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堆满了尸体,我坐在几具尸体中间,手抚着胸前的伤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让人觉得欣喜的事呢?
顾西丞站在我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气息平稳后回神,见他正盯着我瞧,微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怎么,准备在这地上赖着不起来了?”他手中的剑在淌血,血珠一滴滴,在地上汇聚了一小摊,红艳艳的,有些触目惊心。
我死死的盯着他,试图看透他。
我不懂,他明明不喜欢我,为何有时对我温声细语?若喜欢我,为何又时常对我冷漠以待?
我想,他应该是不喜欢我的。
一道身影挡住了光线,我抬头,只见顾西丞不知何时来到我的面前,朝我伸出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淡淡说道:“起来吧!”
我呆愣了片刻,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秦缨。秦缨在碧玉的搀扶之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神色比方才更加苍白无助,眸中似乎噙着泪,欲哭还休。
顾西丞宽厚而又温热的手覆上我的手心,不容分说的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不够轻柔的动作又一次扯疼了我身上的伤口,一阵晕眩袭来,我脚步踉跄了下,毫无防备的跌靠向他的怀中。
我胸前渗出的血几乎染红了我最喜欢的那件衣裳,顾西丞难得变了脸色,冷冷的问张韬:“大夫呢?”
因我身上带伤,所以离开邕州时,队伍中带着邕州最有名望的老大夫。方才那一番刺杀险些吓坏了没见过这等架势的老大夫,他正瘫软在一旁的地上瑟瑟发抖。侍卫们将他扶起时,他额头上的冷汗还在不住的流淌。
顾西丞不容拒绝的将我扶上了马车,我试图与他保持些距离,却被他不容置于的禁锢在怀中。
老大夫战战兢兢的凑上前来为我查看伤势,手仍在不停的颤抖,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我时,顾西丞忽然大声唤道:“陈盛,请袁姑娘过来。”
名唤陈盛的人很快便领着一名男子走上前来,靠近之后,便能发现那男子过于娇小,脸蛋秀气,是个不择不扣的姑娘家,不难猜出她就是顾西丞口中的袁姑娘。
“丞哥哥,这袁姑娘是?”此时的秦缨已经不复方才的狼狈,重新整理了仪容,在碧玉的搀扶之下来到了马车畔。
顾西丞瞥了秦缨一眼,并未答话,秦缨一僵,捏在碧玉手腕上的手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力,让碧玉吃疼变了脸色。
陈盛见状忙答道:“禀公主,袁姑娘是近来京中有名的女大夫。”
“原来如此。”秦缨敛了情绪,朝陈盛微笑致谢。
那袁姑娘不卑不亢的朝秦缨见礼后,登上了马车,冷冷的看了顾西丞一眼,道:“烦请公子下车。”
顾西丞眉头轻皱,袁姑娘冷笑道:“男女授受不亲不亲,否则公子为何带我来这儿?”将顾西丞赶下马车后,袁姑娘又看向刀刀,神色冷漠疏离,道:“你,上来帮忙。”
待刀刀上了车后,袁姑娘冷冷的看了侍立在马车旁的那些人一眼,大力关上了车门,脱了我的衣裳细心的查看了一番后,重新为我包扎了伤口,道:“郡主还是小心些,感染了可就不好了。”
“多谢大夫。”我致谢后任由碧玉为我穿衣裳。
“不必谢,诊金我不会少收。”袁姑娘冷冷说罢就下了马车。
一直候在马车外的人见她下了车,又靠了过来,秦缨登上了马车,在我身侧坐下,轻声细语的问道:“姐姐,好些了吗?”
我点头,却没有答话,闭目养神。
刀刀温和有礼的说道:“公主,郡主累了,请您先回马车吧!”
秦缨下马车时,我并未睁开眼,察觉到顾西丞的气息靠近,我索性继续假寐。刀刀是个机灵的,抢在顾西丞开口之前说道:“顾公子,郡主这几日都没睡好,方才又受了惊吓,这会儿怕是睡着了。”
顾西丞没再上马车,恰逢陈盛上前说道:“公子,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可否出发?”
“起程吧。”顾西丞应了声,陈盛便下令起程。
刀刀关上马车的门,马车缓缓开动后,我才睁开眼问道:“林子里那些刺客跑了?”
