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路上再无波折,一行人顺顺利利地将犯人们押到了位于承天门西侧的刑部大牢。庆文帝知道萧慎受伤行动不便,还特意恩准他可在内府坐凳杌。历来司礼监秉笔以上年老有功者才可获此殊荣,庆文帝此举一为安抚萧慎,二也为敲打某些蠢蠢欲动的朝臣。待萧慎御前汇报完后之后庆文帝更是准其自宅养伤,伤愈后再审。
萧慎领了恩告退。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事以刑部和大理寺为主,让他们自行狗咬狗,自己这边只做旁听,一旦有事便牵扯不到他身上。只是之前皇宫刺客一事仍是棘手,万岁爷刚才提也没提这事儿,摸不清到底什么心思。
不多时便回到自宅。刚一院萧慎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熏得他直捂鼻子,宋秋荻见他回来喜笑颜开,忙来招呼,萧慎仍是捂着鼻子,皱着眉问道:“这是熬的什么药?你身子不舒服?”
宋秋荻摇摇头:“那李大夫开的药方,给你……调理身子的。”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将具体细节含混过去。
萧慎听到“李大夫”叁个字更是眉头拧得紧紧的,又听说让他喝药立即表示反对:“我受的是外伤,伤口撒上药粉包好了让它自己长就是,喝什么药?”
宋秋荻心下暗搓搓地腹诽:“治你太监病的。”口中却温言相劝:“这药是李大夫祖传药方,对身子大有益处,也可加速伤口愈合。今儿早上趁着督公进宫妾身特意让余安照方抓的药。”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说萧慎会看在她一番心意的份上把药喝了,谁知他却相当坚决:“这伤口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好,左右差不了这几天,我平生最讨厌喝这些乌七八糟的药汤子,看着黑不溜秋,闻着也难受。”
宋秋荻听他这番话都觉得新鲜,心想这人有时候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心念一转,道:“你莫不是怕苦?我让余安拿点蜜饯来。”
萧慎摇摇头:“倒不是怕药苦……”又看着她认真又执着:“反正你就是说这是太上老君的仙汤喝了延年益寿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喝。”
宋秋荻是彻底没招儿了,只得无奈的道:“不喝药,那就吃饭吧,不知督公今天想吃什么?”
一说到这个萧慎立即来了精神:“往年宫里这时节正吃螃蟹,秋高气爽蟹始肥,洗干净了一蒸下酒,吃完了喝紫苏叶汤。府上现下就有宫里面新上的活螃蟹,一会儿让厨房蒸了去。”
宋秋荻听呆了,她倒也是熟悉宫里的饮食习惯,知道这是吃螃蟹的日子。然而……她有些无奈地嗔怪道:“你都这样了吃什么螃蟹,不怕那是发物?”
“这伤早就已经无大碍了,养几天就好,这也多亏李大夫医术高超呐。”最后那声语调上扬,活脱脱的阴阳怪气嘲讽满满。
宋秋荻无视了他的语气,突然嫣然一笑道:“我倒是从书上看过一种做螃蟹的法子,想来京城人少见,不如妾身亲自下厨做给督公吃如何?”
萧慎眼睛一亮,立即点点头。
他命人搬了一张竹椅子进厨房,又摆好板凳方桌,从酒窖里取来一壶黄酒,一边温着一边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宋秋荻下厨。见她把螃蟹蒸熟去壳,准备了一堆葱、姜、花椒等却并不调汁,又加入近来从海上与外邦贸易新进得来的一种叫辣椒的调味品,不由道:“这螃蟹嘛,历来大火蒸熟就可以吃了,吃的时候蘸上醋姜调制的酱汁,哪有那么复杂?”又见她起锅烧油,便又说道:“炒了不是暴殄天物?”
宋秋荻挥着烧菜勺,抽不出工夫回身,背对着没好气地对那个只等着吃的人道:“督公既然只会吃不会做,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萧慎回得颇为无赖:“可不,本督本来就只会吃,我还知道宋司籍与我也就是半斤八两,不也是现学现卖?”
