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怀眠沉下了脸色,眼中的恨意渐渐被悲哀填满:“他死了。”
窦怀叶的呼吸粗重了起来,氧气面罩很快便结满了许许多多的小水珠。
“你不用太伤心了。”窦怀眠站起身子,背对着妹妹的目光,“他早就死了,现在怕是骨头都被虫子啃干净了吧。”她站在盈盈的月色中,瘦削的脊背看起来十分单薄。
“早就……死了……”窦怀叶喃喃地重复着姐姐的话,“一条……一条人命……”虚弱的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瘦弱的手腕将脸上的氧气面罩摘下,那连接着塑料面罩的胶管一下子软倒,发出一声轻响。
像是心破碎的声音。
“庆跃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窦怀叶抖着全无血色的嘴唇,“你为了你那一点……愚蠢自私的心思……把我们都卷进去了……你把庆跃的命也送进去了!”
“我没有!”像是忍受不了妹妹的指责,窦怀眠猛然回头,几乎压不住自己的声音,她赶忙拔出身后的枪对准门上的磨砂玻璃。
幸而病房空间还算大,两人的争吵声似乎并未惊动外面的卫兵。
窦怀眠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并未把枪收回去,她冷淡地看着窦怀叶:“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牵涉到他,他们要的只是你……”女人的声音突然像是泄了气,气势弱了下去:“他只需要……离开你就行……”
窦怀眠仇恨地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姐姐,亲人间的久别重逢此刻却如同仇人相见,恨意像是淬了毒的尖刀,扎得两人都痛不欲生。
“窦怀眠,”窦怀叶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
窦怀眠逆光站在窗边,嘴唇翕动着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都咽了下去,只像是知会似的:“我来,是带你走的。”
窦怀叶没有回答,可那双碧眼中的讽刺已经清清楚楚地表明了态度。
“你必须跟我走!”窦怀眠却突然暴起,俯**抓住了窦怀叶的衣领,虚弱的女人无力反抗,却依旧轻蔑地看着她,仿佛她是脚底不小心沾上的一滩臭水。
“跟,你,走?”窦怀叶咬着牙一个一个字地说话,美丽的女人此刻却如同地狱深处爬上来的厉鬼,“让你再把我送上那个手术台,随着你们心意地修改我的记忆,然后以此来换取你宝贵的前途?”
“窦怀叶,我是来补偿你的。”握住衣领的手颤抖着,窦怀叶的每一个字都扎进了女人的心底,让她觉得任何语言都是如此苍白无力。
她的妹妹,这位优秀到让人望而却步的妹妹,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暴烈性子,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吸引了内里也同样坚韧的庆跃。
“我可不敢要您的补偿。”窦怀叶的颈椎软软地向后倒去,柔软的栗发散开在雪白的枕头上,女人眼神空洞,连恨意也在慢慢褪去:“你害死了庆跃,害死了庆跃的母亲,将我折磨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有什么好补偿的。”
“我可以,向你和庆跃,”窦怀眠狠狠吸了一口气,“偿命。”
窦怀叶从下往上看着姐姐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这人的眼神从说出“偿命”开始才有了亮色,先前的嘲讽针对不过是幌子,她今夜前来,目的只有一个——
解脱。
“哈哈哈哈哈。”窦怀叶仰面大笑起来,微微上挑的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窦怀眠,你真会打算盘。我早就说了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就连丧心病狂也是半吊子货。你看着庆跃死了,庆跃的母亲死了,我不知道哪天也得死,就算不死也要疯。你害怕了,是不是?”女人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一般审视着窦怀眠,“是不是?”
窦怀眠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想偿命?”窦怀叶不留余力地讽刺着她:“你当然想偿命,你死了就解脱了,还能安慰自己‘至少我不再欠他们的了’,你要是不死,就是帮那帮混蛋做这些肮脏的事,做到死,一辈子活在良心的谴责之中,我说的对不对?”
窦怀眠看了一眼弯曲着盘成一团的软胶管。
她是真的,很想用那团胶管勒死眼前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勒死她,然后自己也死在这里。
“我才不要你的命。”窦怀叶的眼神比夜色更黑,“你这么肮脏的一条命,可别脏了我和庆跃的轮回路。”
“窦怀叶!你给我闭嘴!”窦怀眠下意识地就想去扇她巴掌,可手掌最终还是停住了,她捏了捏拳头,隐忍地说:“我带你走,我知道庆跃母亲的尸体放在哪儿,你至少,”她狠瞪着妹妹,“让她入土为安吧。”
“否则,按照帝国律法,像她这样的,你觉得还能不能留个全尸。”
窦怀叶歪倒在床上,窦怀眠虽然脑袋不灵光,可却太知道能怎么坑自己的妹妹了。方才麻木的心又因为她的一席话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她记忆中的这位准婆婆,一直是位娇小柔弱的女性,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儿子养大,庆跃便与他这位温柔可人的母亲一样,害羞而又善良。
她记得,那时候她是研究所的罗刹黑面神,管辖的研究员没一个不怕她的,可偏偏就是自己手下的那一个性格柔弱的博士生,有一天怯生生地捧了一大束洁白的蔷薇花,红着脸问自己:“窦老师,我可以追你吗?“
窦怀叶伸手挡住了脸。
她不想让窦怀眠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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