“据说全部被猎杀,没留下任何活口。”刀刀想了想,问道:“恐怕到了汴京之后也不会太平,郡主得处处留心。”
“嗯。”我不再说什么,伸手微微掀了掀马车的窗帘子,外头的景色晃眼即过,因是冬日,又平添了几抹萧条。
马车上虽铺了厚厚的毯子,但颠簸之间依旧会扯疼我身上的伤口,所以马车走的并不快,慢吞吞的,待到抵达汴京时,已是大半个月后的事。
“郡主,到汴京城门口了。”
刀刀同我说已经抵达汴京城门口时,坐在我身侧的秦缨紧紧抓着我的手,捏得我十指生疼。早在两日前,秦缨便坐上了我的马车,我并未驱赶她,因为我和她一样焦虑。我下意识喊道:“停车。”
驱车的侍卫没有料到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喊,下意识勒马,马儿的嘶叫声将我所有的情绪都抚平。
整队人马都停了下来。
我自马车中探头,看向城门。
汴京城的城门已屹立了数百年,经历了无数的风霜雨雪,依旧那般威严,却又透着一股沧桑。
顾西丞驭马到我的车旁,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望向他平静的双眸,微微敛眉,随即扬起脸冲他温和笑开,道:“无事,只是近乡情怯,一时间没忍住。”
顾西丞看着我的双眼带了三分探究,三分兴味,外加四分意味不明,淡淡吩咐左右:“进城。”
在战火洗礼之下百废待兴的汴京城早已恢复了本来的秩序,只是街上的人的行人少了许多,与我从前所见的繁华热闹大相径庭。
马车穿过街道一路朝皇城奔去,我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回忆的画面,年幼时的,和大叔相处那些年的,还有这几年颠沛流离苦苦寻求活路的,每一幕都足以让我大哭一场,可我依然没有哭。
当马车停下之时,我和秦缨呼吸皆是一窒,立刻便有灵巧的宫人上前搀扶我们下车。
这座红砖琉璃瓦的皇城中,有我年幼时美好的回忆,那一瞬间,我忽想起了齐王府,我的家……
“臣等恭贺兴平公主、昭仁郡主平安归来。”
以裴毅顾渊为首的官员跪了一地,呼喊声整齐高昂。
裴毅和顾渊既然打着伐诛乱臣贼子的口号攻下了汴京,见了我与秦缨就势必要伏低做小,至少在旁人面前必须如此,所以这等情形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
“诸位大人有礼了,起身吧!”秦缨的声音依旧温柔,握着我的手却收紧了几分。
我抬头,看着宫门上那“朝华门”三个字,反握住秦缨的手。
落魄了十多年,我终于,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昨天不更新呢,因为打雷下雨然后停电了……你们懂的。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大秦历三百二十五年的冬末,我和秦缨终于回到了阔别十来年的故乡,住进了依旧金碧辉煌的皇城。
这座皇城和我记忆中的并无多大不同,即使过了十多年,这个地方仍旧不曾变过,依旧那样威严、宏伟,许多宫人都是昔年我伯父在位时就在宫中服侍的,那时我尚年幼,而她们正逢青葱般的年纪,而今她们都已在这个地方熬过了最美好的年华。
当年宫乱之后,宫中几位妃子大多随我伯父去了,唯有冷宫之中那些妃嫔疯疯癫癫的活了下来,她们多是前朝的妃子,在那个地方熬了一年又一年,从满头青丝熬到两鬓霜白,再熬到终老。
我如今住的这座景仁宫远离东西二宫,本来不过是个偏僻的小宫殿。宫殿的主人是我伯父的一名昭仪,姓楚,生前并不得宠,在邕州行馆时,秦缨弹奏的那首《寒梅夜话》正是这位楚昭仪所作。因为她生前并不受宠,所以景仁宫从前十分萧条破败,而不像今日这般,精致中透着一股娇气,像少女的闺房。
听宫人说,周氏占领汴京不久后,楚昭仪选择了自尽,这座景仁宫便废弃了下来。后来不知为何,周绅下令重修景仁宫,一番精心布置之后,景仁宫便成了这般模样,此后日日有宫人打扫的一尘不染,却从没有人再住进来过,也再没外人踏进过。
我之所以挑中景仁宫,只因它偏僻安静,后来听了这些闲言碎语不由得啧啧称奇。
我和秦缨一入汴京城便被朝中大臣迎入皇城,秦缨是当朝公主,她住在皇宫之中名正言顺,而我不过是郡主,却在众目之下和她平起平坐,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柔了柔发酸的额角。
我的伤势已经几近痊愈,剑伤处的结痂掉了又长出新的,偶尔还有些闷疼,却已没什么大碍。刀刀小心翼翼的为我换好药,服侍我穿好衣裳后说道:“郡主,朝中大臣还在等着您呢!”
