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靳以才从无形的血肉模糊中挣扎出来,他双目赤红,问绿菲道:“姑娘怜悯,可否告知我他生前身后之事。”
绿菲擦了擦眼角,长长叹声后诉说道:“公子在离开靳府时就已经病着了。爷您在狱中那段日子,公子未曾有一日好生过过,他费心劳神,四处奔走,就是希望能够帮您早日回家。公子要走,我与芄兰也是最后方知的。此前公子并未有丝毫要离开的迹象,我们几番询问,公子始终不肯告诉我们实情。后来的事,爷您差不多也都知道。那些日子,公子病情愈重,幸而有方大夫在,为他稳住了病情。可后来,沈妈妈,就是公子乳娘,公子视之如母的乳娘病逝,公子再受打击,病情加剧。再后来,后来便——不治而亡了。公子如今既非靳府人,也非傅家人,不能入任何一家墓园祠堂,我们遵公子遗嘱,将他安葬在了农庄东北角的山口。那里有一株高木,公子说,那是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去踏青时,一起休憩过的地方。”
“他是,是何日何时……离开的?”
绿菲沉默了许久,芄兰替她回道:“四月初十,酉时三刻。”
“四月初十,酉时三刻。”靳以低低念道,“可笑我竟无知无觉。”
“该知晓的您已知晓……”芄兰本欲下逐客令,绿菲却插断她的话,对靳以道:
“爷可想知道公子为何离开靳府?”
靳以心头一震,看向她道:“你知道?!”
绿菲点点头,“本是不知的,公子至死都不肯告知任何人。但我不信他真的是为了一己私心才离开的,所以安葬好公子后,我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可能的真相。”
绿菲是沈妈妈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她并非没有心机与手段,只是跟着傅明,主子不是好事之人,她便也安心做个老实本分的侍女。但傅明受冤而去,她却不想再忍气吞声了。即使有背傅明初衷,她也要查个究竟。这些日子来,她不断琢磨,四处求证,顺藤摸瓜,渐渐找明了方向,也找到了始作俑者。
掘出真相后,她亦决定,只要靳以主动找上门来,她便将一切告知。
她家公子虽是求仁得仁,不曾欠谁。可他人欠她家公子的,她不愿就此善罢甘休。
靳以见绿菲神情,信她真的知晓了事情原委,遂道:“请姑娘知无不言。”
绿菲哂笑道:“其实事情并非云遮雾绕,只是正如公子所说,爷您是君子之心,君子之心不知小人之腹。但爷您仔细想想,我家公子离开靳府,最终获益者是谁?她又凭什么让公子甘愿离开您?比起自己,公子最看重的是什么?这样想来,事情还不是明明白白么?”
靳以顺着绿菲的话一一想去,脸色褪得更白,他问道:“姑娘说这些话,可有凭证?”
“若爷不信,不妨再回府去问问曾经跟着公子的白华,爷未回府的那段日子里,除了必须相见的相关人等,公子还与谁见过。公子与她相见,恰是在您出狱不久前。而且,我与那边府上周少爷的一个贴身丫鬟有些旧情,她为我打听过,事情的确就是我所揣测的那样。爷信或不信,自己去求证一番,自有定论。”
“好,我会去求证。”靳以向绿菲致谢,又道:“若他日你二人有任何难事,都可去靳府找我。”
芄兰愀然一笑:“虽然我们不识字,但常听公子读书念诗,也听过一句,尚想旧情怜婢仆。但其实也不必了,我们很快便会离开这里了,远远地离开。”
“你们要离开?”有些意料之外。靳以问道:“既如此,可否将京郊那间院子的钥匙留下?我会时时去照拂一番,他的……他那里也需要有人偶尔去……去……”
“给您。”绿菲不等他说出难于出口之言,便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交给了靳以。
“我们也许三年五载,甚至更久也不会回来了。希望您接过这钥匙能够不要太快忘了旧人,而留下公子孤单一人。”芄兰语气本是愤然,说着却又化作了伤心。
靳以许下承诺,绿菲亦信他是重然诺之人,便放心让他带着钥匙走了。
靳以走后,芄兰和绿菲也开始收拾行李。她们本可在京郊等着靳以前去的,但一来,那处如今已经没有傅明在了,她们住着睹物思人,很是难受,二来,也是有心看看靳以会不会主动找到她们。如今事情办成,她们便可了无牵挂地离开了。
临出门时,芄兰又犹豫着问绿菲道:“姐姐,咱们这样真的好吗?公子,公子他其实并不希望那些事被爷得知的吧?公子会不会责怪咱们呀?”
绿菲摇头道:“公子就算责怪咱们,我也要说。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如今公子不在此处,咱们作为他的侍女,偶尔见机行事,也无妨。”
芄兰笑道:“好吧,你说得太头头是道了。那咱们走吧,我还未曾去过比京城更远的地儿呢。”
绿菲将包袱背上,长舒一口气,脸上郁色尽散,眉目含笑:“走吧,开始全新的生活!”
隔日后,靳以亲上周府。
周老爷与周承衍皆不在,周夫人亲自招待,周晥清以自己已是半个靳夫人为由,也不避男女之防,跟着母亲一起出闺见人。
周夫人与周晥清本含笑而来,却见靳以脸色沉沉,便不禁敛笑,周夫人问道:“长藉,难得你来看咱们,今日衙门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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