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暮残声攥紧符箓,他知道这是萧傲笙最后的一次私心,从此以后两人纵使因果未断,到底殊途错肩,再不复从前光景。
风吹干未落的眼泪,暮残声从地上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撕毁了符箓。
一瞬间,仿佛天地倒转的眩晕感猝然降临,万般颜色都在眼前褪去,黑与白交织错乱成时空洪流倾泻而过,当暮残声再睁开眼,寒魄城常年不散的冷意已经随风从四面八方汹涌聚拢,玉龙翻飞,雪云乱舞。
他出现的位置是在寒魄城后方大雪原,这里素无人迹,连巡逻妖兵也少见,负责守卫的妖修们遁入山川冰雪,看似空无一物,实则无处不在。
暮残声收敛了全身妖气,真元聚于内府,不动声色地避开所有耳目,向天铸秘境的边界靠拢。
自打十年前魔龙被斩,天铸秘境就不必再由白虎法印镇守,三宝师动用了隐符秘阵,将这个封印吞邪渊的秘境空间重新与寒魄城隔离开来,故而非天尊后来几度至此也不得法门,只能无功而返,唯有暮残声凭借白虎法印的感知,很快从那片苍白虚空里捕捉到阵法运转的痕迹。
他站在结界外,指尖聚集白虎之力,凌空虚写法印符箓,原本空荡荡的雪地上陡然出现了一个血色空洞,初始不过婴儿拳头大,正在迅速撕裂空间扩展开来,从中流露出不祥的邪气。
暮残声没等它继续打开,眼见通道初启,立刻化身一道流光窜了进去,空洞不甘不愿地重新合拢,除了一点溢散的邪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剑阁道往峰里有一剑冢,天铸秘境中亦如此,只不过前者乃是剑修淬炼自身的道场,后者却是昔日灵涯真人的终末之地。
暮残声十年前来到这里时心急如焚,危难当头不得多想,直到现在故地重回才算好好看清了此处,原本埋葬千年的魔龙骸骨和灵涯古剑俱都不见了,寸草不生的地上只余暗红尘沙,浸透了无数血与泪。
他沉默了片刻,取出一壶放在乾坤袖里的烈酒,徐徐倾洒在这片大地上,这才祭起了白虎法印,化身成一团黯光。
法印虽然能够镇压吞邪渊,但是一旦通道开启,就会吸引归墟群魔蜂拥而至,他若不想酿成大祸,需得等到邪气分合的那一瞬间跃入其中,成为洪流中的一尾鱼,被吞邪渊主动卷入其中。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周遭邪气发生了明显波动,但见一道幽深裂隙在眼前显现,无数阴灵从各处被风裹挟而来,暮残声所化黯光立刻融入其中,顿时如入深渊泥沼,恍惚间有种再也爬不回人世的错觉。
他定了定神,默念静心咒稳住心绪,白虎之力凝成一层薄茧,包裹着他在黑水中穿行流动。暮残声不敢贸然放出神念,只能努力辨出方向,在黑水分岔时脱身出去,借着无边黑暗为掩护,悄然落入了北方魔域。
还没跟琴遗音分开时,暮残声打听过对方这十年来的经历,当初孑然一身的心魔已经成为掌管北方魔域的尊主,算是接手了千年前那位优昙尊的疆土,如今此方天魔皆受玄冥木点化开智,与琴遗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心魔一日尚在,它们便绝无反叛机会。
暮残声素知心魔的掌控欲几近病态,对方敢说这样的话,就代表北方魔域尽在他掌握之中,原想着就算琴遗音在中天境负伤而归,只要回到自己的地界总归能好生休养,却没想到会看见这般光景。
血。
满目刺红的血光,笼罩了这片广袤地域,黑水流淌到此处穹顶即被血色所污,化作暗红粘稠的云凝固在上空,看着便觉心悸气闷。血云下的大地已经变成了地狱,翻出的泥土裹挟着鲜肉,倾塌的山石压碎了白骨,河流里浸泡着数不清的残尸,血色顺着水流氤氲扩散,平地忽地刮起了一阵风,带来浓烈的腥气。
尖叫声,痛呼声,嘶吼声……种种声音都在旷野中响起,很快又次第泯灭。
这不是一场厮杀,而是屠戮。
杀戮者与被杀者皆是魔族,它们形态各异,道行高低不一,此时混战到一处,无论大能蝼蚁都已杀红了眼,暮残声看得心惊,趁着战局正酣将神识放出,冷不丁在杀戮方的阵营里捕捉到两个熟悉面目——罗迦尊,姬轻澜。
姬轻澜手里提着灯笼,袅袅青烟从中溢散出来,很快凝成一片烟云,复又分化成千丝万缕,萦绕在麾下魔兵身上,这些烟雾看似轻飘无着,却是每当刀戟加身即化盾甲,偶尔随他心念转动,烟雾牵扯着魔兵变化战阵,仿佛是操偶艺人正在进行一场牵丝傀儡戏。
“杀了三日,仍不见魔罗尊出面。”罗迦尊沉声道,“莫非已经遁出此界?”
“他被大帝以玄武法印重创,又为逃离自毁玄冥木,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姬轻澜环视满目蝼蚁般多不胜数的魔物,“大帝有令,一日不能逼他出来,便屠北域一城。”
罗迦尊嗤笑:“修罗手段,不怕其他魔族唇亡齿寒吗?”
“大帝的宽容只会给予归墟子民,魔罗尊已经背叛了我们,使中天战线毁于一旦,若不对此严加惩处,更难向整个归墟魔族交待。”姬轻澜缓缓吐出一口气,“北方群魔皆与魔罗尊缔结了契约,即使是伊兰恶相也无法将其解除,只要魔罗尊一日尚在,这些魔族就是死忠于他的大军。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要做就不留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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