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轩伸手推推眼镜，迟疑着开口，“还有一件事……”
    “咱们申请那块地，沈公子也提交了用地申请……”
    闻言，温世尧并无意外，只是默不作声地勾唇笑笑。
    生意场上一向如此，和你并肩作战的朋友，可能下一秒就会轻描淡写干掉你。
    沈修风利用他搭完桥铺完路，现在觉得时机成熟了，就想借丑闻把万世从项目中剔除，以此脱离温氏控制。
    自己一心助他，他却挖坑给他跳。
    只是沈修风这小算盘虽打得好，急功近利的吃相未免难看了些。
    他沉吟片刻，说道，“项目的事先放一放，重点抓影院建设这一块。”
    “好的。”
    对于他的退让，郑明轩虽然不解，却仍点头答应，紧接着从文件底层抽出一叠资料递给他。
    资料首页的照片中，相貌端正的男人抱着小男孩，两人望着镜头笑得开怀，小男孩五官清秀，与沈辛蔚确有几分相似。
    “媒体口中的那个孩子，叫李澳，父亲是一名华裔男子，叫李晋，在伦敦有一家私人牙科诊所，至于孩子，是四年前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究竟是不是沈小姐的，与您有没有……”
    说到这儿，郑明轩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嗨，猛然打住，看着温世尧沉郁的面容，瞬间将话题切换到另一件事上，“这次的事情起的太突然，舆论一边倒地指向太太，加上有心媒体的刻意引导，很难控制，厉虹那边连夜开会也没得到好的解决方案，再扒下去，太太的家事恐怕也会牵扯出来。”
    闻言，温世尧眸光暗沉几分，沉声吩咐，“找公关小组，引导舆论方向，挨个媒体平台接洽，天黑之前，这件事要平息下来。”
    “天黑之前？”
    郑明轩迟疑着开口，面色有些为难，“这样的事件，一天时间恐怕不够扭转舆情，不如让太太出面……”
    澄清一下。
    被他睨了一眼，郑明轩将最后几个字咽进肚子里。
    随着互联网在日常生活中占比加大，自媒体井喷式发展，使得信息传播途径呈现多元化无序性。
    一条信息的发酵，背后不知有多少数不清的联结。
    挨个平台接洽属于砸钱了事，很少会用的笨方法。
    目前网上已经有人开帖建楼，深扒黎昕的成名史，这种极为吸引流量的新闻，要多少钱才能买断？
    而且，花钱也不一定讨好，舆论引导哪是那么好做的？
    网友又不傻，短时间之内舆论方向大变，恐怕不但收不住舆情，反而会适得其反。
    “她出面就能解决了？”
    温世尧步出电梯，快步向会议室走去，语气不容置喙，“还像以前那样，把焦点对到我这边。”
    闻言，郑明轩嘴角抽搐了下，很想翻白眼。
    对到你这边？你以为网友这次会放过你？
    心里这样想着，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跟在他后面进了会议室。
    ***
    随手扔在地上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
    黎昕窝在床边的地板上，对电话铃声置若罔闻，沉静的眸光盯着平板电脑上的新闻页面，不时伸手滑动一下。
    所有和她有关的新闻，无一不是一片骂声，看得她一阵心寒。
    人心难测，也最容易操控。
    仿佛一夜之间，她就从人人艳羡的温太太变成众矢之的。
    豪门秘闻总是引人窥探，尤以丑闻更甚。
    她少年出道，顶着明日之星的身份考上大学，又因种种原因半路辍学，嫁进豪门，从底层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争议声本就不少，形象也一直都是黑白参半，坊间关于她如何上位的版本更是数不胜数。
    如今沈辛蔚的回归公之于众，又有了私生子事件加持，更是将她蛇蝎心肠的烙印狠狠焊住。
    人们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凡事喜欢盖章定论，为上位不择手段的大帽子扣在头上，她这做当事人的根本无从辩驳。
    网络上关于她的，可以探查到的所有的一切，过往种种，全部被翻出来，人们乐此不疲地截取她的资料，从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做过的每一个表情中细细揣度，寻找蛛丝马迹，以此来推断她的品性作风、生活经历。
