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雪城。
    穆妍睁开眼睛，四下一片漆黑，空气中有一股很陌生的香气，不是萧星寒的气息，也不属于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你出关了。”
    一道温和又陌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穆妍看到了一张金色的面具，在黑暗之中散发出幽冷的光泽。
    电光火石之间，穆妍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她还在朔雪城，但萧星寒在哪儿？穆霖在哪儿？过去多久了？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玄苦呢？祁宁远呢？她的爷爷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这个人，是谁……
    穆妍开口，说了两个字：“你好。”
    “呵呵，”金面男子声音低沉地笑了一下，“是个有趣的姑娘，我本以为你会问我是谁？”
    “既以面具遮脸，便是不想透露身份，何必再问？”穆妍声音平静地说。
    “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金面男子说。
    “请讲。”穆妍说。
    “我是……轩辕烨。”金面男子说。
    “那我……应该说自己是风啸庭。”穆妍说，语气跟对面那人一模一样。
    那人沉默了片刻之后说：“小丫头，你在骂我。”
    穆妍是风啸庭的外孙女，她说她是风啸庭，那么自称轩辕烨的人，就是轩辕烨的孙子……
    “老人家，我只是开个玩笑。”穆妍说。
    “你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死了。”金面男子说。
    “是吗？谁杀的？”穆妍语气平静如昔。
    “明心瑶和晋连城。”金面男子说。
    “合理。”穆妍说了两个字，还在黑暗中微微点了一下头。
    “你不信？”金面男子说。
    “我信，但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要死，何必烦忧？”穆妍说。
    “你还是不信。”金面男子说，“穆霖真的死了。”
    “你希望我相信他死了，我说我信，你却不信我信，那是谁的问题？”穆妍反问。
    “辩才了得，你跟圆通那个老秃驴，应该会聊到一起。”金面男子说。
    “好，我大哥死了的话题，到此为止。那么圆通大师死了吗？”穆妍问。
    “死了。”金面男子说。
    “你杀的？”穆妍问。
    “是。”金面男子说。
    “你被圆通大师关了几十年，解开那一盘死局了吗？”穆妍问。
    “你很聪明，这么快就猜到了我曾经所在的地方。”金面男子说。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穆妍说。
    “很好，如果你太蠢笨的话，刚刚已经死了。”金面男子说，“我想看看，风啸庭的外孙女，到底有多聪明。”
    “你在元隐寺佛塔地下第三层待了几十年，但你并不是轩辕烨，圆通大师一直让你活着，一定有一个原因，并不只是因为出家人不杀人。”穆妍说。
    “很好，接着说。”金面男子说。
    “我猜，那个原因是，轩辕烨还活着，在你手中，圆通大师希望你可以洗心革面，放了轩辕烨。”穆妍说。
    “小丫头，你说得并不全对，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足够聪明，说对了答案的话，我可以给你多一点活着的时间，如果你说错了，我会杀了你。”金面男子说。
    “好，那么我想，还有一个原因，你自身的原因。你应该有一个很悲惨的身世或者经历，才使你曾经做出那样惨无人道的事情来，圆通大师对你，心存悲悯。”穆妍说。
    “呵呵呵呵……”金面男子笑了起来，一开始声音很低沉，到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他一直在笑，原本刻意伪装出来的温和声音，在笑声之中破除了伪装，透出了苍老的气息。
    “小丫头，你的确很聪明，我都不舍得杀你了。”金面男子说，“可惜，我这个人，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完美的人，如你和萧星寒这样，拥有完美的容貌，完美的心智，我看了，就想摧毁。”
    “你觉得不公平？”穆妍问。
    “当然不公平！”这两个字似乎触到了金面男子心中的某个地方，他的语气有了明显的变化。
    “你想杀我，是为了让萧星寒痛苦，为了摧毁他完美的人生？”穆妍问。
    金面男子没有回答穆妍的问题，而是声音低沉地说：“萧星寒现在正在落英城跟明心瑶拜堂，不会回来救你，你不必拖延时间了。”
    “他为何会跟明心瑶拜堂？”穆妍的语气平静地像是在问你为什么要戴一张面具。
    “为了救落英城无辜的孩子。”金面男子说。
    “这么说，你早就盯上我们了，你当年带走了明心瑶，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逼萧星寒娶不想娶的女人，杀了我，摧毁他的人生。是有人也对你做过同样的事情吗？”穆妍问。
    “你的话，太多了。”金面男子说。
    “嗯，确实，你不该给我机会说这么多话的。”穆妍话落，从原来的地方凭空消失了。
    金面男子眼眸微缩，猛然起身，到了穆妍原来所在的地方，地上出现了一个黑魆魆的洞口，里面升腾起了五彩的烟雾，但他并不害怕这可能有毒的烟雾，纵身跳了下去。
