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堂课听到了这里,祝重发也觉得差不多了,随即他起身冲着年轻文士作揖说道:
“某谢过先生不吝赐教,请到偏殿稍事歇息。”
“既是如此,余先行告退了。”
送走了这位客人,祝重发随后转向了旁听了好半晌,大眼瞪小眼的一帮心腹干将,征求意见说道:
“汝等觉得此事如何?”
一名黑脸虬髯的壮汉站起了神,他本事淮右土豪出身,最看不惯那些高门大户的作派,满是不忿地说道:
“哼,夸夸其谈的书生之见,好大口气也不怕抻了舌头。那薛皋某见过,使得一手好戟,开得三石硬弓,可射高飞鸟雀,又有推翻暴秦的声名在身。这些年来,慕名前去投奔的游侠和江湖中人数以千计,就算那薛皋无治政之才,也不是个软柿子。劳师远征能速战速决也就罢了,万一陷在彭蠡泽抽身不得,那兴汉军趁虚而入,咱们岂不全成了瓮中之鳖?”
祝重发听了反对意见仍然不置可否,又转而跟另一名心腹谋士询问说道:
“晓春,你觉得呢?”
布衣文士微微一笑,起身说道:
“启禀吴侯,臣下以为不妨一试,我军进取乃是正理,总不能局限在这江东一地,僻居一隅成不了大器。”
正当此时,大殿之外的一名持戟武士高声叫道:
“启禀吴侯,灵霄观许真人求见。”
闻声,祝重发那张阴沉沉的鞋拔子脸也忍不住抽动了两下,沉声说道:
“快些有请。”
不多时,一名身着鹤氅的年迈道士出现在大殿门口,祝重发也不敢托大快步来到门口,躬身施礼说道:
“多谢许真人庇护一方生民,祝某代江南诸郡百姓向您叩谢大恩大德。”
闻听此言,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笑着搀住作势下跪的祝重发,连声说道:
“无量天尊!贫道此举乃是顺天应人,安敢归功于己?况且,此番浩劫是天变所致,非生民作孽之故。正所谓天作孽犹可为,何劳吴侯如此大礼相待?”
听了这番话,祝重发难得地笑容满面,说道:
“许真人,快请上坐。”
平心而论,对于修行者而言,积修外功和修炼内功,如同人类习惯用两条腿走路一样是常态,如果突然间缺了一条腿,那就只好玩金鸡独立了。
初衷跟林旭要不遗余力地扶植陈凉上位是一样的理由,代表着金丹派一脉的许真人也对身为一路诸侯的祝重发下了重注。倘若没有信徒和信众,宗教就不可能发展存续下去。在一个民智未开的时代里,普罗大众多是愚昧无知的愚夫愚妇。即使少数智者明白事理看得清趋势潮流,但他们更加深通明哲保身之道,绝对不会去干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有没有朝廷下达的政令扶植,这对一个教派的发展壮大无疑是具有天渊之别的影响因素。
不仅是陈凉的兴汉军跟祝重发的吴军,几乎每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割据势力,背后要么是有着某个教派支持,再不然就是被某个神祇选中了。
须知,所谓的乱世不仅是指人类屠杀人类的混乱世道,非人者同样要面临着新一轮的势力洗牌,只不过在开始阶段的参赛者人数虽多,笑到最后的大赢家只有一个名额罢了。
双方分宾主坐定,这位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的许真人一摆手中拂尘,说道:
“前日贫道收到一则可靠讯息,兴汉军身后有多位神祇替那陈凉撑腰,吴侯切不可掉以轻心哪!”
争霸天下这条不归路,注定只能产生一个胜利者,失败者的下场通常都是很可悲的。这种成王败寇的规则从未有过改变,不想被后人怜悯的话,那就得抢先一步把对手变成先人。
闻声,祝重发的眼神变得锐利冰冷,沉声说道:
“不知是哪几位神祇?”
闻听此言,这位许真人笑得很是淡然,摆手说道:
“吴侯又何必多此一问?事已至此,唯有迎难而进一途,莫非你还有放弃这份王霸基业的念头吗?”
