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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4章 248.危急关头

    如今正值盛夏时节,即便是半年积雪的中山路,阳光也分外温暖。中山路的首府青山城中,一只湛清碧绿的蝈蝈,才刚刚灵巧地蹦上了一根草尖,还未来得及抖去身上沾惹的露水,便被两只突如其来的手指,死死捏住了尾巴……
    “抓住了抓住了……”
    一名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的中年兵丁,右手举起这只通体碧绿的大肚子蝈蝈,听着身后那名小伢子的叫嚷,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左手奋力推动着自己的身子,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自己的那扇门板上,便将这只“猎物”举到了对方的眼前:
    “啧啧啧,你瞧瞧这小东西,长的漂亮吧!你知道这东西放在平日,能卖上多少银子吗?”
    “啥?就这破玩意儿,也有人花银子买啊?我家门前漫山遍野都是……”
    “啥?破玩意儿?你懂不懂啊!仔细瞧瞧这只小家伙,从须子到尾巴都是绿的,没有一丝杂色,这就叫“翠蝈蝈”!要是送到北燕的京城里卖啊,绝少不了三百两银子!”
    那年轻的后生一听这话,双眼立刻瞪得仿佛牛铃大小,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曹叔,真要是这么值钱的话,那咱就把它留下吧?等仗打赢了之后,把咱俩的伤治好了,再用它换两套宅子……”
    “你这傻小子,这玩意还有个名,叫“百日虫”知道吗,留不住的……”
    说完之后,这年长的兵丁一错二指、揪下了蝈蝈的脑袋,直接塞进了这后生的嘴里:
    “赶紧吃,曹叔再去寻寻、看看能不能掏着个耗子洞……”
    说完之后,这双膝粉碎的好心老兵,便用双手撑着自己的上身、缓缓向墙角爬去……
    青山城,已然断粮四天了。
    东城门边上的一间药铺之中,泰宁大将军丁朔,赤裸着伤痕密布上半身、软软地靠在栏柜之上;四名浑身污黑、唯有双手洁白如新的兵丁,正虚按着他的四肢以及脖颈;而中山路实际上的总督大人——黄玉梅,则摆正了面前的木质托盘,又伸手点燃了油灯,并解开了紧紧包在丁朔左臂上的白布……
    “哎……拿着这一卷破布,把你们将军的嘴堵上,别让他咬了舌头。丁兄弟,你可一定忍着点疼啊,咱这是最后一次了。”
    “麻烦了嫂子,来吧。”
    黄玉梅看着那还在流着脓水的箭疮,一咬牙一狠心,将一柄极其纤巧锋利的刀具过了一道火,随后便在他肩窝的箭伤边缘、迅速划开一道口子!一股黄白色的脓液、“噗”的一声喷了出来、溅满了黄玉梅的两条臂膀……
    黄玉梅反手放下刀来,简单净过了手臂之后,便开始用力挤压伤口、试图逼出尚未清除干净的余脓;在伤势与饥饿的双重夹击之下,丁朔虽然无法喊叫活动、但虚汗却越出越多!还没挤多大一会,丁朔的身子已然滑不留手、四名亲兵手脚并用、几乎都已经按不住他了……
    反复挤压了半刻钟之后,左臂的伤口已然肿大了三倍有余、但流出的已然是鲜红的血液,再不见半点脓汁。黄玉梅再次净手之后,将一枚瓷瓶取出、别过了头去、一股脑便扣在了伤口之上;随即,她又取来一卷毛笔粗细的白布卷,包裹了余下的所有药粉、并使劲推入圆形的伤口之中……
    见黄玉梅手脚麻利的为其重新包扎之后,四名兵丁也纷纷喘着粗气、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双手;丁朔那仿佛虾米般高高弓起的腰身、也终于随着胸中一口浊气、一并倾泻出来……
    丁朔闭着眼睛抬起右手,将布卷从口中取出丢开,又再次伸手探入口中,左右活动了一番,便取出了一颗沾着肉丝的牙齿……
    “谢……谢嫂子……”
    黄玉梅点头不语、默默收拾起了刀具,借着回身的功夫,偷偷将两行热泪擦拭干净。
    就在丁朔仿佛拉风匣一般大喘气的时候,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右脸皮肉外翻的士卒、踉踉跄跄地撞开了门板、连人没看清楚,便歇斯底里的大声叫嚷着:
    “西门告急!西门告急啊!”
    仿佛水鬼一般的丁朔、猛然睁开双眼;三两下便爬起身子,右臂抄起顶在栏柜上的长枪,大踏步地走出了门口。而黄玉梅则飞快扶起了这名摔懵的士卒、从贴身丫鬟手中接过了钢针,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示意丫鬟为其清洗伤口……
    丁朔一行五人走出药铺以后、便直奔西城门跑去,同时口中还不住地大声呼喊着:
    “还有喘气的爷们吗?出来几个!”
