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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拘者

    凤尾稚天生毛色彩异,身形矮胖似家养之禽,喜群居善跑而不善飞,在诸人聚集山林看向寨中时,原本环伺于林的凤尾稚忽然就扑扇断翅落下藤林矮丛,为首一只大似雄鸡的黑羽赤顶凤尾稚更是当路一拦,冲着谢知直昂脑袋。
    “它认得你?”
    转头看向谢知,伏支云表现出明显的疑惑凝重。
    “它认得我。”
    长剑翻转于侧袖倒持,谢知往前而进,“但恐怕......”
    “认得的也只是我而已。”
    这此‘我’彼‘我’之意伏支云不可能听不明白,于是回首看过垣容再看卫蜉,一行身后人便也齐齐下马牵行。
    有了那黑羽赤顶的凤尾稚在前领路,牵行的藤林密处忽然就走得格外平坦,只谢知走上几步便是半步走蹲而以长剑扫开地面厚腐之重,众人就在腐叶层层之下见到一齐整漏孔地砖......
    “这是......”
    伏支云紧而随至,只见谢知长剑再扫一片腐林,一连三四块尺方大小沾满黑腐坑洼的青灰地砖便顺着那黑羽赤顶的凤尾稚脚下铺呈来。
    “巫州多以竹制为板,就连是多年为夏制律化的曈昽郡内也只有郡守府中以及城墙有着夏制土筑之迹。”
    谢知起身,人却暗有脚步重力的再为一步一探的试着脚下之地道,“再有就是客周楼中仿制陌中境内的天井之制所用。看你的样子,似乎在其它地方也见过这地砖存在?”
    “娿荰城初建时,选址是一座旧城遗址。”
    伏支云跟步而进,“遗址上就有这许多类似地砖,且比现在这些要大上许多,需得七八个人同杠而抬才能得些挪动。”
    “挪动?”
    谢知微侧蒙带之眼。
    “是。”
    伏支云紧眉再道,“都被挪动到城外西北密林建了一座奇怪石塔,到现在都还在。”
    “通天塔吗?”
    垣容也自走来相问。
    “外人叫它通天塔,巫州人却叫它高月之眼。”
    让过垣容走在同侧,伏支云又道,“只不过那能散发出月光般光芒的顶尖在一次雷劈之后有所折断损毁,筑建它的泅钺寨也就此远离娿荰城的再也少显于迹。”
    “看来王城筑建之址也是泅钺寨所选?”
    密林走得越顺,对独自走前的谢知就越不能放心,总觉得这人已经在撇开自己的谋划着些什么,而那一句‘就交给我’的话似也充满了某种决然之意,这让垣容的心底更加沉重冰冷,不禁开始格外的希望不管两人在地底有着何等误会,艾罗也总该快些回来的才好。
    “确是如此。”
    伏支云言语沉重,“但由于当时的巫州王本就对泅钺寨猜忌在心,因此在其远离王城之后便把此事给压了下去,以至于泅钺寨的存在逐渐成为了巫州不为人知的深重之密,对后继者的追寻也仅存在了每个族寨之间的族首相传之中。”
    “难怪传出来有关泅钺寨的尽是远古之闻......”
    就在垣容感叹之时,前方也自进入那依山而建的层叠寨族之下,而在进入寨下底层的蜿蜒入口处,正驻足守着一彩衣执杖的黑色彩衣妇人以及她身后两名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
    黑羽赤顶的凤尾稚直走妇人脚边扑扇一下胖乎乎的翅膀,便是昂着脑袋领着一众百余数凤尾稚自三人两侧鱼贯进入寨中,再随其视,层次而上的寨中木窗后面也总有些目光似乎正于矮火微光中注视着她们一行人的到来。
    “遥远的镜国主人蓝眸深藏,”
    谢知先踏一步,负袖而藏长剑道,“却一早就预见了东方的客人,是吗?”