一听这话,祝重发不禁为之语塞。的确,权力这杯美酒是世界上最为甘美的毒药,一朝入喉,那种醺醺然的畅快之感便令受用者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放下,明知饮鸩止渴死路一条,终归是欲罢不能。
深呼吸平复了一下纷乱的心绪,祝重发肃容说道:
“难道真人今日前来,只为了与我说明此事?”
“呵呵呵呵,自然不是。近日我灵霄观中来了一名游方道士,自称有一件军国利器,贫道看过之后也大受启发,故此送来与吴侯一观。”
说罢,许真人从袍袖中抽出一叠厚厚的纸张递给了祝重发过目。
“唔,这是……”
快速翻阅着手中的这些图纸,祝重发忽地面露惊喜之色,立刻拍着大腿说道:
“好哇!这震天雷虽不能及远,然威力绝伦,开山裂石不逊于火炮,吾得此无忧矣!”
不问可知,哪怕天道没有普遍意义上的自我意识可言,只有近似于生物本能的简单思维能力,即便如此,天道照样是玩弄力量制衡这套把戏的绝顶高手。没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天道的制衡本领也是禀赋自带的功能。
出于来源尚未可知的本能,天道不会容忍任何力量失去制约,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扩张下去,失控的力量对天道本身构成了威胁,对于养育万千生灵的一方天地来说,同样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对于那些妄图永生不灭的修行者,天道最初是采取了铁腕镇压的策略,你想要逆天吗?当然可以,不过天要灭你的时候,你也别抱怨什么。这脚上的疱,是你自个走的。
类似五雷轰顶级数的天劫,只算小菜一碟,后面还有更厉害的多重劫数等着逐一品尝呢!诸如什么情劫、心魔劫、天魔劫,一样接着一样下来,一直等修行者的实力成长到天道认为难以灭杀的程度,或者干脆说是必须投鼠忌器的地步。到了这时,天道就转而采用驱逐方式,彻底以斥力将修行者放逐出这一方天地。一句话,我们这不欢迎你待着,觉得哪凉快您就趁早凉快去吧!
天道的这种强力驱逐行为,修行者则称之为“飞升”。说白了,无非是天道容不下太过强横的存在,迫使修行者必须迁移到容忍限度相对宽松的新世界继续生活,譬如说由道门所把持的三十二天界和佛门的西方极乐世界。
林旭身兼两个世界的优势也算是公然开了金手指作弊器,他巧妙地利用各种隐蔽手法,不断试探天道设定的限制底限。在找准脉门之后,开始偷偷摸摸地提升了这个时代火器的生产技术水平,这个变化使得整体战略平衡朝着有利于兴汉军的方向大幅推进。
要知道,天道的眼睛里不揉沙子,况且它也是不可能被蒙蔽太久的。察觉到了林旭耍了花样,天道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制裁手段来对付他,毕竟这是大势所趋,天道反而逐步放松了对本世界之内火器研究者的限制。特别是天道允许这些人以灵感迸发和狗屎运等大.跃进独有的方式,跨过那道原本若有若无的神秘界限,在机关算尽冒了偌大风险的林旭看来,根本属于坑爹不打草稿啊!
