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深邃的眼窝和挺直的鼻梁绝不是中土血脉具备的标志,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更像那个沉默寡言的领路人,而对方则是地地道道的回鹘人。
虽然他不曾见过玉罗刹的真面目,可他敢用性命担保,玉罗刹绝不是回鹘人。
而玉天宝之所以硬撑着一口气从这千里追杀中活下来,为的也不过是来日阎王殿上不做糊涂鬼。
“天大地大,何处不为家?”
宋辞把羊腿架在火上慢慢熏烤,“为了王位将自己困在沙漠里一辈子太不值得,除非你喜欢吹冷风。”
花满楼笑问道:“此话何解?”
宋辞在滴油的肉皮上洒满香料,“高处不胜寒,自然风大了。”
玉天宝怔愣片刻后忽然仰天大笑,直笑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才一把扔掉水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无忧无惧,烈酒清风!”
花满楼坐到篝火旁,面颊恍如暖阳,“在下愿与王兄共饮一杯。”
“男人啊!”
宋辞摇头轻叹,将早已备好的酒囊随手一抛,“好像不喝酒就逼不出英雄气概似的。”
玉天宝拢住遮脸的大胡子,豪气地灌了满口,“若说这世上除了权势还有什么能让男人痛快,那便是酒和女人。只有最好的男人才配的上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女人。”
他促狭地挤挤眼,“花少主,我说的没错吧?”
花满楼轻咳一声,“喝酒!”
玉天宝又笑,“对,不说别的,咱们喝酒!”
酒是好酒,客也是豪客,二人这一举杯便喝到了夜静更深。
银河之下,月湖幽深静谧,疲惫的旅人和衣而眠,鼾声阵阵。
轻柔的笛音飘过,一只小小的沙云雀从天边乘风而来,落在了擎起的手指上。
宋辞解开雀儿爪上的信签借着月光细看,徐徐轻叹道:“如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人要弄鬼也是拦不住的……”
“阿辞为何叹气?”
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花满楼轻声问道:“可是罗刹牌一事有变?”
“罗刹牌未变,变的是鲛人泪。”
宋辞将信签递给他,“你可知道朱停此人?”
花满楼眉头轻蹙,“妙手老板朱停?据我所知,他是和陆小凤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朋友,也是鲁班传人。”
宋辞点了点头,“我听说他曾和人打赌,用一个行走的木头人赢来了五十桌的燕翅席,外加五十坛陈年的好酒。”
花满楼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签,“他为别人做了探海木人?”
宋辞扬眉问道:“你觉得一个懂得闭气功的人如果躲在木人中,会像铁鞋那样从海底走过去吗?”
花满楼的眼睛慢慢睁大,“有人要去龙绡宫?”
宋辞取出墨笔回信,“还是一个你我都认识的人。”
“司空摘星?”
花满楼痛心道:“鲛人泪如今还在司空摘星手上!”
“不是他。”
宋辞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宫九。”
“宫九?”
花满楼讶然,“我本以为你们至少也是朋友。”
“朋友又如何?”
宋辞轻笑,“当一个人执意要做某些事时,别说区区一个朋友,便是亲娘老子也拦不住的。”
况且这次本就是他们父子俩合谋的计策。
她还以为这些年的毫无防备足以让宫九认清彼此之间的差距,却没想到反而滋生了他的野心。
或许她本就不该小瞧一个仅在八岁幼龄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孩子。
花满楼接着问道:“只凭一个木人他就能去龙绡宫?”
“还要加上鲛人泪。”
宋辞将信签重新绑在沙云雀的脚边,又给它啄了一粒汁水丰润的葡萄补充体力,“在宫九父子眼中,我只是一个侥幸得到鲛人泪的平凡女子。可他们却忘了,任何看似唾手可得的东西都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她朝着由远及近的黑影笑道:“好比一个邋遢和尚,许多人觉得他每天只要打坐化缘就有吃有住。其实和尚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除非他不修行。”
渐渐走到跟前的来人从起伏的沙丘上露出了一颗光亮亮的脑袋,“阿弥陀佛,和尚不邋遢,和尚老实。”
依然是那身破旧粘腻的僧袍和草鞋,这次却因为连日奔波沾满了细密的沙子。
宋辞问他,“一个老实的和尚为什么会跟着我的雀鸟穿过鸟不拉屎的戈壁滩?”
老实和尚单手作礼,“和尚要化缘,少不得走的远些。”
抬手放走雀鸟,宋辞笑问道:“不知大师要化何物?”
“以物换物。”
老实和尚从领口摸出一朵艳丽至极的花,“佛祖慈悲,悲天悯人。”
“阿芙蓉!”