宋秋荻在炒菜的空档瞥了萧慎一眼,见他吊儿郎当地坐着,没受伤的那条腿挂在椅子上,坐没坐相的样子那里像个东厂提督?不由觉得好笑。
翻炒均匀,收干汤汁,又盖上锅盖小火焖了一会儿,最后盛入盆中,刚出锅的热菜还发出“呲呲”声,与此同时听到门外一个声音响起——
“萧厂公和夫人真是好兴致。”
萧慎和宋秋荻皆是一愣,向门那边看去,只见来人穿了一身青色道袍,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书生,正看着二人笑得深不可测。
萧慎感到全身血液瞬间凝固了起来。
这个人便装出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子殿下郑玄隆,上辈子即位后立即将萧慎凌迟处死的顺天帝。
这几天与宋秋荻历经生死让萧慎几乎感到上一世的事情已经很遥远了,直到再看到这个人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还是那么近。
宋秋荻注意到萧慎架着的那条腿放了下来,端坐着面色阴郁地看着太子,忘记了所有礼数,既不起身行礼,也不口头问候。
“见过……太子殿下……”最后还是她先反应过来,冲着太子行了万福,见萧慎依然整个人如同冰雕一样,目光中的冷意让人看一眼都不寒而栗,紧握的双拳显示他正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这幅情形让她忧心不已,走过去轻咳一声,又碰了碰他。
又过了许久,萧慎像是终于如梦方醒,说道:“不知太子殿下亲自到来所谓何事?”这语气没大没小,不恭不敬,而且像是一字一句挤出来一样。
太子却好似毫不在意,他笑笑,又将视线停留在宋秋荻身上,答非所问道:“看来厂公夫妻俩关系不错啊。”
“殿下!”萧慎咬牙道,真是恨不得现下就生吞活剥了这未来的暴君。
太子这才转向萧慎,笑意更甚:“没什么。厂臣河北一行因工受伤,父皇体恤,特命本宫来亲自看望慰问。”
萧慎一个字都不信,但也只能生硬谢恩:“有劳太子殿下了。为万岁爷办事理所应当,圣上仁慈,微臣仰荷圣恩,鞠躬尽瘁也难报万一。”
这郑玄隆好像没听到一样,并不答话,而是走到灶台前,掀了锅盖拿到手里,又看着刚炒好的一盘螃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叫了起来:“呦,厂公不怕螃蟹是发物对伤口不好吗?父皇如此器重爱护您,您可不能为嘴伤身。”
萧慎早已在心中暗骂起来了,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冷冷地道:“不牢太子殿下费心,臣所受的伤还没到什么都不能吃的程度。”心道:“这等言行举止那里有半点储君的样子?”郑玄隆似乎真的一点也不讲究自己的身份,将锅盖放回原位。又打量着宋秋荻,笑嘻嘻地道:“宋司籍真是贤惠持家,这宫里出去的女人现在也为自己相公洗手作羹汤了,真是温柔体贴。”
萧慎觉得自己忍耐已到了极限,心想反正左右撕破脸,现在得罪他又如何?刚想开口却被宋秋荻暗暗捏了一下掌心,只听她开口道:“让殿下见笑了。自圣上赐婚以来奴婢与萧大人志趣相投,心有灵犀,婚后更是琴瑟和谐,妾身时常感叹皇恩浩荡,只盼今生今世,无论生前死后都能与萧大人携手归于一室。”
太子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像是看到什么麒麟异兽,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毫无形象:“好好好,那也不枉本宫当初提议将宋司籍赐给厂公了!你二位可得感谢本宫这个媒人!”
此言一出,萧慎和宋秋荻皆是大惊失色,面面相觑,还没等他们细想却又听太子道:“只不过本宫曾经听闻宋司籍说过最讨厌这些不男不女的阉人,仗着手中的权力一向为所欲为,欺下媚上。”眼珠一转,笑得不怀好意:“看来人真是会变的,这究竟好不好,还得自己食髓知味才是。”郑玄隆说话时虽然始终面带微笑,眼神中却是恶意明显,语气虽平淡然而杀人诛心,恶毒无比。
宋秋荻看着萧慎,见他如雕像一般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眼中情绪晦暗不明,便心知不好。一方面也暗暗心虚,当初她不仅说过类似的话,还点名骂过萧慎。
那边郑玄隆左右打量着这两个人,一见这情形心下便满意十足,说道:“萧厂公,你好好养伤本宫就不打扰了,父皇期盼你早日康复,哈哈。”之后便大大咧咧地告辞了,也不在意萧慎礼数不周。
宋秋荻见萧慎仍是一动不动,心下惴惴,又不好明言,只得故作无事般道:“太子殿下走了,你……我们吃饭吧。”
萧慎仍是一言不发,宋秋荻只好自行摆好碗筷,又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萧慎的手。
谁知他突然一把甩开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似笑非笑次,开口声音更是阴阳怪气的:“宋司籍还是不要勉强自己的好,明明心里厌恶的很,叁番五次不知做给谁看。本督早就声明过你不必委屈求全,是你自己偏不信,赖在本督府上的。”
宋秋荻知道他这番态度必是不会轻易过去了,虽被他怨怼却不恼,反而十分心疼他,口中哄着:“我承认以前是对你……那时不免受宫中流言蜚语的影响,这你也是知道的,那些不实之词口口相传,听得人便当了真。现下我对你如何难道你还看不出吗?”
萧慎只冷笑,并不说话。
“你莫要听别人挑拨两句就钻牛角尖。”她现在也真是恨极了郑玄隆,心想身为一国储君却如此喜欢搬弄是非,只怕是国之大不幸。也不管这念头是不是大不敬了。
“太子殿下身份高贵,岂会是挑拨离间的小人?”他阴恻恻地道。
“过去的事情能不能就让它过去?”宋秋荻几乎是在恳求他,又道:“先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吃什么?没胃口!”说着起身,又甩开宋秋荻想要搀扶他的手,独自慢慢回房去了。
生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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