    这莫名其妙的打招呼话语加重了垣容的心中之疑,伏支云也自心中存疑的侧看而来,垣容只得默然抿唇示意其勿要轻举妄动。
    “来者皆是客人,我们也非主人。”
    妇人五十岁余,眉目深陷而灰眸淡浊,“只是暂借此地一宴。请。”
    “七月初五之时接迎柳州王女的是你们之人?”
    谢知不避不退,踏履而进道,“百祝好许了你们什么条件?”
    “祀主若是不喜,”
    妇人侧身让路,“我们可以同她即刻解除同盟。”
    “杀了镜国之主?”
    步履未停的走过妇人身边,谢知有意缓上一步的等待着妇人的同步而行。
    “我们流亡的实在太久,”
    言语流溢赞许,对谢知的一语中的妇人显得很是欣慰,“有时候都快忘了家的样子,却一定忘不了那一双饿鬼蓝眸。”
    “为什么会认为我能够杀她?”
    蜿蜒入寨之路很快走尽,再一眼扫尽那些木讷坐在各处木屋门口或是院角门槛的彩衣寨民,谢知开始把心底的猜疑逐步证实。再抬头一看,那于上行三层的一处角楼寨顶正藏着那一路跟来而又不时诡谲隐现的黄黑林豹,“看来它就是你们的眼线了。”
    “谢家的秘密其实在很多人眼里都并不是秘密。”
    再做一‘请’,妇人把人领向位于寨路尽头右方的一处半月牙型的寨底小坪道,“谢稚就是在明白这一点后选择了出逃谢家,想要再为谢家谋一条出路。”
    “是吗?”
    蒙带眼眉落在半月牙型小坪中早已布置好的十来尺拼凑长桌,谢知盯紧了那独坐长桌东向尽头的腐败金甲卫闾麻敦。
    “稚子晚生,期以大成,这本是谢家对谢稚的期盼,也是助她假逃的根本出发点。”
    引着谢知走向长桌并坐在西向,妇人往北向靠着寨底的位置坐下,少男少女也同此引着垣容一行在南坐长凳依次而坐的再给诸人倒起酒来。
    “奈何同受命进入受巫者群中的闾麻敦一样,都在见过事实真相之后都选择了为自己而战。”
    杵杖指骨在黑木拐杖上紧上一紧,妇人环场又道,“若是你们也选择为自己而战,那眼前这碗酒,就都喝了吧。”
    “喝了之后呢?”
    长剑搁在桌面,谢知抄起眼前酒碗便一饮而没。
    “谢家受以桎梏经久,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但在种种失败后他们就开始意识到单以谢家本身不仅查不到事实真相也无法做到全身而退,便在‘晏师’到来之时选择了集体沉默,期望能以在‘晏师’本身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助他们谢家脱身而出。奈何他们能算到的,那能桎梏谢家千年的人又如何想不到呢?”
    望着谢知喝过一碗又在自斟一碗的继续饮下,妇人微有摇头而叹,“当年‘晏师’在白鹿山庄凭空出现,齐聚而至的各路之人在看到谢家的沉默后也选择了同样的沉默,因此并未翻起什么大浪来。但就在谢家以为这‘晏师’的到来也不过是又一个的希望落空时,事情突然就有了转变。我这么说的话祀主能听得明白吗?”
    “也就是说......”
    第三碗酒吞没,谢知一放酒碗而伏案,蒙带眼眉直直看着妇人道,“我并不算是个失败品?”
    “虽然还不能完全证实,但在当时来看,是这样没错。”
    深凹浊眸随看而来,妇人回以沉声,“至于我们为什么会于此出现并挑出当年之事实与关键,我想祀主也非常明白。”
    饿鬼蓝眸,当然指的是慕容沅镜,而一路以来的试探以及从这些本地寨民身上表现出的被受控状态来看,正是因为慕容沅镜的出现让她们更加肯定了她谢知的某种不失败之处。
    看来这些活在暗处的人不是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怎样的一个被监控世界,可为了安全或是其它之目的,他们都乐于看到明面上有那么一股势力为此抗争而好做其渔翁之利,于是就有了谢家这一明面之棋为其开路趟坑......