花满楼瞳孔一缩,作为淮扬销金窟的地头蛇,他自然听说过许多腰缠万贯的豪商被鸨母引诱吸食阿芙蓉散尽家财的祸事。
可如今这朵邪恶之花从老实和尚手里拿出来,一定不是为了妓\女与恩客之间的恩怨纠葛。
宋辞接过那朵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娇嫩花苞嗅了一下,“大师是在何处拿到这朵芙蓉花的?”
老实和尚双手合十,有些羞愧地说道:“和尚见过一次,闻过一次。一座美丽的小岛,一个美丽的老板娘。”
“原来如此。”
宋辞从荷包里取出一片隐隐透着金色脉纹的叶子双手奉上,“大师功德圆满,小女子感激不尽。此乃龙绡宫至宝,食之益寿,增力甲子。”
她并未信口雌黄。
单靠百年的药材未必有此奇效,可上面染透了金角的血就另当别论了。
想到还在沉睡的爱宠,宋辞只能在心中轻叹,但愿那些有命活到海底的蠢人不要打扰到它。
老实和尚呆呆地看着那片薄薄的叶子,忽然转身朝着西方净土五体投地良久一拜,“佛祖赏赐,贫僧愧领!”
他说完便甩袖卷起叶片,飘然掠过层峦叠嶂。
花满楼笑望着那道渐渐消失的身影,“和尚不老实。”
“我倒希望这样的人多出几个。”
宋辞把最后一片叶子交给他,“二十年前我初遇宫九父子时他们就有谋朝篡位的打算,谁知如今筹备多年反倒将矛头对准了我这个世外之人。人力终有不及,唯恐伤及无辜,还是请花少主助我一臂之力吧。”
花满楼一眼辨认出了上面的金色血液,忧心道:“你不回去金角该如何是好?只它一人如何应付强敌?”
宋辞见他也像自己一样把金角当做同类看待,喜滋滋地掏出一把强化版海洋之心,“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笃定只有鲛人泪才是开启海底龙宫的钥匙,可我戴这个项链真的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如果这就是宫九潜伏在女主人身边多年得出的结论,她也无话可说了。
“你啊……”
哑然失笑过后,花满楼反倒替那些贸然下海的人担心了。
还有染了阿芙蓉的老板娘和交出鲛人泪的司空摘星,他们必是遇到了极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如此。
但愿陆小凤能及时搭手相助。
思及此处,他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慢慢运功吸收了叶片的效用。
仿佛连老天也觉得这一队商旅吃够了沙漠的苦头,接下来的路途出奇的平顺。
当一行人出现在瀚海国的高大城墙下时,都有些恍然如梦的滋味。
钱货未失的行商凑了些税银交给看守关卡的兵士,互道珍重寻找各自的机遇。
宋辞三人则在入城前就换上了回鹘人的装扮,连面容也做了些修饰。
他们并未急着寻找下榻之处,反而找了一家同为外族人开设的小酒馆打听消息。
麻利的小二勤快的擦桌摆茶,“几位客官是头次来我们瀚海吧?”
花满楼笑着点点头,“随队走商讨碗饭吃,不知店家可有什么推荐?”
小二眉开眼笑,“来到瀚海怎么能不吃焖肉呢,烂烂的炖上一锅再配上奶酒,好吃不上头,绝不会耽误您经营出货!”
询问过同桌之人,花满楼应道:“就按你说的办,再添几个时令小菜。”
少许酒肉菜食一样样摆上来,香气扑鼻。
玉天宝借着付账的工夫在小二手里塞了一小块碎银,“初到贵地,敢问这城里的官爷可有什么忌讳?”
小二兜手将钱塞进褡裢里,笑意更浓,“客官才来难免心里没底,咱们这瀚海国上下对过往商客都极为宽厚,只要不是欺行霸市之人连官老爷都不敢硬压。”
“只有一点须得牢记,以免麻烦上身。”
小二悄悄凑近说道:“除了可汉堡和仁德寺这两处皇家禁地,客官随处可去,”
玉天宝好奇道:“这可汗堡和仁德寺有何说法不成?”
“顾名思义,可汗堡就是我们宁昌可汗牙帐宫室所在;而那仁德寺,便是当年大唐玄奘高僧讲经之所。”
小二形容收敛声音更低,“听闻近年来老国主贵体欠安多在仁德寺沐浴佛光修身养性,故以不再接待外客。”
玉天宝与花满楼对视一眼,“多谢小二哥,我们一定记住你的忠告,绝不去自找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宋辞:女主很忙,别人也没闲着。=、=
太阳与月亮,么么哒~~
第114章 11、
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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