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熟视无睹了大猫的举动,漫步走到胤禛身侧,在距离他还有几步的时候停下来,温声道,“爷心情不好?”
胤禛不语,温凉也不曾继续等待,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越过了胤禛,从书架上面把慵懒的大猫抱下来,下意识捏了捏大猫的尾巴尖,然后把她塞到了胤禛的怀里,“爷可以抱着她。”
温凉松手的动作很快,胤禛下意识捞住往下坠的大猫,得到她不满地一个狠拍,“先生不怕我伤了她?”若不是胤禛接得快,大猫就直接摔地上了。
胤禛的说法得来温凉一个不紧不慢的视线,“爷不会如此。”猫的灵活也不可能会摔。
大猫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胤禛的怀抱,非常不爽地把胤禛的手腕当成磨牙棒咬起来。胤禛随她去,示意温凉坐下,“先生今日是没睡醒?”
一语中的。温凉面无表情地说道,“爷,此事不要再提起来了。”他已经把这样愚蠢的事情从脑子里删除掉了。
胤禛失笑,不再重复这个话题,提起了另外的事情,“先生可以看看,这里面都是关于之前你提出的问题。”胤禛艰难地从猫肚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来,取走放在桌面上的东西递给温凉。
无论胤禛最喜欢的究竟是不是猫,可这只软在胤禛怀里的大猫的确能够让人心情变得愉悦起来。那种软波波的手感令人难以割舍。
温凉接过来,摊开看了几眼,随即抬眸看着胤禛,又低头看下去,直到最后把这一折都看完,方才凝思道,“爷不必特地如此。”
温凉此前提过的关于农业、航运、甚至是海运的事情,胤禛并非无视,只是当时力有未逮。事到如今过去这般久,胤禛早已今非昔比,手中握有的权力使得他能做的事情更多了。此中便是胤禛布置下去的做法,哪怕只是萌芽,都比一概无存的好。
可这对如今的胤禛来说,还比不上在康熙面前露面做事来得重要。温凉虽以为此事重要,却重要不过眼前的事情。
胤禛似是知道温凉的心思,安抚地说道,“先生不需如此。不论是此事,还是如今朝堂上的事情,我所做皆为所想之事,并无强迫,也并非全是受先生影响。”
温凉蹙眉,“所以还是与某有关。”
他坐在原地沉吟半许,忽而想到如今已经进行到了一废太子的时候,而这个时间比起历史所知的已经早了三年,接下来是否复立太子,是否又废太子,这些都还是未知数。
只不过这个层次的问题,温凉所能涉及到的东西就比之前少太多了。温凉如今的身份仍然是胤禛的幕僚,政治层面上能帮助胤禛的地方甚少。若是再以智斗而言,如今却不是最需要的了。
眼下胤禛需要的是更多的权势,更多的力量,比如说年羹尧这般人物……距离年羹尧起来的时间还有数年,此事眼瞅着迫在眉睫,不过也没急切到如此的地步。
可温凉对胤禛的迫切性无疑在下降。
他认真地思忖着,目前看来,等康熙帝的情绪稳定下来,温凉再谨慎观察下他的意见后,似乎他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如何离开这样的事情了。
当然,在温凉离开前,他肯定会帮助胤禛除去所有能阻碍他的绊脚石。只是在此之前,温凉需要做好离开的退路。
他既知道胤禛对他的心思,便不能如之前设想的那般轻松。温凉深知胤禛为人,他一贯是深沉内敛,稳重老道,无论如何他定然早就猜想到了温凉或许会离开的可能。
这笃定了是温凉与胤禛两个人的对决,只是届时不知道究竟是谁胜谁负罢了。
胤禛微挑眉,望着温凉道,“先生在想些什么?”温凉陷入沉思的时间不短,若不是那微小的动作还在,胤禛甚至要怀疑温凉是不是在发呆。
温凉抬头看他,“爷,日后的事情再如何,此刻也不知道。不过这的确是好事,某恭贺爷。”这些事情若是能做好了也是大功一件,胤禛既然如此坚持,温凉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胤禛颔首,温凉刚才在寻思的事情定然不是这一件 ,只是他心知再询问了温凉也是不会回答的。
两人对话间,大猫似乎是不满意胤禛的动作了,灵巧跃上桌面伸了个懒腰,迈着妖娆的猫步走到温凉面前躺下,喵喵叫了两声,娇柔得发腻。
胤禛望着面无表情伸出手指戳着猫咪的温凉,忍不住微笑起来,温凉与大猫的反差的确是大,可看起来却是那么的舒心。
“先生,你给她取名了吗?”胤禛曾经养过的狗全部都取过名字,如今见着温凉既然都抱着猫出来了,想必也是有的。
温凉的动作顿住,而后抬头看着胤禛。
如此便是没有了。
胤禛失笑,“先生可曾想过给她取个名字?”