073 气象
这位可称是道貌岸然的许真人,此刻看着吴侯祝重发喜形于色的激动表现,表面上声色不动,实则心中的喜悦也是难以言喻的。仅是嘴角上那一抹笑容活像条偷鸡得手老狐狸的神情变化,便已出卖了许真人心中的真实感想。
祝重发手上的这份图纸,以图文并茂的方式描述了一种新式火器震天雷,以及作为震天雷简装版的霹雳弹。前者是标准的超量装药爆破类火器,虽然近百斤的重量略嫌偏大,然而,其爆炸威力也绝不是泛泛可比,后者的爆炸力仅相当于手榴弹,份量稍微沉了一点也是没办法的。差不多可以说,随着火器技术的新一轮扩散升级,这个世界的战争进入了冷热兵器混用时代,不复早前那种兴汉军火器一家独大的局面。
这位尚不知晓姓甚名谁的杰出发明家,不但研究出爆炸火器,还弄到了兴汉军在战场上哑火射失的大型火箭,对这些难得的样品进行拆解和逆向研究。而今,专程拿出来向人炫耀,兼且用作敲门砖的两样火器,只是这位仁兄从前练手的涂鸦之作,那些最新仿制品和新设计图纸全都压在箱子底下秘不示人。
不见兔子不撒鹰!凡事都和盘托出,一旦碰见卑鄙小人后果是很严重的。不想被人吞没了自己苦心孤诣研究出来的成果,最好别这么轻信旁人的道德水准,不够奸猾的人在纷繁复杂的现实中是活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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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命于兴汉大将军陈凉,宁采臣再度踏上了寻访霍山之旅,此行他是通过运河从淮南绕道而行,转道前往霍山。
驻足在客船的船头,举目远眺着晨曦时分江家集升起的袅袅炊烟,宁采臣不禁追忆起与聂小倩的过往种种,心中思绪杂陈。不知不觉间,一叶快捷的轻舟便已深入到了霍山腹地。
昔日,大江龙君敖平从中作梗,酿成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内涝水患。林旭为了平息灾祸,在泄洪时动用法宝“赶山鞭”强行在霍山中开辟出了一条东流入大海的笔直河道。如今,这条看似不可思议的水路业已成为外地商贾往来霍山的通衢大道。但凡是需要前往位于霍山深处市镇的商旅们,只需在淮水下游的码头换乘吃水较浅的轻舟,循着这条笔直宽阔的河道逆流而上,很快就能直抵九峰镇外的河港码头。
这一路旅途上的安稳妥帖,可谓是尽得水路交通便利的裨益。时至今日,已经少有人想得起这条水路那段具有苦难过程的身世来历。
“哎,大家都来看哪!新出锅的炊饼!香喷喷的脂麻火烧!”
“哎,走过路过的客官您请上眼哪!本店是百年老号,童叟无欺。”
“俺们这花布是染色结实经洗耐用不掉色,你老不买不打紧,停步瞧一瞧哇!”
在直通河滨码头的街道两侧,贩售各色货品的商铺鳞次栉比,匾额一字排开,别提路边那些高耸的招牌幌子已然占据了行人头顶上的大半个天空,人们抬头时几乎看不到蓝天。在各家店铺的门口,伙计们卖力地大声吆喝,节奏感颇强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遗余力地宣扬着自家的特色货品,在这条街上往来穿梭如织的稠密人流,挤得行人们只能加快步伐。
说不得,九峰镇上市井繁华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不仅令兴汉军这帮可算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看得傻了眼,曾经造访过洛阳和丹阳这种商业大都会的宁采臣亦是啧啧称奇。
倘若是换在天地大灾变之前,这等喧嚣繁华的都市在各地倒也还有不少,其实算不上太稀奇。然而,刚刚经历了那场席卷整个世界的浩劫之后,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上再想寻觅这般繁荣兴盛的市井民生景象,那当真不是一桩易事。
负责随行保护宁采臣安全的兴汉军步军奋勇营裨将杨毅,此时乐得咧着一张大嘴东张西望,他活像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头一遭进城,口中止不住连声夸赞说道:
“宁参军,这地方果然是个花花世界,好东西真多呀!”
在最初的惊诧过后,宁采臣重又恢复了心如止水的超然姿态,他所关心的是陈凉交托的探察任务,逛街当然不包含在内。
打量一下随行人员溢于言表的那份兴奋劲头,宁采臣不得不提前敲打他们一番,免得惹出什么事端,随即板着脸叮嘱说道:
“告诉弟兄们,在此地务必要谨守规矩,切莫无端惹出是非。咱们是客人,来此不要失了礼数。”
“哎,瞧您说的,这事只管放心便是,在咱自家地头这帮兔崽子也不敢作什么太出格的事啊!到了外头还能由着他们的性子来吗?”
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绸布衣裳的杨毅,走起路来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管怎么看也不像个正经生意人,论及风度气质倒是跟那些穷人乍富的山大王们有一拼。
一行人之中,无论走到何处,杨毅总会抢在最前头,穿过了九峰镇的中心广场,一眼窥见山神庙伟岸的山门造型,他张大了嘴巴,惊叹地说道:
“我的乖乖,好家伙,这太阔气了。宁……帐房,这该不是皇帝佬住过的地方吧?”
闻声,宁采臣面带笑容,他用手中的折扇一指门口悬挂的匾额,说道:
“这是供奉霍山神的山神庙,你瞧这上头明明白白都写着呢!”
