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那,他好似回到了千年前那场发生在寒魄城的破魔终战,不可一世的魔龙遮蔽天光,无数鲜活的生命在毒雾中枯死腐烂,活下来的也成了疯子,将斩杀死敌的利刃对准了性命相托的亲友,最后都成了魔龙阴影下的骨肉烂泥。
静观不曾畏惧过什么,因此他的颤抖并非源于恐惧,而是在见到魔龙之时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恨意——千年前魔龙差点杀了净思,而她虽然活了下来,却失去了最不能替代的那个人。
他喜欢在跟净思说话时聊起萧夙,不是故意想要刺激她,而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提,她只会独自回忆那些久远的光阴,表面上她是在萧夙死后最不在乎的,可是静观永远不会忘记在天铸秘境落成的刹那,净思丢出封界令的手僵硬了很久。
那是他共生同源的至亲。
那是她唯一动心的爱人。
静观看向自己的右手,在刚才对掌时被覆盖在对方掌心的鳞片破开了防御,在手上留下了一道极浅的伤口,虽然没有血珠渗出,却有一道红色毒气窜入皮下血肉,飞快地向上延伸,手肘以下的皮肤已经干枯皲裂。
魔龙之毒,恐怖如斯!
罗迦尊身化龙形,口吐人言,语气虽寡淡却隐含讥讽:“尊者,你道行至深,这点毒伤不得你性命,可若是再大动肝火,恐怕有损根基,须得三思而后行才是。”
“鬼蜮伎俩!”静观心中怒火翻涌,新仇旧恨都涌了上来,他左手一翻就要化出法器,冷不丁被人一把抓住,生生停滞在空中。
“宁神。”净思在他身后现身,目光在对上魔龙之后,眼中浮现冰寒。
静观眉头一皱:“你……”
“我是重玄宫主,他敢来犯,当与我战!”净思松开手,示意静观看向下方的血光冲天,“别忘记你的本分,做你该做的事。”
“……”静观恨火难平,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抬手压住左臂,化作一道飞星往下坠去。
罗迦尊并不阻拦,他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净思身上,眼见白光一闪,龙躯立刻往上腾飞,仍不敌净思的速度,但见战戟从她手中破空而出,自下而上斩向魔龙腹部,相撞刹那戟尖疾走横挑,迸发出火星点点,随着净思身形翻转,带出了三五片黑色龙鳞飞溅。
片刻之后,净思与魔龙双双倒飞,后者斜出数十丈开外,头部多出一处破洞,正往下缓缓淌血,若再偏本分就能戳破眼珠。
净思脚下一旋立在结界上,鲜血顺着戟尖滴落下来,同时还有更多的血从她腹部伤口流出,污了素白衣衫。
包括幽瞑在内,结界内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看着净思腹部那道被龙爪撕开的伤口,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惊恐。
“一千年了,这伤还没痊愈呢。”罗迦尊融合了魔龙记忆,对眼前这位地法师也不陌生,“当初有萧夙来救你,今天是谁?”
地法师的主场在于大地而非云天,净思在此同魔龙厮杀如自断臂膀,必须将魔龙引向地面才能让她放手施为,可是此番罗迦尊神智清醒又有备而来,怎么会放弃战局优势?
净思松开压住伤口的左手,翻卷的皮肉正在愈合,脸色虽然苍白,语气仍然冷漠:“凭你也敢来犯重玄?”
罗迦尊笑道:“神君坐镇,三宝同天,我的确是不敢孤身来犯,只能做个先锋罢了。”
他话音未落,整座北极之巅突然山体剧震,结界受此内部波及也剧烈摇晃起来,隆隆巨响似雷鸣从山腹中传来,山上各处都乱作一团,狂风卷起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守在结界旁的众多修士也不禁闻之迷醉,唯有幽瞑丝毫不受蛊惑,当即变换手诀,八面阵旗从阵法八方升起,八卦灵象浮现,彼此呼应,巽风大起,疯狂地卷向四野,将这股香风吹散到天边!
可惜他终究是慢了一步。
随着耳边乱声不绝,山体颤动幅度加剧,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猝然崩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整座北极之巅在轰然大镇之后猛地下坠!
自古上清下浊,北极之巅作为浮空仙山,乃清正灵气汇聚之所,此间修士守心持正,又有阵法维持运转,其中但凡有灵之物皆不受浊气沾染,可是眼下有恶木丛生,无数修士被其蛊惑,从他们心底生出的魔障将清气尽化污浊,仿佛给浮在水面上的一艘楼船猝然加载了数倍重力,迫使整座山都往下沉去!
修士们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御空飞起,如此正合罗迦尊之意,只见魔龙张开巨口咬向这些自投罗网的鲜活猎物,眼看就要将十几个修士吞吃入腹,净思一脚踹在他头上,淌着毒水的龙口与修士们擦身而过,不慎沾染到的皮肉立刻被腐蚀见骨!
趁此机会,罗迦尊拼着生受净思一戟,巨大的龙头悍然撞向结界,刚被逃窜修士们从内部冲开的空隙尚未来得及弥补,就被裹挟无匹魔力的龙身生生从薄弱处撞开,几乎就在结界破碎的刹那,魔龙庞然身影陡然消失,化回人形遁入一片乱象中,竟是一眼难见了。
“他进了重玄宫,怕是要去救遗魂殿里那个魔物!”幽瞑眉头紧皱,他全力运转阵法试图将山体稳住,奈何满山恶木催生出无尽阴暗与秽气,被阵法带起的清气很快就被污染,根本不能止住高山倾覆。
重玄宫里都是可以飞天遁地的修士,哪怕山体当真砸落在地,他们也能毫发无损,然而北极之巅坠落凡尘,下面十五座城池将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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