温凉抿唇,在他看来,若是给大猫取名,那便意味着温凉承认了她,或者说,属于那种温凉哪怕离开也会带走的那种关系,不单单只是个名字而已。
“……温良。”温凉道。
胤禛疑惑,“先生给她起自个的名字?”胤禛眉宇间的冰霜逐渐融化,如今已是与常时无异。
温凉摇头,“并非清凉的凉,而是良善的良。”
胤禛回味着温凉刚才举例说明时下意识选择的词语,道,“是个好名字。”
温凉赋予的意义上佳,的确是个好名字。
温凉不以为意,手指戳了戳大猫凉凉的鼻子,而后又坐直看着胤禛,“爷,这段时间或许朝堂上会不大安稳,请爷定要注意其他人的动作。”说是其他人,其实被防范的也就那些人。
如今太子位置空虚,此刻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随着胤礽下位,此刻太子党的人正在争先恐后地撇清自个的身份,多少人现在正朝着康熙上折子求饶,更别说这段时日前仆后继谴责控诉前太子胤礽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飞向康熙帝案头。
胤礽倒台的直接原因与胤禛有关,胤禛也从不否认。可如今滔天的脏水往胤礽身上泼,胤禛看得不是那么顺眼。
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胤禛容不得沙子。
温凉福灵心至,望着胤禛蹙眉的模样说道,“难道爷在着恼的是如今的事情?”他虽然没有说得很清楚,胤禛却听明白了温凉的意思。
既然温凉猜到了,胤禛也并没有否认。
温凉与胤禛的对话似乎一贯都是这样,两人都不是会坦然以对所有心思的人,便是说话的时候,如是能被对方猜到的心思也能认真告知,若是猜不到,便是无人得知的隐秘。
温凉淡漠地说道,“成王败寇。自古向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别说是泼脏水,如果能把人抹黑到再也爬不起来才更好,恨不得把胤礽打成过街老鼠,让康熙帝再想不起当初胤礽备受宠爱的模样。
人性如此。
胤禛面带薄怒,冷冽慑人,“若他真如此卑劣不堪,自该如此!连奴才都敢屈辱于他,着实该死!”他一拳砸在桌面,力道骇得温良猛地窜入了温凉怀里。胤禛意识到情绪的外露,深呼吸了两下,恢复了平静。
温凉的手掌安放在大猫的背脊上,温热的触感让温良也慢慢平缓下来,“爷生气的是他侮辱了皇子,还是因为他侮辱了你的兄弟?”如此二者,是截然不同的。
胤禛猛地抬头看着温凉,许久后移开视线,无奈地说道,“先生,我有没有说过,你说话的时候总是太过直接?”
“你说过。”温凉道。
胤禛靠在椅背上,双手随着动作落在两侧扶手上,“我猜一大部分是因为胤礽……”他叫出这个名字时停顿了几息,“他在这些阿哥中总是不同的,从小时候便意味着其他人所奢求的一切。”
胤礽小时候也曾温和友善过,胤禛仍记得他那个时候的模样。只是一切都比不过权势的重要性,人总是会变的。胤禛如是,胤礽亦如此。
“阿哥或者是兄弟,都不重要。”胤禛剖析到最后,脸色冷硬起来,“已经分解不清了。”
温凉默然,胤禛很少会对人解剖内心般说这么些话,这对胤禛来说属于难以涉及到的一部分。他敏锐地觉察到他刚才的那句话是错误,至少对他如今而言是个错误。
他会知道太多他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好在胤禛也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看着大猫蜷缩在温凉怀里的模样出神,片刻后说道,“先生该回去了。”
温凉点头,他也深以为如此。
临出门前,胤禛微凉的语调在身后响起,“先生,这些时日切莫出门,万事小心。”
温凉抿唇,迈步出门。
那场越界的对话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随着日光中的浮尘渐渐消失,再不出现。
温凉给大猫取名字的消息很快便让绿意知道了,毕竟当温凉语气平板地和大猫讲道理的时候,绿意总能够听到先生自称名字,如此反复再三后,绿意总能猜到这件事情。
只是她花了好几日的功夫才知道,此良非彼凉。
胤禛的警告不会无的放矢,温凉相信胤禛的确是得知了某些不太好的消息,这段时日也一直在府上并没有出门。可康熙帝的召唤是温凉唯一不能够拒绝的事情,他带着绿意出门的时候,下意识按住了一直在跳的左眼。
绿意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注意到温凉一直在按着眼睛,不禁问道,“先生,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了?”
温凉淡凉地说道,“眼皮子一直在跳。”
绿意惊讶地看着温凉捂住的左眼,“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先生,这是好事。”
温凉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这般说话也并非不曾听说过,按照这般话语,我等该相信哪个?”