    穆妍当初闭关之前，她和萧星寒就专门选了一个地方，改造了朔雪城城主府原本的一处密道，将其中一个入口，设置在了穆妍的身子下面。因为萧星寒也没有办法保证时时刻刻在穆妍身边，而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需要有更多的选择。
    当时设想的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萧星寒不在，穆妍被人偷袭，内力受损，进密道逃生。
    现在的情况应该算是更加糟糕。穆妍知道她遇上了他们一直在找的幕后大魔头，准确来说是那人找上了门来，而萧星寒真的不在。
    在交谈的那段时间里面，穆妍一边在高度集中注意力，用自己的话引起那人的兴趣，拖延时间，另外一边，她其实已经用了不止三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但对方始终毫无反应。
    穆妍并不认为自己的实力会是这人的对手，当毒物无用，将作为辅助的暗器当做倚仗也并非明智之举的时候，拖延的时间差不多了，那个人也正好到了一个警惕性最低的点，穆妍最好的选择就是，跑！
    密道的出口在城主府之外，穆妍并不清楚城主府到底有什么人，而她在密道中放毒，是在她已经发现那个人百毒不侵之后做的，越是这样，那个人越是会追上来，因为他碰上的是让他不需要畏惧的东西。
    出了密道之后，穆妍用最快的速度往朔雪城北城而去，穿过一片树林之后，进了北城的乱葬岗。
    乱葬岗中阴风阵阵，金色的面具在夜色之中十分亮眼。
    “穆妍，出来，否则我现在回去，屠了整个朔雪城！”金面男子冷声说。
    下一刻，穆妍飞身而出，挥掌朝着金面男子打了过去。
    金面男子冷笑了一声：“不自量力。”
    结果正在逼近的穆妍突然又消失了踪影，面前狂风大作，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到了。
    穆妍此时就站在乱葬岗中最高的一棵树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那张金色的面具。她把人引来乱葬岗当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因为她和萧星寒曾经在这里布下过一个极其复杂的迷踪阵。之所以选择乱葬岗，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远离城中有人的地方，可以避免敌人抓无辜之人当人质，动起手来，也很方便。
    穆妍相信这人懂阵法，但阵法这种东西跟毒物还不一样，百毒不侵凭借的是身体本身的特性，但想要解除阵法，必须要用脑子才可以。便是一个阵法高手，遇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阵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看破的。
    而现在，穆妍的暗器，可以发挥作用了。
    虽然说之前在闭关，但是身上暗器毒物一样都没少带，任何时候都可攻可守。穆妍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攻击也未必有效，但对付这种敌人，就要秉持着打他一百下，只要打中一下，就是赚了的心态！
    在阵法开启的同时，穆妍的暗器攻击也密集爆发了出去，而她身上日常所携带的暗器，如果每一发都有效的话，可以杀掉千人。现在集中对付一人，那人便是这天下第一高手，也不可能全都躲开。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穆妍片刻不停地用完了自己身上全部的暗器，从她的角度来看，粗略估计，那人至少中了三下，不过那人百毒不侵的情况下，暗器的威力也会打个很大的折扣。
    而在穆妍的暗器用完了的同时，那人已经强行破了穆妍的阵法！迷雾散去，那人目光冷鸷地看向了穆妍所在的地上，挥掌朝着这边打了过来。
    两把风云剑都被萧星寒带走了，穆妍的幽冥神剑太沉了，修炼的时候并没有带在身上。此时她躲开那人的掌风攻击，被扫到了一点，也能体会其威力巨大。
    穆妍在腰间一抽，一把软剑出现在她的手中，她手持软剑，朝着那人攻了过去！
    正是因为知道这人极其危险，如果穆妍跑了，这个人要么穷追不舍，要么就会真如他所言，去屠杀朔雪城的人泄愤，那并不是穆妍想要的结果。所以，即便明知不敌，身上的暗器已经用完了，穆妍也不能认怂，必须要打！正好她也想看看，自己已经可以完全发挥出来的幽冥神功，究竟有多强！
    金面男子的武器也是一把剑，过了三招之后，穆妍就感觉虎口发麻，手中的软剑发出嗡嗡的声音，她猛地一拍剑柄，软剑变成了直直的长剑，再次朝着那人攻了过去！
    那人中的暗器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实力，很快穆妍就发现，即便她这次闭关之后，实力有了飞跃式的提升，但依旧不是这人的对手。甚至穆妍觉得，她和萧星寒合力，才可能跟这人有一战之力。
    受伤是预料之中的，穆妍只能尽量避免自己被伤到要害。她打得很吃力，因为这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强劲的敌人，而这人在大概清楚了穆妍的实力之后，冷笑了一声，又说了一句：“不自量力！”
    穆妍并没有说话，专注在战斗上面，当她再次受伤的时候，一口血喷出来，竟然又晋了一级，一跃跨进了幽冥神功的最高层。
    感觉穆妍的气息发生了变化，金面男子冷声说：“是个天才，可惜，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穆妍听这人说要杀她，已经听了好几遍了，她相信是真的。她是个天才，可以用来威胁萧星寒，然而对这人来说，想要得到的只有她的尸体，因为这个人只想让萧星寒痛苦，根本不想使用威胁这种手段。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穆妍此刻想不通，也没有时间去想，而她在突破之后，也只是进入了幽冥神功的最高层，并没有直接到达巅峰，对上这人依旧很吃力，尤其是在同时受了内伤和外伤，并且身上的伤还在不断增加的情况下。
