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纯鸿笑道:“忘记告诉周先生了,枪要时常上油,否则极易生锈。”
周汝桂千恩万谢,不停地打躬作揖。
林纯鸿接着说道:“对了,还请转告你家侯爷,多尔衮、岳托大军正在往德州方向移动,大战在即,若侯爷想找岳托报仇,这次就是大好的机会!”
周汝桂大惊,马上告辞而归,将这个重要情报告知张拱薇。
德州,隶属于济南府,领县二,德平县和平原县,乃山东之北大门。运河在德州孟庄拐了个弯,沿着卫河古河道由西向东延伸,至四女寺再转弯向北,越德州城而过。
一般而言,某地只要冠上北大门、西大门之类的称呼,这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德州也不例外。从朱元璋北伐,到靖难时南北鏖战,德州都是烽火连三月。
现在,轮到荆州军与鞑子鏖战时,多尔衮再一次选择了德州。
天似穹庐,彤云如铅,多尔衮率领两三万大军,在两万多辅兵的协助下,押送十多万俘虏,浩浩荡荡地向北进发,兵锋直指德州。
各路急报,迅速汇集至荆州军大营中,周望、陆世明、凌肃和盛坤山都坐不住了,不约而同地汇集至中军帐,与林纯鸿一道揣摩多尔衮的目的。
“多尔衮是不是壮士断腕,彻底放弃岳托大军了?”凌肃口上虽这么问,但出于本能,又觉得不太可能,继续说道:“若果真如此,五六万人马,说放弃就放弃了,这多尔衮也太果断狠戾了!”
林纯鸿拿起一份军情处上报的情报,递在凌肃手中,非常肯定地说道:“多尔衮放弃岳托,这不可能!可以第一个排除。”
情报非常简略,凌肃稍稍瞄了一眼,就了然于胸,不过,他的心里更加疑惑:“多尔衮收集木材,与放弃岳托大军有何关系?”
陆世明吸了口气,接过凌肃的话头,说道:“凌将军,你想想,要是你率着大军急着返回荆州,还会带上这些破烂木头吗?”
凌肃大悟,脸色通红,颇有点羞愧地说道:“诸位见微知著,我不及远矣。”
林纯鸿道:“正所谓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以后凡事多留意即可。现在最为紧要之事就是摸清多尔衮为何收集木材,弄明白了这点,其目的就一目了然了。”
周望眉头紧锁,缓缓地说道:“军中木材,用途无非是取暖、筑城寨、造攻城器械、造大车输运辎重……取暖用不着这么多木材,应该不可能;至于筑城寨,鞑子恨不得马上返回辽东,也不太可能在山东筑城寨……”
周望虽无急智,反应也不快,但胜在全面。他提到造攻城器械和造大车,明显提醒了陆世明,陆世明等不及周望说完,脱口而出:“应该是造抛石机,鞑子见火攻无法奏效,想用抛石机阻止蜈蚣船靠近!”
第五百二十六章 目标
说到抛石机,包括林纯鸿在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蒙古人曾经用过的回回炮,一时都变了脸色。
当初林纯鸿下令修筑襄阳城时,以周望为首的都督府就细细琢磨过南宋抵抗蒙古人的战例,最终得出结论,襄阳之所以,一方面是水军的失败,另一方面就是缺乏克制回回炮的有效手段。
所以,在座的诸位对回回炮非常熟悉,知道这东西能把一百多斤的东西抛至一百多丈以外,足以将坚固的砖石城墙砸得粉碎。现在,如果鞑子如果造出如同回回炮般的抛石机,只需在霹雳炮射程之外,发射几斤重的石头,就有可能将蜈蚣船砸到运河底。
如此一来,运河岂不是任鞑子通过?
众人脸色凝重,军帐内的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最终,还是林纯鸿打破了沉寂,皱着眉头说道:“鞑子不大可能造回回炮。一则,天气渐暖,鞑子急着返回辽东,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造出回回炮;二则,回回炮用来砸城墙等固定目标,威力自然大,但要砸中灵活的蜈蚣船,非得数十架不可,鞑子哪有可能收集到这么多栋梁之材?更为关键的是,回回炮移动不方便,远不及红夷大炮,若鞑子真想远程打击蜈蚣船,恐怕早就用上了红夷大炮!”