    是啊，能让前女友怀孕时自动退出，远走他乡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可怕。
    网络暴动实在恐怖，黎昕觉得自己就像被强行扒光了展示在大众面前，众人对她的每一寸皮肤指指点点，她羞耻至极却又百口莫辩。
    黎昕看了一会儿，心情烦闷到极点，胡乱将平板甩在一边。
    私生子事件现在还只是传闻，具体情况当事人不说，她也不得而知，只是那孩子，眉目确实很像沈辛蔚。
    究竟与温世尧有没有关系，她也开始动摇起来。
    抬手顺了顺散开的长发，看着空旷的后院。
    临近年关，近几日天气一直不错，和风淡荡，清雪凛然。
    她长长舒了口气。
    若人生没有那么多意外，她也愿做个疏清淡泊的女子，守着岁月，于时光中缓慢前行。
    可世事不尽人意，生活偏生推着她不停向前走，一步一步，到如今。
    如果当初她的孩子能够出生，过了这个年，就是七岁了，那个年纪，应该上学了吧。
    有时候想起那段经历，还是会难受。
    那时她尚懵懂，很多事情处理的极为青涩，生活”一团乱麻，身边所有人一夕之间离她而去，她心如既木之灰，自此不知云青山白，后来便成了这副功利谨慎的模样。
    该面对的，逃避不了。
    她一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样干巴巴地坐着，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想想，决定去公司一趟。
    这两天，厉虹大概已经要疯掉了。
    由她而起的风波，还是要她自己解决。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她这名正言顺的温太太，何必惧怕？
    ***
    红色法拉利拐了个弯，利落驶进车位。
    大楼外的台阶上，稀稀拉拉几个等候的娱记“嗖”地一下坐直身子，有些不敢置信地张望过来。
    其中一个记者推推眼镜，迟疑着问，“那个……是黎昕的车吗？”
    “去年被拍到的，好像是这辆……”
    另一个记者喃喃地回复。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了，黎昕始终没有出现。
    都以为她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出现在公司，所以大部分人都自行散了，去万世传媒和金地大厦守着，只剩几家小报记者还在工作室这边驻守，他们自知公司实力不够，大料绝对抢不上，那倒不如在这儿，说不定还能从公司员工口中打听些小道消息。
    就是打听不到，能混到下班也行，大不了回家从别的网站搬凑一篇报道糊弄过去。
    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歪打正着，碰到了黎昕！
    “靠，真是……都愣着干什么？上啊！”
    纤细高挑的身形刚从车上下来，率先反应过来的就拿起相机，吼了一嗓子，快速窜了出去。
    剩下几人也跟着反应过来，拿着录音设备飞快围上去，无数尖锐的问题一股脑儿甩在黎昕脑门子上。
    “黎昕，关于沈小姐的私生子事件，你怎么看？”
    “你与温先生准备怎么处理孩子的事？会接到身边吗？”
    “这件事会给你与温先生的感情造成困扰吗？”
    “可以说一下，当年沈小姐是因为您的介入才离开的吗？”
    “您知道她离开时已经怀孕的事吗？”
    ……
    黎昕一下车，瞬间被人群围拢。
    她一脸从容地将包挂在身上，扣上车门，转身，后背靠着车，深色大衣衬着化了淡妆的小脸，唇红齿白，惊人的艳丽。
    她没有丝毫的不悦，对着人群笑笑，语气恬淡，如同朋友之间闲聊，“天气这么冷，你们辛苦了，等了很久吗？”
    来势汹汹的几个小报记者一致愣了下。
    态度这么友好，那些尖锐刺激的问题都不好意思重复问了。
    “那个，还行……”
    片刻僵持后，其中一个记者清清嗓子，打破尴尬，“我们是想知道最近爆出来的那个……私生子的事……”
    说到“私生子”三个字，她顿了下，声音小了很多。
    美人总是惹人怜惜，尤其是发现印象中阴险又狠厉的女人，竟是这般好相处时。
    这反转有些大。
    “据我所知，沈小姐并没有和先生交往过，她的离开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所以不存在我介入不介入的问题，至于孩子的事，我虽不清楚但也不会过问，因为我相信先生，他会给出令所有人满意的处理。”