    沉默...
    沉默......
    原来沉默不是你们不知道,而是你们利用他人的最无成本之方式。
    谢知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是一撑长桌而翻身盘坐于案,抱起酒坛大饮一口再挑眉一扫在场之众各色眼眉道,“各位都活得明白,我却活得非常不明白,试问各位为何非要同一个连自己都活得不明白的人求以答案呢?”
    “是因为我,”
    艾罗忽然自寨东角落而出,一身彩衣纹绣而发缕散乱,显然的还保留着一路苦追而来的大汗干涸之迹,“对吗?”
    “当年的‘晏师’出现时确实并不知道自己就是‘晏师’。”
    妇人站起身来,同艾罗行上一礼,“之所以被各方势力所默认,也并不仅仅只因谢家一家之默认,而是经过了各方之暗中试探与验证才做的共同之默认。如果两位还有印象的话,应该还记得当时的白鹿山庄并未过于太平。”
    过于负惨的渗白颜上只有幽眸灼灼,遥望长桌一展恣意不意之态而歪坐屈腿抱酒的谢知,艾罗忽然不能再为开口。尽管记忆被阻断,但望着这人歪坐不意之模样,艾罗开始分不清妇人口中之事根本就是事实还是自己在期望它们成为事实......
    “摆了宴就要喝酒,怎么还有客人不肯来?”
    歪着微有醉意沉沉的脑袋往屈腿左膝一靠,谢知早在艾罗出现之始就察觉了她背后还有着人,而从其落力点来感知,应该就是那假扮阿傩的谢重口中之诺亚。
    抱坛再饮一口给予等待时间,诺亚却依旧没选择随言出现,于是谢知哂然一笑,歪头蹭着膝面转看妇人而道,“你要镜国之主死对吧?”
    “是。”
    妇人答得毫不迟疑。
    “好!”
    酒坛往怀中一揽,谢知摇摇晃晃再看东案默然于坐的腐败金甲卫闾麻敦,“你想要把巫州从王树之祭中彻底解脱出来是吧?”
    “不错。”
    嘶哑声烂,闾麻敦看了伏支云一眼。
    “也好!”
    扭头再冲伏支云,谢知薄唇再噙,“如果王树之祭能消,百祝好的死也无所谓吗?”
    “......”
    沉默于刻,伏支云苍眸一抬,表现出无比之肯定。
    “阿容。”
    蒙带眼眉平转垣容,谢知微有一笑,“你也听清楚了,连谢家都是棋子,那么你还想......”
    “站上去吗?”
    不管妇人所说真假,但从眼前是人是鬼都齐聚一堂的境况来看,那么她说的多半都是令人令鬼都为信服的之事实。而在此事实之后都有着深藏或是不能被提及的重要之目的,谢知却于此将其彻底·赤·裸·的曝光于大白,唯有艾罗还在被她不意于外,那么这种不意于外其实......
    是一种保护。
    想明白这一点的垣容起了身。
    “知知,还记得上船之前你同我说的话吗?”
    “......”
    谢知一怔,再而垂下蒙带眼眉一做哂笑又再抱坛大饮一口,于此大袖一揽屈腿之膝,遥望那方因为被自己置之不理而显幽眉恍然的艾罗平声温道,“我若能为你等趟平山海达成所愿,你等也要为我做一事尔。”
    “诚然。”
    妇人起身,“缘之何起,自由何灭。祀主所愿,我等必为倾其全力。”
    “只要王树之祀彻底解决,闾麻敦一众皆可为其所驭,”
    闾麻敦也自起身抚胸一礼,“生生世世,死也不休!”
    “你就不必了,我瞧不上你。”
    正要同表其心的伏支云正欲起身开口,不想就见谢知甩下这话的一挥大袖翻落桌案再歪坐条凳的背对起众人大口的继续喝起了酒......
