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燕王的手里是有兵权的。
这一支的兵权是从昔年鼎盛一时的叶家军手上分离出来的。
这也就意味着,在当时的局势之下,老燕王的态度足以左右大周未来近乎全部的皇族废立大事。但是,老燕王的态度很奇怪,至少这种奇怪连当时沉浸在极度的悲痛当中的卿尚德都能够感觉出来。
老燕王在燕玑战死的消息被彻底确认之前曾经给叶谋人寄过一封信件,叶谋人读了那封信,读完以后就对着卿尚德问了一个问题——“他真的可以吗?”
这个问题在燕玑的死讯被彻底确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但是做为叶谋人难得的几个心腹,同时还是薛映河最为欣赏的南府学弟,卿尚德从他们的态度里似乎察觉到了燕玑在燕王府奇怪的地位。
老燕王在燕玑死讯公布的那一天写下了一篇祭故人文。
不是祭子,只当燕玑是一位故人。
如今当面见了老燕王,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卿尚德体会得更加显著了。
后来,老燕王立了叶尔雅,挥师二十万,挡在装备落后的西北军之前,与帝国的精锐军队对阵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最后难免兵败却是得了叶谋人的一句——千古丹心向六合。
其实,老燕王完全可以不与帝国的军队正面对上的,但是为了保护几乎快要撤离出中原地区的那些受难百姓,他还是不顾众人反对地选择了这种根本就是在自毁的对战方法。
盘距剑阁天险雄关,拒装备力量几乎高过己方五倍的帝国人于关外六月。
剑阁关破的时候,高山两壁血红十年不褪,寸草不生。
如果不是老燕王出人意料的抉择,卿尚德可以很肯定地告诉自己,他看不到未来的那个盛世,他会死,以百姓为根本的西北军为了保护百姓也必然会死伤到一个极度接近灭亡的地步。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从前的卿尚德一直以为老燕王做出这样的抉择很有可能是因为燕玑临死前做的那些布置。而现在看来,老燕王这个人的想法估计比他当年想的还要更加伟大一些。
虽然被老燕王“赶出”了燕王府,但是燕玑依然没有伤怀多久。
他拉着卿尚德就去往了城南参加下九流的三十盛会。
上一次来这一处贫苦百姓的盛会还是余几道还在的时候,落魄的师兄弟只能够在街头随便地走一走,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基本上就是一穷二白的状态。
现在还好,燕玑想着:爷好歹也是养得起自己的人了,虽说那钱是他娘留下的……
老燕城的人传统起来是很传统的,但是他们不传统是时候也的很不传统的。
满街的镜儿宫、哈哈笑,甚至连一向以古典美著称的灯笼也赶了时髦,被做成了玻璃灯芯的。
燕玑望着那灯,忍不住问了卿尚德一句:“你们后来——都用上了玻璃灯了吗?”
“没呢,穷……”
卿尚德说着说着一个猛子就笑了出来。
“我骗你的,都用上玻璃灯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那我也作古了很多年了吧?”
整个世界忽然间寂静了。
“有的人虽然不在了,但是他永远在我们的心里。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是他的灵魂已然死去。”
有些话说出来太直白,不说出来却又觉得心里沉甸甸地坠着一块儿大石头似的。
“挺好的,至少你心里还有我。”燕玑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并不对自己的死亡感到什么遗憾。
卿尚德呼出了一口白茫茫的热气,竭尽全力让自己用冷静的语气一字一句道:“何止啊——你也不仅仅是在我的心里,你还在全大周的年轻人的心里呢,可算是羡慕死我了。”
燕玑侧过身盯着他的眼睛,幽深如墨。
“为什么?”
卿尚德伸出热乎乎的手,轻轻地戳了戳燕玑的脸颊,解释到:“你是必考内容啊……燕大人。”
“‘必考内容’?那又是什么?”燕玑的眼睛里是执着的光芒。
卿尚德:“那是一种:专门用来让年轻人死记硬背也要记住某些不能够忘记的常识的测验比试内容。”
他顿了顿:“当然,这玩意儿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认真你就完了。”
燕玑:“啊?”
“我还记得隔壁宋诚家还有薛映河背后那一大家子里的几个小孙女,她们拿着课本回来问我,燕玑燕大人长得这么帅,他怎么没娶媳妇儿呀?”说到最后,卿尚德甚至还捏起了嗓子,好还原出当时啼笑皆非的场景。
燕玑想到几个小姑娘跟卿尚德问这个问题的模样,就忍不住联想起不久之前在燕王府上替他的那十一个从娘家回来的姐姐们照顾小崽子们的卿尚德,手忙脚乱,但还算耐着性子。那场景,那俊朗的眉目,那透骨的醇和宁静,啧啧,燕玑觉得自己都想要把人给从小崽子们堆里给拽出来好好“疼爱”一下——当然,这也就是梦里的事情了。
大约如果没有遇上他,卿尚德将会是一位很好的父亲吧。
“你……我还没问过你……你后来娶了谁?”燕玑把心一横,干脆问出了这个问题,“我不会把你给打死的。”
一生太长。一想到卿尚德身边都没有个人陪着,他就有些难受;可是想想卿尚德的身边居然还敢有人?!他就觉得不是滋味……爷慷慨就义可不是为了给谁空出个位置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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