    黎昕不疾不徐地回答，仍是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话说一半留一半。
    既表明了立场，也给大众留了无数想象空间。
    几个记者面面相觑，似乎很难消化她的话。
    “您说没有交往过，就是说孩子不是温先生的？”
    “您意思是，沈小姐因为意外怀孕自己离开的是吗？”
    “那可否告知，孩子的父亲是谁？”
    ……
    七嘴八舌的问题重新抛过来，黎昕却不再回应，只是带着几分淡笑，看着不远处赶来救场的厉虹，身后跟着刘冰和几个保安，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她刚刚通知厉虹自己到公司时，刻意将到达的时间向后拖延了几分钟，就是为了空出时间将自己的立场向媒体表明。
    也向沈辛蔚表明，想让她自动退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别说是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孩子，就算真是温世尧的，那又怎样？
    厉虹和刘冰一溜小跑，一路冲进人群，护在黎昕两侧。
    “抱歉各位，今天的采访就先到这儿，昕昕还有工作要忙，至于艺人的家事，还请给他们留一些私人空间。”
    厉虹一边扬声说着，一边将黎昕拖出人群。
    黎昕跟在她身后，步伐有些凌乱，还不忘回头和记者招手道别。
    意识到她还怀着孕，厉虹放慢步子，低头咬牙切齿说道，“祖宗啊，你总算出现了！我说你啊，都要退圈了还给我惹事儿！就怕在大众心里留个好印象是吗？”
    “难不成我喜欢挨骂是吗？”
    黎昕伸手将胸前长发拨到脑后，“这工作室也有我的一份，弄垮了我图的什么呀？”
    “所以我说多少次了，家庭问题处理好了，别总拖后腿儿！”
    厉虹将她拉进电梯，按下楼层，这才松开她的手，无奈地叹气，“你说说，你们两口子一起失联，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清楚，公关都不知道怎么做！还有那个沈小姐，到底能不能行了，怎么阴魂不散的？”
    “行了，我这不是来了？”
    黎昕倚着轿厢内的扶手，淡声说到，“叫人开会吧，咱们今天把公关文案确定，尽早发出去。”
    厉虹挑眉，“可现在万世传媒也是股东，有什么决策，是不是也要和他们商量一下？”
    “不必。”
    黎昕回答地干净脆生，“就以我说的为准。”
    ***
    “辛蔚，你做什么能不能事先给我说一声？”
    “不要告诉我是记者拍到的，我可不信。”
    电话另一端，李晋威扬的声音压低，隐隐含着一丝不舍，“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孩子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一直喜爱尊敬的阿姨，竟然是从小抛弃他的人！你让他怎么想？他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学也不上，把自己关在卧室不出门……”
    “李晋，你拿孩子做什么借口？”
    沈辛蔚站在露天的眺台上，盯着楼下的车流人海，冷淡打断他的话。
    一向温婉的面容有几分阴深，映着傍晚的霞光，透着股子决绝，“你无非是怕我带走孩子，跟你再没有一丝瓜葛。”
    “辛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隔着电话线，李晋虽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仍被这几句疏远而满是阴谋论的话惊呆。
    他才走了短短数日，印象中那个温婉娴静与世无争的沈辛蔚，怎么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的孩子我怎么对待也不需要你指导，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没意义的话。”
    沈辛蔚一口气说完，不等李晋说话，便伸手将电话切断。
    呆愣地盯着变黑的屏幕，黑眸有一瞬间的游移。
    随后，浅淡地咽了下口水，翻出电话簿，拨通黎昕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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