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不愿怀疑自己的朋友,但当一件事令人困惑,有百种千种想不通,就没必要当一个睁着眼睛的瞎子,情愿装着糊涂被欺骗,也不肯痛定思痛看一眼真实。
江原不得不承认,薛灿确实很奇怪。
一来,薛灿对他如何受的伤语焉不详。二来,即便他果真从树上掉下来,也不会叫薛灿自伤功体来相救,栖凤谷是什么地方,是江原自小长大的所在,那里每一根草每一棵树,江原都了若指掌,他当年都能在毒草丛中活下来,如今越活越回去,竟然还会自己吃亏?
但如果薛灿欺瞒于他,又是为什么呢?
还有,梦虽是缥缈之物,却也有现实的依托,凭空是造不出来的。固然过去,金锁,年少记忆,都是本就有的东西。但那间屋子,那处冰棺,江原并不曾记得见过,更别提冰棺中那个孩子。难道他要去血狱重新走一遭?不可能,时隔多年,那里早已荒弃,何来遗地。
没有星辰月色的山间,只有漆黑和呜咽的风声,往外看去一片苍凉,哪里有白日云雾缭绕半分仙境之色。仙与魔一念之差,好与坏一线之分,这个世间就如太极之势,阴阳混合,方生出变化万千。江原本不过是吹风解闷,竟然无端生出感慨来。
一阵劲风疾射而来,直冲江原脑门,而江原似乎要溺在这无边夜色中,动也不动。来人只觉将要得手,却忽然眼前一空,他心头顿惊。只觉身后风声起,再要躲便难。
脖上不知几时横了一根极细的树枝。
它是真的细。
而且是随意从地上捡起那种。
可就是令人不敢动。
江原面不改色,只将手中早已摸到的武器横在偷袭者脖间,淡淡道:“我瞧着是不是特别好欺负?你们一个个的,是长了眼睛不管用吗?不管用,我替你们摘了吧。”
这么说着,竟两指如刀果真要动手!
来人根本没想到,被迫之下不能再装路人,腰下一软哧溜一身钻出桎梏,而右手扇面一打便挡住了江原两根直往眼戳来的手指,左手却势如破竹直往江原脖颈处砍。
万没想到江原只在肩头牢牢一抗,硬生生接了一招,两指夹准那柄扇子,再横里一扭,整个人翻身之时,也带着身前的人转了一圈。
这便从背对着人,变成了面对面。待看清人脸,江原利落松手,食指一敲,成沅君只觉手腕震痛,一把收回美人金,偷偷蜷了蜷手指。
“怎么又是你。”
成沅君道:“是不是很巧?”
江原对成沅君没什么好脸色,他觉得这个人很烦,江原很不喜欢。但毕竟是连照情的客人,如果死在他手里,还是叫无情宗交待不过去的。
“成王大半夜不睡,跑来作贼?”
成沅君道:“如果不是你大半夜不睡,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大半夜不睡?”说着在江原黑脸之前兴奋地冲他招手,“我刚才得了个好东西,还听了个好故事,迫不及待要告诉你呢。你要不要看一看,听一听?”
江原:“没兴趣。”
说着就要走。
他原本心情就不好,好不容易吹了点风好过一些,一见成沅君,心头更加烦躁。但他不欲叫成沅君看出来,便只想走远一些静一静。
但成沅君道:“白晚楼的东西,你要不要看?”
江原眼神一动。
成沅君多么观察入微,不过是一个眼神的变化,就知道江原心思已然松动。成沅君也不故意吊江原胃口,只走到他前面,摊开掌心,手掌上竟然是一枚精巧细致的金锁。
江原瞧的一愣,忽然想到梦中那枚金锁,他伸手接过这金锁,手指摸上那微微凸起的字,念了一遍:“福泰长生,这是?”
成沅君得意道:“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江原略一思忖:“地宫中那一枚锁?”
“是,也不是。”
成沅君要哥俩好地冲江原勾肩搭背,却被江原将手一掸,似笑非笑警告道:“成王,还请自重。你哪只手碰我,小心就叫你哪只手烂下来。”
成沅君心里暗暗咒骂一声,不再试图捋人胡须,收回手,打开了扇子,拼命给自己扇风,说,“那枚锁我连样子都没见着,就已经被你弄坏了,我又哪有这个本事叫它恢复如初呢。这一枚锁是仿造的。你小心些看,弄坏了我可不负责。”
今夜无星无月,若非此地还有些灯火,何从看起。江原将它在手中细细端详,闻言只道:“你弄一枚锁做什么,赔给连照情么?”
“笨。”成沅君一把合上扇子,敲着江原肩头道,“我后来想了一想,苏沐的地宫没人进去过,却有人将他的衣物放置在莲花台,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替他料理过后事。”
“你猜猜,谁能替他料理后事?”
江原一思忖,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他道:“白晚楼?”
“不错,就是白晚楼。也只有白晚楼。”成沅君扇子敲着手心,“白晚楼既然能替他师父挡了雷劫从而道元受损,你说他对苏沐好不好?他对苏沐这样好,我们却毁了别人的贴身之物,实在是大大不该。你不是还要接近白晚楼,套取忘忧丹所在么?不拿个东西去骗骗他,怎么获得别人的信任?”
他说话间极为亲昵,无形中靠近了江原,仿佛与江原十分亲密一样。
听到骗这个字,江原心口忽然一痛。云顶台中,正在打坐的白晚楼蓦然睁开眼,喷出一口血来。血点溅在他的衣服上,为这素净染了红尘的颜色。他无声抹去嘴角残血,眼神晦烁不定,半晌守住灵台清明,捏出清心诀,方才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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