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邬波离初次见面那次背伤果然也是他自己所为,明明是很容易就会死掉的凡人,却能够仅因为一句话,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白龙心底寒意难去,总觉得邬波离的师父是个危险人物。
何况听步青云说出这么一番话,白龙觉察到步青云怒气下潜藏的伤心,他虽然不明白为何步青云要伤心,却是难免对惹步青云伤心的邬波离更为不满。
这师徒俩果然都是害虫。白龙不禁赞许起自己先前的判断来,他是多么明察秋毫啊。
听出步青云是真的生气,还要赶自己走,邬波离慌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辩解,居然像个年幼孩童似的,手足无措地呆站在那里,不住落下泪来。
邬波离是一心要把师父拉回正途,才鼓足勇气违背了师父跑出来的,一路东来,他心底原本就很惶惶然,支撑着他翻山越岭找寻大人的,除了“大人一定能够拯救师父”的坚定信念,还有就是照常依照师父的严厉教导修行,一言一行,稍有犯错,就绝不手软地惩罚自己。
习以为常的苦修令他安心。
可偏偏大人不能忍受他自罚。
而大人的话音中,除了怒气,竟还有难以掩饰的伤心。
自己令大人伤心了,觉察出这一点,更是使得邬波离无地自容。
大人与师父的教诲再一次生出了无法调和的矛盾,让邬波离回想起那年师父和大人于莲花台上出神论法,没有人知道他们论了什么,只知道那次论法后,大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师父虔诚的一路跪送,那场景如同镌刻在邬波离的脑海里,这些年从未有一日释怀。
今日他又一次体会到了当时的心碎痛楚,于是又一次不知所措,只得傻站在那里哭泣。
步青云一声轻叹,再没言语,转身继续前行。
邬波离踟蹰片刻,才小心默默跟上,许久不敢开口说话。
二人依山路静静而行。
走了不多时,已是临近城郊,白龙猜测他们要寻地歇脚,正想着要不要去捕鱼,二人前方却传来了喧哗吵闹声。
步青云和邬波离转过一道弯,前方豁然开朗,有两帮人在不远处的山脚下争吵,叫骂声也清晰了起来,乍一听来,似乎是六七个道士在欺负四五个和尚。
白龙望了望,城郊这座青山不算高大,却也峰!林俊秀,附近是数亩良田,一条江水蜿蜒而过,正值夏日,一派绿意山居的景象,若是没有这些吵闹的和尚道士,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说是城郊,这山其实在城门外不远,所以人来人往还挺热闹。山上也挺奇特,山脚建了个山寺,山腰建了个道观,和尚道士凑一堆,难怪是会吵起来。
为首的那个白须道士,手里捏着一本经书,似乎是从小和尚手里抢来的,正洋洋得意道:“什么佛学经书,都是杂胡从我道祖老子那抄去的,抄成了这般邪端异说!你们身为中原人,应该懂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居然剃发出家,学蛮夷杂胡,还念经!你念什么经!这叫《老子化胡经》!”
白龙不是很懂他们在吵什么,走了神。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步青云没剃光头?
步青云听得懂,居然还神色不动,没有一丝怒意。
佛道之争由来已久,道士们屡次煽动灭佛,还编出不少佛祖就是老子化身之类的故事,相应的,和尚虽然不得入世,身为西来之学,也不好明目张胆清算道教,但什么老子是佛祖弟子之类的故事也没少编。
按照步青云后来对白龙解释的说法,这就相当于村口无赖吵架,互骂“我是你爹”。
对步青云来说无聊得很,对邬波离可不然。
眼见同修被欺负,邬波离登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不甘心地问步青云:“大人,您看到了,蓝天之下,道士这样上门欺辱出家众,以道乱法,您还觉得没必要弘扬佛法吗?”
步青云却不慌不忙反问:“他们争的是佛道吗?”
“难道不是吗?”这样明摆着的事实,邬波离不懂大人为何还要反问自己,摸不着头脑地回道。
步青云轻轻摇了摇头。
邬波离一头雾水地看回山脚,继续听道士们大放厥词,气得好几次都握起了拳头。
骂着骂着,那白须道士吹嘘了一通“我们道门修真有望,某某山某某派的某某师兄已经能御剑而行”等等,终于进入了正题:“秃驴们,乖乖把地契交出来,你们投奔蛮夷胡学,算不得我中原人,凭什么收下山脚一半田。”
被骂了半天都不吭声的和尚们还是八风不动,老方丈言简意赅:“阿弥陀佛。不给。”
邬波离又认真听了他们你来我往,才相信他们真的不是在争道法佛理。
他们争的是田契。
第65章 两只步青云
尽管老方丈出言不多,但一张褶子脸嘲讽十足,不论道士们如何叫骂,他都蹦字以对,挑得道士们憋屈得脑门冒烟,一场田契论战是越发如火如荼。
步青云远远站着,有如隔岸观火,邬波离好几次忍不住想站出来跟他们理论,都被步青云给按了回来。
不一会儿有小和尚领着两位官差急急赶来,原本一脸嘲讽的老方丈瞬间虚弱起来,半倒不倒地挨着徒弟们,他身边围着的几位青壮年和尚,原本木木呆呆的站着,跟泥人也似,却在这时精妙地配合上了师父的瞬间虚弱,对着老方丈抱的抱,扶的扶,拍胸的拍胸,试气的试气,仿佛老方丈已经命不久矣,各个情真意切地喊着“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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