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算是将他推进了沟里。
若是他现在说出燕玑跟卿尚德只不过是混上台的闲杂人等,那他就得背上办事不力的大黑锅,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
而他若是不拆穿燕玑,那对方给他扣下的这顶大帽子,他就算是不认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嘁——
郑重的嘴角微微沉了沉。
燕玑难道以为他这样势单力薄的寒门子弟,有什么可以值得让他郑重与之分庭抗礼的吗?
做梦!
即便是阻了他,当上了安全部的部长又如何?
郑重一边笑着拍了拍燕玑的肩膀,一边在心底冷哼一声。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卿尚德越过了他们,直接走上了演讲台。
这个时候,站在台边的燕玑忽然间回头。他对着郑重不带任何偏见地笑了笑,眉目之间有着淡淡的洗尽前尘的慈祥宁静之意,像夜深水上的灯,带着倒影,波光粼粼。
又像……外婆?!
郑重脸上的表情顿时一空。
他外婆是西府西南边绵延群山里的一名村妇,大字不识一个,却是所有教养过他的长辈里对他最好的一个。
她教过他,靠山山倒,靠人人走。
所以,他郑重堂堂七尺男儿,谁也不靠,就靠自己!
他就是靠自己才走到今天的。
可是,现在他竟然在燕十三的身上看到了他的那个外婆的影子——他是不是疯了?
燕玑,燕十三,南府校霸,流里流气,胡作非为,行事毫无章法,日常以不务正业为要……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自己外婆的影子,郑重光想想都觉得自己是在亵渎外婆。
呸呸呸。
郑重还没有在心底“呸”完,就听见自己一直以来没有如何关注的那个新生居然当真站上了演讲台,张开嘴,第一句话——“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很高兴能够在这里给大家分享我现在的心情。”
没有什么大错,听起来居然还有一些熟练的圆滑感。
郑重惊讶了一瞬,他别过脸看向燕玑,发现在这个混账玩意儿的脸上也是那种丝毫不作伪的惊诧。
怎么回事?
躲在下台的侧帘子里的老校长抿了一口自己手里捧着的西府龙井,袅袅的茶香氤氲了他的老花镜片儿,紧接着就是他的声音,压低了的声音。
他朝着徐教头道:“这个新生不错啊,有大将的风范。”
徐教头:“……”
不错是不错,不过咱也没发现呢。
是燕十三这个小混账发现的呢。
“这个叫郑重的也不错,退位让贤,心胸宽广,还有——眼光也不错——燕玑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然会有一番建树。有这两个年轻人在,咱们南府可算是有希望了。”老校长絮絮叨叨地念了许多。
徐教头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多久。
南府不是大周唯一教授武课的学堂,除此之外还有西府跟燕城、云洲三所学堂教授武课。
与前两者所不同的一点是,南府是四所学堂里唯一一所没有背景没有势力仅仅依靠来自于富商大贾捐赠,被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武师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学堂。
历经三代人,风风雨雨百年,方才走到今日。
原本南府学堂的建立只是为了培养一些懂战术的镖师来为富商大贾们保教护航,可是时至今日,南府的存在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保护那么几个人。
南府学子需有天下之心,以仁德之本护大周太平长安。
太平盛世有这样的志向并不如何的出挑,但是在这样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的世道里,缺的就是这样的一份大无畏的勇气。
虽千万人,吾往矣。
徐教头难过地望了一眼盯着卿尚德走神的燕玑,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少年锋芒毕露,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收敛?你们还有大把的青春去磨练,可是——
南府,或许撑不到你们成长起来的那一天了啊。
“让他去吧。”老校长冷不丁地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徐教头震惊地抬头:“燕玑?他?”
老校长再次抿了一口自己的茶,继续道:“我想让燕玑,带队去参加大周国演。”
徐教头脸上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惊愕了,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更多的还是一种骇然之色。
大周国演原本是几所武课学堂之间建立起来的沟通切磋的途径,后来由于皇族以及各方势力的介入渐渐地演变成了三校争霸。
在大周,能够获得这样一份殊荣的学堂将会获得来自大周朝廷的嘉奖——新式武器跟帝国的交流学习名额。
而眼下这一份嘉奖确实是南府最为紧缺的。
作为几所武课学堂里不上不下又没有后台的存在,南府确实在这些方面是少了太多的底气。
但是,自从七年前南府学堂八连败,半路杀出云洲学堂这一匹黑马,导致了国演改制以后,南府学堂就连国演的预选都没有一次成功通过。
而正是因为这样,南府学堂的学生在新式武器方面越发的落后,在落后之后更加的难以企及其他学堂,几乎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徐教头沉吟半晌,又看向对此一无所知的燕玑,心里想到他在校门口说的那一句话,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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