    可惜的是,一直喊到摇摇欲坠的西城门,出现在五人眼前之时;丁朔回首望去,却仍然只有他们五人而已。
    其实这个结果,丁朔一点都不意外。这一段时间的孤城死斗,不仅仅是把青山城的粮食与药材全部耗光;就连那些本地壮丁,也迅速地消耗殆尽。如今的青山城、就连那些五六十岁的白发老翁,都已经自动自发地顶上了前线,没有任何人能独善其身……
    丁朔回过头来,望着城墙上还有一对“鹿角”正在摇晃,便只是对着四名亲卫指了指城墙,自己便扔下了那杆大枪,闷头冲进了城门洞中。
    “弟兄们,加把劲啊!”
    眼看城门露出了一个人的空隙,丁朔助跑几步、以右肩向前、将自己浑身上下的重量,全部撞在了城门之上。就此一撞之后,原本摇摇欲坠的城门,竟然又维持在了一个平衡点上;而刚刚经历过一场“折磨”的丁朔,也与城外的华神教死士、展开了一场抵死角力。
    如此猛烈的攻势,又维持了两刻钟之后,随着一阵清脆的鸣金之声响起,敌军攻势一顿、便犹如潮水般地退回了本阵……
    “退了!敌军退了!”
    一阵欢天喜地的呼唤声,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哭腔,在青山城上空盘旋开来;而浑身绵软无力、又一直在发着高热的丁朔、也只是微笑着贴在了城门之上、歪着脑袋、慢慢滑落在地……
    没过多久,迷迷糊糊的他、只觉额头压上一个手背;随即身子一轻,便飘飘摇摇地离开了地面……
    负责守护西门的“守将”,乃是幽北三路的大萨满何文道。他此番将昏迷不醒的丁朔抱在怀中,刚准备向药铺走去、又想起了药铺的仓房已然空空如也,便自嘲式的笑了笑,又将其他轻柔地依在城墙边上。
    他双手正了正自己的鹿角萨满祭司冠,看着呼吸渐弱的丁朔,脑中飞速旋转起来。
    在萨满教之中,大萨满的配饰,是有着严格规制的;不同的物件,代表的意义也各不相同。比如说萨满巫师,则需佩戴兽灵:鹿角头冠代表智者、熊皮大氅则代表勇武、虎牙项坠则代表巫术修为。
    而神婆萨满,则需配鸟羽头冠,并以羽毛色彩的多寡,来区分个人修为程度。三色为巫、六色为魂、九色为灵;与兽灵的象征意义,基本相同。
    如今的大萨满何文道,只有佩戴鹿角冠的资格、象征着他精通萨满教义的学识修为;但脖颈的虎牙、与背后的熊皮,如今的他,还没有资格佩戴。不过若是此一战过后,如果他能够昂首挺胸、活着走出青山城的话;至少那一件象征着勇武的熊皮大氅,是绝对跑不了了。
    日落西沉五百载,禹河黄沙染青天。
    迎风大旗一招展,斩妖除魔再封仙。
    春生秋死荒草店,冬夏长生密松林。
    天上蒙蒙一颗星,落入大地一蓬灵。
    东斗三星分上下,西斗四星一盏灯。
    南斗星六落蟒蛇、北斗口内紫薇多。
    霸王桥上脱横骨,傲云峰上苦修仙。
    朝阳洞中炼人马,去病消灾法无边。
    这,是萨满教的智者何文道,有生以来第一次祈灵。由于受战情所迫,他既没有带着文鼓武鞭、护持法器;甚连个帮忙的二神都没有;他原本是打算心里打着拍子、按照李玄鱼留下来的祭词,念一遍“稿子”试试看。
    饶是何文道的医术造诣高明,但终究难抵“无米之炊”的阻碍。
    从根本上来说,何文道虽是幽北萨满教的继承者,更是李玄鱼的亲传弟子;但他本人却与沈归一样,都是典型的“无神论者”。而他之所以选择钻研萨满古语,也只是想要尽可能的通译濒临失传的上古残籍、将这个曾经光辉灿烂、眼下已然式微的古老文明,竟可能延续下去罢了。
    至于巴格日思夜想的“发扬光大”嘛,何文道没有任何兴趣。
    如今丁朔被伤痛与饥饿折磨的只剩下了一口气,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念起了这段祈灵词。即可以说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实验,也可以说是他在用这种古老的方式,送别这员杰出的将星,
    然而,当第一句祈文出口之后,他整个人的意识,便飘飘然然地游离出来;余下的所有祈文,他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听着自己声情并茂地吟咏歌唱……
    这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然而,当最后一句唱词结束之后,西北乾天竟然袭来一阵狂风,仿佛一柄看不见的钢刀那般、将何文道头冠上的两只鹿角割断;而狂风过后,方已然见了死气的丁朔,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呜嗡……咚咚咚咚咚……
    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城外号角连天、战鼓滚地;刚刚才退下去的神石军,竟然再次展开了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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