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胤:“......”
似锦怎么这么大胆,居然称呼东宫总管太监李越为“小李”。
谁知那李越却对似锦甚是温和亲近:“周姑娘,殿下在房里与周大人说话,要不,我去通报一声?”
林岐却笑了,眼睛亮晶晶:“似锦,进来吧!”
周胤:“......”
放着人家亲爹的面,叫人家闺女的闺名,太子殿下也是够嚣张。
似锦答应了一声,也不用李越动手,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掀开门上的厚棉帘子走了进来。
见爹爹和林岐都在,她大眼睛滴溜溜转,看看爹爹,又看看林岐,然后又看向爹爹,笑盈盈道:“爹爹,我想着中午饭有羊肉,怕您觉得腻,给您沏了壶普洱茶送了过来。”
她眼波流转看向林岐:“正好殿下也在,一起喝茶吧!”
普洱茶饼是似锦离家时带的,点心则是在西安驿站歇息时,她让孙秀去城里买的,腊月天气冷,用油纸严严实实包着,一路过来也没有坏。
林岐看了她一眼,见房里摆着四张杨木圈椅和一个杨木小方桌,便先请周胤入座,然后自己在周胤对面坐了下来。
似锦先把盛着点心的碟子放在了小方桌上,又斟了三盏茶,一盏奉给了周胤,一盏奉给了林岐,自己打横坐下,把第三盏茶放在了自己面前。
她端起茶盏尝了尝,看了林岐一眼。
林岐会意,知道似锦是想留下旁听,却又怕周胤把她撵走,当下抿嘴一笑,看向周胤:“先生离开此地之前,要不要我陪先生看看这边的情况?”
他想要在甘州进行军屯,前几年需要朝廷每年几十万两白银的投入,因此想先带周胤看看,讲讲自己的想法,先拉一个支持者再说。
周胤思索片刻,道:“殿下不是打算在甘州也进行军屯么?我去看看西北这边的土地,若是合适,我回京就向陛下进言。”
林岐笑了:“我陪先生去看。”
他双手合十,继续道:“西北光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又有通天河灌溉,其实极适合种植农作物和果品,如果用心经营,这里会成为大周的粮仓,只是这几百年来,这片土地一直被西夏人劫掠骚扰,以至于大量土地荒芜。若是朝廷能够加大投入,军队能够认真经营,军屯建成,士兵亦农亦兵,既能够抵御西夏侵略,巩固边防,保护大周与西域的商道,又能够向中原大量供应粮食瓜果,还能稳定民心,岂不是一举多得?”
见周胤点头,似锦便轻轻道:“我来的路上看了这边的土地,应该是适合不少药材生长,可以专门种植适合的药材,然后通过商道发往大周全境......”
见爹爹和小凤凰都认真听她说话,似锦有些欢喜,忙道:“我已经给乔夙写过信了,他正往这边赶来,到时候让他好好看看,看这边能种哪些药材。”
周胤还没说话,林岐先开口了。
他眼睛亮晶晶看向周胤:“先生,似锦真聪明!”
似锦听他当着爹爹面叫自己“似锦”,忙给林岐使眼色。
周胤见似锦对林岐使眼色,又好气又好笑:“似锦,爹爹待会儿要和殿下一起骑马出去转转,你若是想去,现在回房,换上男子装束。”
似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眨了眨眼睛,然后反应了过来,一下子站了起来,笑容灿烂:“我这就去换!”
她到底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屈膝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两刻钟之后,林岐陪着周胤一行人骑着马离开了庄子,在一队骑兵的扈卫下沿着白杨夹道往北而去。
似锦扮作小厮,戴着毡帽,穿着男装,骑在马上,紧紧跟在林岐身后。
今日乃是除夕,西北这边却没有什么过年的氛围。
通天河冲刷堆积出的沙地上,无数白杨树自生自长,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枝干光秃秃的,颇为萧瑟。
似锦看着这样的景致,心中颇为触动,亘古以来,这里就是这样,而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周胤与众幕僚随着林岐整整转了三个时辰,实地探查了这边的水土和植物,又访问了当地还没有逃走的老农,获得了许多信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甘州乃至西域这大片的土地,很适合种植棉花。
只是前些年往往还没有等到百姓收获,西夏侵略者就过来一把火烧光棉桃已经绽放可以采摘的棉田......
老农还怕周胤不信,起身进里屋,拿了一把棉花出来:“大人请看,这是小的今年抢下来的棉花,你看看这棉花怎么样,是不是比中原的更好!”
周胤和林岐等人接过棉花,翻来覆去只是看。
似锦见他们不懂,便拿过一朵棉花,轻轻扯着棉絮,道:“这种棉花,纺后织布,应该能织出比松江布更好的布料。”
她想了想,又道:“京城延庆坊有不少松江工匠,可以重金聘请他们过来进行指导,建立织布作坊。”
前世似锦就在铺子后面建立过织布作坊,专门制作松江细布。
林岐点头,吩咐一边负责此事的幕僚:“你回去做个详细的计划呈给我。”
那幕僚忙答了声“是”。
西北这边天黑得晚,一直到了戌时,日头这才没入西山,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林岐等人骑马回去。
似锦默默骑在马上,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这才得知自己和爹爹落脚的庄子叫“勾砦”,全庄子的人都姓勾,不由低头暗笑。
她记得前世作坊里有一个纺织娘,娘家姓黑;还有一个女染工,娘家姓种,婆家姓女,而且不管姓黑,还是姓种或者女,都是出身汉族,可见大周幅员辽阔,她没见过没听过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以后有空了一定要去看看这壮美山河,看看那许多新鲜事情......
