食不言寝不语,太子显然把这样的规矩贯彻得很好,哪怕他寻温凉来别有用心,吃饭的时候是一句话都没提。只是看着温凉停下动作后,方才挑眉问道,“先生已是够了?”
这个问句温凉听过不少次,点头道,“某一贯吃得少。”
太子颔首,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也随着温凉停下动作。
这看起来更像是不相信温凉的说法了。
温凉并非如此,东宫的膳食滋味不错,的确是难得的佳肴。虽宫娥伺候让他不太适应,可也没有其他的不合适。至少他能相信太子的品性,在菜肴中下毒这样的事情他干不出来。
既然两位主子都吃完了,两人便随之转移了阵地,入了稍间。
屋内铺着一层暗黄色的地毯,暗纹看不太清,可踩上却是极其软糯的感觉。角落里燃着香料,闻起来却是龙涎香了。
太子与温凉两人相对而坐,有底下的人上来奉茶,温凉嗅着那茶香与龙涎香混合在一起后奇异的味道,耳边响起了太子的声音。
“从年前便一直打算邀请先生,可惜一直不能成行,这一次也算是赶巧了能邀到先生。孤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太子含笑说道,端的是大方姿态。
温凉顺着太子的动作而动,啜饮其中的茶水,果然气息悠远,味道甘香,是好茶。
“这些时日,皇阿玛对我等过往行径不太满意,也不愿见我等。实在是让这做儿臣的心里难安,今日先生得见皇阿玛,不知皇阿玛身体如何了?”太子谈及此事时眉目暗淡,似乎很是着急的模样,这与他此刻直言不讳的模样结合起来,也算正常。
温凉淡道,“万岁爷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只是心情还有些郁郁罢了。”
太子蹙起的眉心散开,连声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他说了两声后,放下心来,又看着温凉道,“皇阿玛看重温先生,一见如故。孤也是如此,不知先生是何方人士?”
温凉默然,“某乃广东出身,然多年未归故土,已是不记事了。”
温凉这个身份的出身便是在广东,这是温凉无法抹煞的。太子虽是这般问,可事实上温凉的身家都基本被他们所知道,如今不过是碍于情理不能够直接说出罢了。
如同尚之隆去寻康熙,情况如何两人实际上都心知肚明,可尚之隆也只能装出一副康熙帝不知情的模样来交谈。
只说能说的话,不做不该做的事情。
太子与温凉两人交谈渐久,胤礽便放开了些,时不时旁敲侧击一些隐晦的事情。温凉回答的时候都很是坦然,也没有隐瞒的时候,可说到最后,有用的东西却不多。
时辰渐晚,哪怕胤礽心中不愿,也只能派人送温凉出宫。
他一人踱步走到窗边,望着庭院内一水月色,神色阴沉。温凉看似诚实,实乃滑不溜秋的蚯蚓,今日的对话并没有太大的收获,最多是知道温凉此人的性情,可这些他早便知晓。
最重要的关键还是需要落在康熙帝对温凉的态度上……皇阿玛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喜欢便对温凉如此看重!定然、定然还有别的原因!
胤禛肯定知道这个原因,可那死倔脾气若是不愿说,便用尽了法子也是没用的。
除了胤禛,还有谁可能知道此事?太子不经意地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忽而想起这些时日动作频频的老八身上……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这小子比起胤褆阴险许多,老大那个蠢货却不该约束,等日后若是被胤禩反咬一口也不足为奇。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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