    这独拘一隅谁也不想再理的姿态摆出来,伏支云也只能憋口闷气的抄起桌面酒碗往嘴里猛灌而下。
    事儿虽然没有说得清楚,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眼里有谁,这事儿指的就是谁。可想要保住身为‘晏师’之身的艾罗谈何容易,而若不是看在闾麻敦的面子上,他又怎么肯屈身......
    她瞧不上他?
    他还瞧不上她呢!
    连一句为谁的话儿都不说明白的人,活得窝囊!
    伏支云这一阵恼一阵的想,正要再去抄酒解着闷气,不想耳听声至,便是随手一捉一稳,正是一满酒黑盏在手。苍眸再随其来至,正好撞上闾麻敦那腐烂发黑的眼眉正望着自己。
    “喝酒!”
    胸口更堵的伏支云当即大喝一声,一吞碗中好酒再左手提一酒坛,甩开大步就朝闾麻敦而去。
    豪迈声至,沉闷的场中也终有些活泛,一路憋了许久的其余金甲卫也在索衫的带领下各自抄起酒盏酒坛的团坐一旁大口喝起酒来。再放眼一看,那妇人也正招呼着那少男少女的在安排着些什么。孤立于场的垣容沉默些许,垂下静眸扫过谢知独饮背影一做转身,就看卫蜉立有警觉而提剑作势,便是浅濯一笑的说了句‘没事’之后朝着那厢已经不知何时蹲下来埋头于膝的艾罗去走。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活在怎样的一个层面,我只知道不管是活在那个层面,都有着属于那个层面永远都逃不脱的枷锁。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去逃。”
    漫步于艾罗身边抱膝而坐,垣容再把视线越过人群投注于谢知独隅,而于此时,一直于寨中各地明暗之中呆滞目光的本地寨民忽然都做清醒,竟都满面喜庆的拥着一些姿色绝然的少女或是妇人齐涌而出,纷纷朝以谢知含笑示意过后各自找了位置饮酒欢乐起来。
    暗夜的篝火开始亮敞,人声的欢乐也嬉笑于伴场,恍如忽然就走入了世外隐居之地,没有朝堂门阀层第的束缚,也没有各州各异的排斥或争持,每个人似乎都毫无负担的只顾一尽人生之欢......
    眼前的欢乐越是热闹,身边的寂静就越做鲜明,垣容轻微缓了口气,带着些轻松的语气道,“海神祭那天她回来之后显得很开心,开心的让人都不忍去问她到底为什么那么开心,现在想来,恐怕在那个时候她就认出了你。后来的海神祭末几日她总是喜欢拖着我出去,我本以为她是想再多试探试探与我,可临了才发现每回出去都总会时不时的遇上你和林林鹿。我开始觉的有些不对劲,却还是什么也没敢问,只能拿着她给的药丸去尽力查着成分。临上船时她其实什么都没同我说,但我总觉得她是有话要同我说的,却一定是不关于我的事,从那时起我就在暗中观察有间医馆了。果不其然,后来就有许多玄门异士接踵而至,他们却并不亲自上门,只是利用一些上门供奉自家神主的人去摸一些零碎信息。所以说,其实并不是你们掩藏的手段或有多高明,只是原本这些人就在把有关你的线索在一藏再藏......”
    艾罗仍埋膝其间,却稍有动了动的埋得了更深,显然的在极致的忍耐着......
    “想不起也没有关系。”
    垣容微有抿唇而笑,再一侧眸伸出右手轻轻按在了艾罗肩头,“这世上似乎有着太多的人在看着你们,只要他们还在,你同她之间的一切也都还在......”
    “没关系的。”
    “那么多人都知道有什么用,明明最该知道有关她一切的......”
    短促的抽噎响在指尖之下,听得垣容也是鼻头一酸。
    “是我啊。”
    ※※※※※※※※※※※※※※※※※※※※
    不想虐,但还是要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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