周望、凌肃和盛坤山一听,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由得松了口气。唯有陆世明脸上忧色依然,道:“红夷大炮数量仅仅只有三十多门,鞑子不用,也是有可能的。据军情司所报,鞑子一路南下,将所有的工匠成营,并派遣重兵保护,鞑子还是有可能短时间内造出大量回回炮的,我们不可不防!”
林纯鸿道:“即便鞑子真造出了回回炮,作战时,必然重兵守护。既然是守护,就不会跑,届时,我们就和他们来一次硬碰硬,这可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事!”
陆世明这才释怀,顺手拍了个马屁,道:“都督远虑,属下不及。”
林纯鸿笑了笑,脸色复又变得郑重,道:“抛石机无妨,本督倒是担心,鞑子会用木材大肆打造大车!”
“这?鞑子现在大车、牲畜已经够多,足以运送所有掳掠之财货,为何还要打造大车?”
林纯鸿道:“驱俘虏运送土石填塞运河。如此一来,情势就有点不妙,田楚云大军的补给没这么容易运过去,岳托也可以从陆路跨过运河。”
陆世明刚才受到攻守易势的启发,现在反应非常快,马上说道:“说穿了,鞑子还得守住运河的填塞点,不如我们就在运河的填塞点和鞑子来一次决战!至于鞑子会选择何处……”
陆世明停住了话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德州。
与陆世明一样,周望、凌肃和盛坤山都把目光移到了德州这个点上。林纯鸿见状,大笑道:“本督也认为是德州,离霹雳军团、骠骑军足够远,又不至于靠田楚云太近,哈哈……”
笑毕,林纯鸿一掌拍在了舆图上的德州处,决然道:“此处就是决战点,此处就是鞑子的葬身之所!我们隐藏许久的兵力,也该全部拉出来了!”
“另外,传令李蒙申,三日内抢运足够田楚云大军支用一月的补给至盐山!”
隐忍这么多日,终于捕捉到决战的机会,众人心情大爽。陆世明傲然道:“十五万大军,朝廷都没有的大手笔!我倒要看看,鞑子以后是否还敢毁边墙南下!”
林纯鸿冷笑道:“不是十五万,还有张拱薇、刘泽清!德州城里还有山东总兵倪宠的七八千兵力,全部都拉出来!本督就不信,这帮家伙瞅着肥肉,不会冲上去撕咬一口的!”
……
以多尔衮率军北上为触发点,局势一下子沸腾起来。
杜度最先动作,他稍稍在梁水镇摆出一个攻击阵列,成功将长江水师的两个营吸引至此后,迅速引兵北上,与岳托大军共同形成对骠骑军的夹击之势。
杜度本以为骠骑军会迅速向西撤退,靠近运河边,哪想到,骠骑军不退反进,趁着岳托、多铎和杜度一愣神的功夫,跑到了高唐县境内,每日武装游弋范围超过三十里,对任何试图靠近高唐的鞑子游骑实施毁灭性打击,不顾及自身的任何伤亡。
与此同时,霹雳军团第一军向东急行军二十多里,在高唐与夏津县之间的冉楼建驻防。而第二军和第三军也离开临清县范围,迅速向夏津县前进,分别在夏津双庙和宋楼驻扎下来。
于是,霹雳军团三个军以第三军为尖头,以第三军和第一军为基座,形成了纵深超过二十余里的三角形。
如果算上临清的张拱薇部,荆州军形成了以霹雳军团为主力,以张拱薇和骠骑军为左右两翼的半包围圈。
岳托大惊,慌忙将杜度和多铎召集起来,说道:“北面有将近两万步兵驻防,虽不知战力如何,但互为犄角之势,想想就觉得棘手;东面是骠骑军,机动灵活,很是难缠;唯有西边,乃张拱薇五千余残兵败将,难道林纯鸿想诱使我们进攻临清,再沿运河至德州?”
岳托的话,得到了杜度和多铎的赞同,杜度指着舆图上霹雳军团第二军驻扎的双庙位置,说道:“此处距离运河不过三十里,一旦我们从西边突破,必然遭到双庙南蛮子的阻击,高楼和冉楼的南蛮子有充裕的时间将我们合围在运河边上,若果真如此,我军就万劫不复了。”
多铎觉得郁闷万分,进入山东之前,整个华北平原,任女真骑兵纵横驰骋,几乎未曾遇到什么阻碍,现在进入山东之后,不仅步步维艰,还有将近三千余精骑被林纯鸿包了饺子。多铎恨得直喘粗气,大声叫嚷道:“不如与南蛮子的骑兵来一场硬碰硬的对决,南蛮子的骑兵孱弱,又不是我们的对手,何必瞻前顾后?”