饶是皮糙肉厚的一张老脸,杨毅此时也禁不住泛起一阵微红,抓耳挠腮地说道:
“哎呀!宁帐房,您就别寒碜俺了,这字它认识我,可是老子不认得它呀!”
一听这话,宁采臣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杨兄,下次军中再开扫盲班的时候,我劝你一句还是别逃学了吧!”
“中,这回等俺回去就好好学两天。”
谈笑风生之中,宁采臣带领着一干人等迈步进了山神庙。在一个有真神存在的世界里,途经庙宇宫观门前过而不入,这会被视为对神明不敬的表现,他们左右没什么要紧事,这方面的礼数还是不要欠缺为好。
林旭成功汲取了地球上中国现存三大宫殿式建筑群的精华元素,这座九峰镇山神庙的规模之宏大威严,殿宇恢弘壮丽,几乎堪与大秦帝国古都咸阳的宫殿群相媲美。这里的一座座建筑无不是咄咄逼人,充满了唯我独尊的派头。如今,此地是留给信徒们供奉朝拜霍山神的仪式场所,正主林旭则一早就躲在天柱山下的旧山神庙安心享清福去了。
在九峰镇山神庙这边没什么正经事,日常事务打理和祭祀仪式主持都交给了一班凡人庙祝全权负责。
别看这些职业神棍的同行在地球那边玩得很嗨,忽悠大款和官员有着源源不断的香火钱还可以随便花销。在有真神存在的地方,他们比普通人还要晓得个中厉害,一个个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漫说是到外面大肆招摇撞骗花天酒地,即便暗地里贪墨了一个铜板,恐怕都得有死后被清算到十八层地狱里反省的觉悟,所以借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林旭这只大老虎鼻子底下玩出什么花样来,压根用不着担心这些神棍假会借神祇之名为非作歹。论及明哲保身这门学问,神棍们才是真正的专业人士。
见了宁采臣和杨毅一行人等举止谈吐不俗,精气神也非比寻常,一位山神庙的庙祝主动迎上前来,稽首说道:
“几位看来甚是面生,莫不是初来九峰镇?不知诸位是要进香,还是前来还愿的呢?”
杨毅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被身旁的宁采臣一把拉住。及时阻止了杨毅肆意妄为,宁采臣转头笑着对庙祝说道:
“我等是受兴汉军陈大将军委派前来祭祀霍山府君,另外我等欲在山中活动些时日,还要请庙祝行个方便。”
虎踞两州之地的兴汉军名声大噪,只要不是聋子,肯定不会没听过陈凉的名头。这时,庙祝脸上的笑容马上又多了几分,他作势相请说道:
“噢,既然如此,几位贵客请里面用茶。”
这时,宁采臣也不客套,还礼说道:
“多谢,那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一千,道一万。兴汉军跟林旭这位霍山的真正主宰者之间,双方迷雾重重的暧昧关系是瞒不过明眼人的。
长久以来,产自于九峰镇及其周边村镇的各类武器装备,以及火器等军需物资,海纳百川般输送到江陵供给兴汉军使用。反之,食品难以自给自足的霍山,必须依靠来自云梦大泽沿岸地区的粮食输入。在当今这个战火纷飞的年月,兵器铠甲和粮食同为战略物资,一般民间商人根本不敢妄想染指其中,谁都知道这些敏感物资的大宗交易,幕后必定隐藏着看不见的黑手。
明知双方存在着如此紧密地经济联系和经贸往来,偏说在台面之下没有什么勾勾搭搭,这种胡话说了出去连三岁孩子都不信。
神棍们是靠着一张伶牙俐齿的嘴皮子和好眼力跑江湖混饭吃,他们既要能说会道,又得知道什么话断然不能说出来,看人眉眼高低的本事更得分毫不差。既然如此,那些连普通人都能看出苗头的征兆,庙祝们又岂会心中无数?
安置宁采臣等人在偏殿休息奉茶,这位言行举止恰到好处,总是令人感觉如沐春风的庙祝欠身说道:
“诸位客人请稍候片刻,在下尚需向尊神请示,少陪了。”
“哦,客随主便,您无需如此客气。”
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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