    穆妍印象中，她第一次受伤，是在无双城慕容家，萧星寒逼她跟当时比她实力强很多的敌人对战，并且不止一个人，一直让她打，撑不下去就喂她吃万年冰莲，然后接着来。
    现在穆妍又找回了当初的感觉，她已经全身浴血了，感觉手都快握不住剑了，往自己口中塞了一把万年冰莲做成的药丸，然后再次朝着金面男子冲了过去。
    金面男子的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他除了一开始中了暗器之外，之后正面对战没有被穆妍伤到过，而那些暗器已经被他逼出了体外，暗器上面的毒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只是有些惊讶，因为他根本没想到穆妍能够在他手下坚持这么长的时间，他以为战斗早就该结束了。
    “徒劳的挣扎是无用的。”金面男子话落，再次挥掌，朝着穆妍的胸口拍了过来！
    穆妍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感觉肋骨都要断了。
    “呵呵，小丫头，本尊都有点喜欢你了，聪明，勇敢，坚韧，不屈，很像本尊年轻时候。”金面男子说着，一步一步持剑朝着穆妍走了过来，“可惜，你不该嫁给萧星寒的，记住，是他害死你的，他娶了你，却没有保护好你。”
    穆妍躺在地上，吐血不止，挣扎着往后退，金面男子似乎在欣赏这一幕，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继续逼近穆妍。
    下一刻，金面男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脚下的土地突然陷了下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就在他反应过来，双腿在空中一蹬，就要纵身飞出来的同时，他的头顶落下了一张大网，他挥掌去打，那网却还是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越是挣扎，缠得越紧，而他打出去的力量，非但没有用，反而使他的身体更快地往下坠落！
    密密麻麻的暗器从身体四周射了出来，大部分都没入了他的体内，让他痛苦地嘶吼出声，而当他感觉马上要到底部的时候，双脚触碰到了什么液体，他以为是水，没有抵挡，下一刻却感觉他的鞋底瞬间被穿透，他的皮肉都在被腐蚀……
    “啊！！！！！”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穆妍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下一刻，就感觉地动山摇，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陷阱之中冲了出来，穆妍身下的土地寸寸碎裂，她纵身一跃抱住了一棵即将倒下的树，缓冲之后身子飞出了乱葬岗，摔在了树林之中。
    “额……”穆妍感觉肋骨差点断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面积不小的乱葬岗现在全部下陷，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她刚刚要不是跑得快，就被埋进去了。
    那个陷阱穆妍之所以要留到最后再用，是因为一开始阵法开启的时候，那个人警惕性很高，在那种情况下，陷阱未必困得住他，能够发挥出的作用很小。
    最后事实证明，在穆妍已经惨兮兮，看似没了战斗力，那人的警惕性到达最低点的时候，那个陷阱虽然派上了用场，最终还是没能困住他。他的实力太强了，百毒不侵，暗器入体之后很快就会被逼出去，虽然不可能不受到影响，但那些都伤不到他的根本。而陷阱底部的腐蚀性液体，必然让他中了招，但应该还没有让他失去双脚。
    穆妍竖起耳朵，听到了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重物入水的声音。
    乱葬岗旁边是漭雪山，漭雪山的另外一侧就是大海，那人应该是跳海逃走了，因为现在他需要进入水中，洗掉他双脚沾上的那种腐蚀性的液体，再耽误下去，他的脚就真的没了，而这，应该是穆妍给他造成的最大伤害，也会严重影响到他的实力，导致他接下来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再回来。
    穆妍从地上爬起来，靠着一棵树，盘膝坐下，喃喃自语：“本来以为出关之后可以大杀四方，没想到理想很丰满，现实如此骨感，老怪物果然是老怪物……”
    “小九师妹！”突然听到上官凌的声音，穆妍刚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就看到上官凌神色急切地冲了过来，看到穆妍凄惨的样子，惊呼了一声，“小九师妹，你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
    “你眼瞎了？我这是没事吗……”穆妍声音虚弱地说，“还不快背老娘回去……疼死我了……”
    “哦哦！小九师妹，我这就背你回去。”上官凌连忙蹲下，把穆妍背在了背上，带着她回城主府。
    “所以，我男人不在，他真去落英城娶明心瑶了？”
    听到穆妍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上官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小九师妹你放心，要娶也是祁宁远娶！”
    “那就好……”穆妍话落，头一歪，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