杜度问道:“骠骑军兵力达万余,真要对决,岂是一时半会的事?万一林纯鸿的步兵趁机围拢,如何是好?”
多铎怒道:“我看你是被林纯鸿敲碎了胆,这也怕,那也怕,如何打仗?”
杜度正待反驳多铎,岳托却瞪了两人一眼,喝道:“有什么好争的?胆略胆略,缺不了胆,也缺不了略。”
多铎虽是岳托的叔叔,但好像对岳托非常尊重,自觉地闭上了嘴巴。杜度自然也不会多说,期待岳托做出最后的决策。
岳托道:“硬碰自然不可取,但大军为了脱离包围圈,须缠住骠骑军,血战不可避免。可令罗洛浑率千余骑兵与骠骑军纠缠,大军主力绕过高唐,从济南之西前往德州与豪格汇合。另外,为了防止步兵往禹城、平原方向靠拢,豪格兵出平原,负责接应我军主力。”
杜度和多铎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岳托此举,分明将罗洛浑当做了弃子。罗洛浑可是岳托的长子啊!
杜度叫道:“大帅,万万不可!罗洛浑本部兵马过少,万一骠骑军分兵,还是能将我军主力缠住!”
多铎更是激动地叫道:“大帅,不如由我率领本部女真三千精骑,及蒙古察哈尔、巴林部四千精骑,与骠骑军决一死战,胜,则荆州军对我军的威胁大为减轻,即便不能胜,想要摆脱骠骑军,也是轻而易举。”
杜度心里一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岳托:“大帅,此计可行,比壮士断腕高明,算得上当前最好的选择。”
岳托默然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十五叔,小心在意,万一接战不利,就迅速摆脱纠缠北上。”
正说着,忽然接报,林纯鸿令霹雳军团三军人马不停向南挤压,距离大军不过三十里,瞬息可至。
岳托与杜度、多铎对望一眼,道:“可供我军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少,事不宜迟,赶紧行动!”
……
崇祯十一年二月十八日清晨,岳托与杜度率领主力、押送俘虏,由康庄折而向东南,在高唐县城以南三十里处突然转向东北,试图绕过骠骑军,往德州方向前进。
与此同时,多铎以察哈尔部二千精骑为左翼,以巴林部两千精骑为右翼,自己亲率三千精骑为中军,大举向骠骑军压上去。
岳托大军的行动,林纯鸿虽知之不详,但岳托令多铎牵制骠骑军、掩护主力北上的大致方略还是知道的。于是岳托大军一动,林纯鸿迅速下令至骠骑军,军令严苛,充满杀气:“不计伤亡,缠住多铎部,为大军围剿多铎部争取时间!”
盛坤山接到军令后,立即召集众将,慨然道:“北上以来,先是孙晋一哨几乎全军覆没,而后与岳乐部在冠县大战,我骠骑军损兵折将,全军上下,多有认为我骠骑军战力不及鞑子者,此恨、此仇、此辱,唯有与鞑子血战,方能洗刷!”
众将一听,无不脸色涨得通红,呼哧呼哧的,极力压制内心的怒火。
盛坤山厉声道:“都督令我等不计伤亡,缠住多铎部。多铎乃鞑子名将,用兵颇为狡猾,以察哈尔部和巴林部为左右两翼,而本部却居其后。如此一来,无论我骠骑军进攻左翼还是右翼,多铎皆可以从容逃走。所以,为了缠住所有鞑子,唯有直取中军,令鞑子跑无可跑!”
众将热血沸腾,皆大呼道:“与鞑子决一死战!”
……
万马奔腾,铁蹄敲击着干旱的大地,卷起漫天的黄沙,大规模重装骑兵的对决,正式上演!