温凉对这种说法一直都带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倒是没怎么在意此事。
温凉闭目养神,等到了宫内时,左眼的跳动次数收敛了很多,只是偶尔跳上一跳,权当是眼皮子在运动了。
梁九功察言观色,发现温凉眼皮上那些许不妥当,心下了然,却不曾说些什么,只是引着人到了乾清宫。
只在接下来更加注意了些。
温凉入内的时候,康熙正在一个人琢磨着棋盘,侧面书桌上的奏折多到几乎堆不下了,可康熙帝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认真推测着眼前的棋局该如何走动。
听着温凉来的动静,康熙帝压低着镜框看了眼温凉,含笑道,“你可算是来了,来瞅瞅,这棋局你是打算如何破解?”
这距离温凉见康熙,又是一个多月,这短短的时间内,康熙整个人宛若苍老了几岁,而这种苍老几乎是不能逆转的那种,让人心头一跳,又不知莫名从何而起。
温凉道,“某的能力可比不上万岁爷。”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望着康熙帝正在摆弄的棋盘,相杀相残,互成胶着之势,这是温凉最不喜欢的一种。
他喜欢干脆点,能够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
康熙帝乐呵呵地说道,“怎么能一直停留在原地,总是需要好生琢磨才能够进步。”
温凉挑眉,“万岁爷这是打算帮某提高棋艺?”
康熙帝按下一子,棋面骤转,顿时变成黑子对白子喊打喊杀。他点了点桌面,“温凉说说看,这是为何?”
温凉不过看了一眼,便淡声说道,“断臂求生。”
康熙帝抚掌而笑,“这不就会了吗?”他摸了摸白子,瞅了几眼后,又随意地落在了另外一处,局势又顿时僵持住,康熙帝又道,“温凉再看,这又是为何?”
温凉凝神,“蛇打七寸。”
康熙帝哈哈大笑,声音苍茫,“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温凉安然地坐着,他深以为此次康熙帝叫他过来并非只是要说这些简单的话语,可这一小段闲暇的时光,康熙帝还真的是拿来教导温凉下棋。
康熙帝的功底自然比温凉深厚许多,几乎是妙手捻来,温凉在这半日的熏陶下,倒也进步匪浅。临到离开的时候,温凉站在门口停顿片刻,回首望着康熙帝道,“万岁爷,身体为重。”
康熙帝笑着让梁九功送走了温凉,这才踱步走到桌面前。这是梁九功整理出来的奏折山,康熙已是按住了三日不曾去看,如今……他掀开第一本。
今日邀温凉过来,某种程度也是源自于康熙内心的排斥。如今这奏折内容如何,他心里清楚。
只是再拖,又能拖到几日?
一刻钟后,书桌面前散落着无数的奏折,每一份都几乎是被随意丢弃在前头,批阅的主人甚至都没看完前三行,便基本知道要说的内容又随手丢开,这般快的速度,导致他面前只剩下薄薄的三本。
康熙帝又侧头看了两本,随手丢开,等到梁九功进来的时候,地面已然落满了各种奏折,基本无处落脚。除了除鳌拜与削三藩两年,梁九功再没看过康熙帝如此肆意的时候。
如今他手头上留下的是最后的那本,也是唯一一本能让康熙帝看完的奏折,那涌上头脑的火气在看完后慢慢压下来。康熙帝随意地把这本折子按下来,哑声说道,“梁九功,把地上的那些都收拾好。”
“喳!”梁九功不敢怠慢,跪下一本本给收拾起来,视线也不曾落到这些要命的奏折上面。能在这些时候惹得康熙帝如此震怒的,还能是哪些消息?
梁九功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
等到梁九功把康熙帝这些丢弃的折子重新整理好后,又堆放在了最边角的地方。按照康熙帝的习惯,这些奏折他都不会再批复了,全部都会被按下不处理。
梁九功小心碰了碰康熙帝手边的茶水,连忙捧着下去换茶。
就在梁九功出去换茶的瞬间,康熙帝又垂头把手上握着的奏折看了几眼,随后不紧不慢地把奏折放到右手边。此处只有寥寥几本奏折,对比起来差距甚大。
上面的字迹很熟悉,笔锋犀利,凛冽异常。言辞条理清晰,文章恩怨分明。
康熙帝刚吐了口气,还没等神色收敛起来,梁九功便忙不迭地进来,哪怕姿态沉稳,可神色仍能看得出焦急的模样,“万岁爷,先生的马车受惊,出事了!”
康熙帝猛地从座位站起身来,语气震惊,“怎么会出事!!”
梁九功是刚刚才接到了护送的人回报,眼下对这情况也不大清楚,面对康熙帝的责问一时无措,立刻想起来送信的人,“万岁爷,那人还在外头候着。”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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