我回神,起身,任由她理平我身上的衣裳,在侯在宫门之外的宫人引领下朝太和殿走去。若非刀刀出言提醒,我怕要忘了今日我与秦缨要面见大臣,共商大事。
“郝统领和宋大小姐怎么说?”我边走边问刀刀。
刀刀想了想,道:“他们只让奴婢转告郡主,稍安勿躁。”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出了宫殿,才发现外头天气正好,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洒满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天气虽冷,却又带着些许暖意。
从景仁宫到太和殿的路十分漫长,路过娉婷居时,我的脚步停了一下。皇宫中的娉婷居与我在齐王府的所住的院落同名,这儿是年幼时我在宫中的居所,虽不能和后宫中那些宏伟的宫殿相比,却胜在小巧精致,从前那儿曾处处奢华,为天下所有女子所艳羡。
阔别十几年,我再回到这儿,却不曾再跨进这个地方一步。
过往已矣,物是人非罢了!
“姐姐——”
身后传来的娇柔声音让我下意识回头,只见宫人们正抬着一顶软轿朝我靠近,秦缨一身粉色宫裙,头上簪着八宝明月簪,华贵而又雍容的坐在软轿之上看着我。
回到皇城不过短短两日,秦缨就隐隐有些变了,不若在邕州时的温婉柔弱,添了几分威严贵气。我微微一笑,领着刀刀向她屈膝行礼:“公主殿下金安。”
“姐姐,你我姐妹之间何须这等大礼?”秦缨笑开,妩媚而又娇艳,好似含苞待放的花儿,口中却训斥碧玉道:“碧玉,你这丫头真不懂事,还不快快过去请郡主过来与我同乘软轿一道去太和殿?”
碧玉唯唯诺诺的上前,道:“郡主,请。”
“多谢公主怜爱。”我没有拒绝,走上前去,丝毫不客气的上了软轿,待我坐好后,秦缨便柔柔问道:“姐姐,景仁宫去太和殿路途遥远,你怎么也不乘顶软轿?”
“故地重游,多走走看看,缅怀下从前也是好的。”我笑容可掬。
秦缨“呀”了一声,随即又笑道:“姐姐不提我倒是忘了,这娉婷居不正是姐姐从前在宫中小住时的居所吗?若姐姐喜欢这儿大可同我说一声,再住进去就是了。”
“谢公主美意,我在景仁宫住的挺好的。”
见我笑容不变,秦缨咬了咬唇,敛了笑意,低头柔弱而又疑惑的问道:“姐姐可知今日朝中大臣请我们去太和殿所谓何事?”
“去了不就知道了吗?”我微笑。
“姐姐如此聪慧,又一手掌握铁骑军,难道就一点都猜不到吗?”秦缨的话依旧柔柔的。
“公主多虑了,铁骑军从来都只听命于郝统领,哪轮得到我做主?”我不由得低呼了一声,蹙眉。
刀刀慌忙问道:“郡主,可是旧疾复发了?”
秦缨跟着关怀道:“要不要唤太医来看看?”
“无事,待会儿就不疼了。”我叹息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伤总不见好……”
“郡主,太医老早就吩咐过来,您这伤需要静养。您今日本该留在宫中休息的,奴婢劝了您好多次可您就是不听……”刀刀顺势埋怨,我慌忙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小伤罢了!”我偏头看向秦缨,见她正淡淡看着我,嘴角轻勾,道:“幸亏那些刺客多是冲着我来,若是冲着公主去,可就麻烦了。”
秦缨神色微僵,正要说话,便听前头的内侍高声说道:“公主,太和殿到了。”
她所有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和秦缨下了软轿,在内侍的尖声通传中踏进了太和殿。
太和殿正殿是皇帝与群臣朝议国家大事的地方,鲜少有女子涉足,这是我和秦缨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进入正殿时,我的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文武百官站了两排,为首的便是裴毅和顾渊。顾西丞和裴炎也在,裴炎见我看向他时回以一笑,而顾西丞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模样。昭儿倒是不曾在场,郝心紧紧贴着郝汉站着,见我在看他,冲我咧开了嘴角直笑。
我的视线落在其他陌生的官员身上,看着他们恭敬服帖的模样,我忍不住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墙头草,大难来时都各有明哲保身的一套。
“请公主与郡主上座。”裴毅说这话时,低眉顺目,温顺恭敬。
上座,就是龙椅。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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