作为女眷,似锦带着孙妈妈和春剑单独住了一个小院子。
一明两暗三间正房,似锦带着春剑住在东暗间,孙妈妈住在西暗间。
夜深了。
孙妈妈年老熬不得夜,早早在西暗间睡下了。
似锦洗过澡,和春剑一起围坐在火盆前晾头发。
她在火盆边支起画板,用从京城带来的炭笔画自己白日看到的景象,长河落日,枯直白杨,塞外古陌......这是离开西北后,她这辈子都再难见到的景象,因此似锦想画下来。
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风很大,呜呜直响。
院子里白杨树上剩余的那几片枯叶被风吹得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似锦总觉得这风有些不对,似乎还夹杂着细碎的沙沙声。
她放下画板,打开窗子往外看,却发现外面下起了雪,不是京城常见的那种大大的雪花,而是细小的雪沙。
雪沙细而密,被风刮得漫天都是。
似锦却如堕冰窟——一旦下雨落雪,小凤凰的余毒就会发作!
第九十九章 约定
雪沙被雪裹着刮进屋内, 春剑冷得打了个哆嗦, 忙缩着肩过来看:“姑娘, 下雪了呀!”
又道:“咦?这是雪还是冰粒子?”
风很大, 窗子都不易关上。
似锦用力关上窗子, 插上门闩:“是雪。”
她扭了扭脖子,伸手捋了捋长发, 发现头发已经晾干了, 便把长发全梳了上去, 挽成一个发髻, 用玉簪固定住, 然后拿出御寒衣物预备穿上。
春剑见她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心中疑惑,刚要开口问, 可是见似锦神情严肃, 嘴唇紧抿,当下不敢问了,忙上前帮似锦系上衣带。
似锦穿好衣服, 戴好兜帽,这才吩咐春剑:“我要出去一趟,你跟我出去闩上门。”
外面下着雪,似锦没有接春剑递给她的灯笼, 低声交代春剑道:“你先回去睡,不过警醒些,若是我明日早上还没回来, 你就......”
她凑近春剑,细细交代着。
春剑用心记着,点了点头,道:“姑娘,这点事情我可以的,你放心吧!”
似锦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转身沿着游廊往东去了。
春剑立在那里,一直等到看不见似锦,这才阖上大门,插上了门闩。
抄手游廊上挂的灯笼被风卷着雪沙刮得乱飞,大半已经熄灭了,只有少数还在风雪中散发着昏黄的荧荧光晕。
似锦记忆力特别好,脑子里似有宅子的地形图一般,东绕西绕,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林岐住的院子门前。
这时候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鞋底踩上去会清晰地印下脚印。
似锦刚要抬手敲门,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她忙往后退了两步,飞快地闪到一边。
大门内的人发现了外面的动静,一起走出来,举起灯笼照了过来——原来是李越和李涵。
似锦忙走了过去,低声道:“小李,是我!”
是林岐让她这样叫李越的。
一听到墙角那人叫自己“小李”,李越松了口气:“周姑娘,快进来吧!”
这世上叫他李越“小李”的,也只有太子殿下和周姑娘了。
似锦也不多说,径直随着李越往正房而去。
还没走到正房前,她已经闻到了熟悉的药味。
李越引着似锦进了屋子,低声道:“大夫已经来过了。西北少雨,殿下的病已经好几个月没犯了,结果这次下雪,病就来的又快又猛,殿下已经疼晕过去一次了......”
似锦一声不吭。
她和小凤凰一起长大的,还有什么不知道?
看到蜷缩在被窝里咬紧牙关的林岐,似锦眼泪瞬间涌出。
她在床边坐下,右手探进被子里,握住了林岐的手。
林岐的手指张开着,一直在颤抖,一被似锦握住,就用力反握住了似锦的手。
他握得太紧了,紧得似锦都觉出了疼来。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低声吩咐李越:“准备温蜂蜜水、银汤匙、洁净的手巾,和药汤一起送进来。”
似锦一来,李越似有了主心骨一般,整个人都稳了下来。
他答了声“是”,飞快跑了出去。
似锦弯下腰,额头贴在林岐额头上——林岐的额头烫得吓人。
林岐觉得冷极了,他蜷缩成一团,牙齿格格打战,意识到似锦来了,他轻轻呼唤着:“白......白又胖......”
似锦最烦小凤凰这样叫自己了,可是此时却顾不得许多,脸贴着林岐的脸,喃喃道:“小鸡崽,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说我白又胖,可你自己呢?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大男人腰细成这样,也不好看呀......”
李越是小跑着把托盘送进来的。
似锦用香胰子认真清洗了手,然后吩咐李越先去明间:“小李,我叫你,你再进来。”
李越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殿下交代过他,周姑娘是最亲的人,可以相信。
似锦抱起林岐,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先用手指在他唇上摩挲了几下,欺骗他张开嘴巴,又撬开他的牙关,然后才开始灌药。
先前在泽州,林岐也出现过像今晚这样严重到半昏迷状态的情况,她都是这样灌药的。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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