第五百二十七章 重装骑兵
二月中旬的山东,太阳慷慨地将光和热洒向大地,和风拂面,早已不像冬日那么寒冷。在将近一年的干旱之下,空旷的原野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枯黄,无法被草根固住的沙层漫天飞舞。
六千余骑士,万余匹战马,被沙层掩映着,犹如黄色的云彩一般,向着西边席卷而来,隆隆的铁蹄声,致使数十里范围内,如同春雷震震一般,无片时安宁。
在盛坤山的命令下,骠骑军全军亦分为左中右三部,未留任何预备队,置跳出包围圈的岳托大军于不顾,视左右两侧的蒙古精骑若无物,径直穿过南丘村,向着多铎中军直奔而去。
察哈尔部的统帅多尔济和巴林部的统帅巴克首先得知了骠骑军的动向,大吃一惊,稍稍愣了愣,便下达了完全不同的军令:多尔济令麾下停止前进,等待多铎的军令;而巴克则令麾下迅速往北包抄,紧随着骠骑军的屁股狂奔。
隆隆的铁蹄声,凄厉的牛角号声,一阵紧似一阵的战鼓声,肆意敲击着鞑子的心脏,让处在行军状态中的鞑子心里发慌。
“停止行军,全军聚拢,准备迎战!”
多铎并不比手下的兵丁冷静多少,他万万没有想到,骠骑军居然不惧包围,直直地向着他冲来。匆忙之中,他只能将拉得老长的队伍先行收拢。
然而,区区十余里,骠骑军瞬息而至,几乎撵着哨探的屁股,在距离多铎大军两百丈之外停住了脚步。黑亮黑亮的头盔里,一双双狠戾的眼睛直盯着当面之重骑,把处在惊慌之中的鞑子盯得发毛。
正当鞑子忙着聚拢队伍,略显混乱之际,盛坤山举起了一个奇怪的棍状物,厉声嘶吼道:“换马!”
能够在快速奔驰中进行换马的骠骑军将士不到两成,远远不及鞑子的九成以上。但是,现在处于静止之中,若是不能迅速完成换马,面临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淘汰。
盛坤山也换过马匹,稍稍环视四周,再一次举起了那个奇怪的棍状物,高喝道:“全军出击!”
喝完,盛坤山用脚踢了踢马肚子,战马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率先射了出去。周边的亲卫们未曾落后半步,马上把盛坤山簇拥在中心,如同一个庞大的铁球一般,速度越来越快,向着鞑子滚压而去。
紧随着盛坤山的步伐,左中右三个阵列的骑士们爆发出一阵狂呼:“冲啊!”
第一波骑士如同蛟龙入海一般,伏地身躯,手中端着如同盛坤山一般的棍状物,气势直冲斗牛。
这是骠骑军第一次如此挥霍兵力,第一次不计伤亡地与敌方精骑展开大规模面对面地厮杀。他们要雪耻,他们要向世人证明,骠骑军乃天下战斗力最强的骑士。
第一波骑士冲出四五十丈后,第二波骑士开始起步,紧接着是第三波。
三个阵列,三拨骑士,形成了九个聚群,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似乎要将还未排成阵列的鞑子彻底淹没。
大手笔!绝对的大手笔,盛坤山压根就没考虑要使用什么巧劲,要与鞑子来一场硬碰硬的决战!
远远地,多铎瞅见了骠骑军手中的棍状物,虽有点奇怪,但并未深思。他似乎早已料到,骠骑军会趁着他未成阵列就发起冲锋,见骠骑军发动,立即下令冲锋。
这个命令显然是正确的。当两伙骑兵面对面厮杀时,一方全力冲锋,一方静止不动,结果不会有任何意外:冲锋的骑兵全胜。多铎是玩骑兵的高手,如何不知这点?所以,即便前军还显得单薄,即便阵列还不整齐,多铎依然下令冲上去。
多铎相信,凭借重装骑兵强大的防护力和冲击力,骠骑军的将士们会如下饺子一般,纷纷跌落在地,用鲜血来染红他的顶子,成为他赫赫战功中的一堆白骨。
多铎有这样的自信,因为,无论是对阵明军,还是蒙古人,还是朝鲜人,他的重装骑兵未尝一败,自诩为天下无敌。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双方骑兵相距仅仅只有一百五六十步。一百二十步就是骠骑军钢弩的射程,多铎骑兵的冲锋阵型有点散乱,但骑士们却齐齐地将头紧紧的埋在马脖子后,显然,他们已经吸取了与骠骑军交锋的经验得失。
有的鞑子圆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战马前进的方向,甚至做好了随时翻身跃入马腹下的准备。他们一手持弓,一手准备拉弦射箭,准备在接战前射出一箭,尽可能杀伤敌手。
不过,鞑子的精心准备显然落了空,当他们发现骠骑军的将士们已经近在六七十步时,才豁然发现,钢弩并未如期而至。
鞑子根本没有时间思索这是为什么,慌忙探出头来,拉弓放箭。刹那间,箭如飞蝗,扎入骠骑军集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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