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原本还耷拉着脑袋睡觉的人儿猛地抬头,晶亮的双瞳里还带着些许迷茫,双手却是毫不客气的捶下。
“混蛋,流氓,色狼!”
段天谌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疼痛,冷不防倒吸了一口冷气,随之便听到那六个字,整个人顿时如石像般僵住了。
他咬牙切齿的收回手,瞥了眼手腕上迅速呈现的淤青,脸色蓦地黑沉起来,随之抬头,意味不明的看了看顾惜若,同时试探性的动了动手腕。
很好。
虽然有些疼,但还不至于动不了!
这女人下手这么狠,难道就不担心他的手会断掉吗?
顾惜若选择性的无视那近乎哀怨的目光,在某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瘪瘪嘴,心里却是将某人狠狠的鄙夷了一番。
哼,居然敢趁着她睡觉的时候吃她豆腐,有这么无耻的吗?
要做什么,好歹也得等她醒过来吧。
“走了,别再瞪了,再瞪眼珠子就要瞪出来了。”她坐直了身子,查看了下自己的衣袖,一手抬起,就要掀起车帘,却被段天谌给拦住了。
她狐疑的回头,却见他已经坐到了自己面前,正抬手给她整理着发髻和衣衫,动作轻柔,神情温和,看得她又是心头很是复杂,想着当初入宫请安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积极细心,帮她整理衣裳。
“这样就好了。”不一会儿,段天谌才停下手,满意的看着她,抬手撩起车帘,牵着她的手下了车。
此时,段天昊和苏紫烟已经等在了边上,看到他二人手牵着手走下来,苏紫烟的神色便显得有些复杂。
段天昊朝着段天谌微微颔首,眼神在不经意的掠过他身旁的顾惜若时明显一顿,眼里快速的划过一抹惊艳。
但见她一袭浅紫色绣花宫装,三千青丝挽着别致的发髻,斜插着几只简单的金步摇,珠子微微晃动,几缕青丝垂落在胸前,看起来多了几分雍容,倒是很好的压制住了她平时的张扬气息,端庄大方,气质高贵。
那双黑亮而灵动的眼睛里,似是有山间溪水流淌而过,望进去,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清爽,饶是冰块贴着肌肤,都没有得到如此迅速而有效的效果。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忘记了移开视线。
“七弟,还不进去吗?”段天谌有些不悦的皱眉,微微移动脚步,挡在了顾惜若的前面,也顺便挡住了段天昊那停留过久的视线。
段天昊闻言,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与苏紫烟一起坐入了备好的软轿里。
“若若,咱们也走吧。”段天谌牵起她的手,也坐入了软轿里。
此次七夕宫宴,设在了御花园内。
本来是由皇后主持的,可后来,皇后被禁了足,宫宴又不可能取消,苍帝便从后宫诸多女人中,选出了端庄贤淑的柔妃,便命其主持起此次的宫宴来。
走到半路的时候,苍帝突然派人来寻段天谌和段天昊,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顾惜若被段天谌细声嘱咐了几句,倒也将头靠在轿子上,闭目养神。
想到一会儿就要去面对各种绵里藏针的话,她顿觉心中烦躁无比。
可想到之前连夜制定出来的“贤妻三部曲”,再多的不甘不愿也都被强制性的克制住。
轿子快要到达御花园的时候,顾惜若歪着的头顿时直了起来,掏出袖子里藏着的小镜子,小心翼翼的整理起自己的发髻和衣裳。
当初下定决心要洗心革面时,她便让青云准备好了这面小镜子,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看来,倒还真是派上用场了。
正这么想着,一直行走着的轿子忽然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碰到地面发出一声略显沉闷的声响,却像是一道记号,将原先有些嘈杂的喧哗声震在了原地。
顾惜若皱了皱眉,在宫人打起轿帘时,仪态端庄的走了出去。
刹那间,一道道强烈而炙热的目光齐刷刷的往她身上射来,惹得她频频皱眉,迈开步子刚走了两步,却听到“噗通”一声,似是重物落水的巨响,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只是,这一看,她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忍不住咬牙切齿……
☆、085 落水变故
当初在建造这御花园时,苍朝的皇上特意请来了许多闻名天下的能人巧匠,从设施、布景和花草种植等方面,皆做了匠心独运的设计。
其中最独树一帜的,便是将整个御花园凌空建在一处湖泊上。
本来,在湖上建造亭台楼阁,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而难能可贵的是,这座御花园纵横交错,承重不凡,下方却看不到任何的支撑。
“凌空”之说,便也由此而来了。
湖泊内的水并非死水,而是取自流经并贯穿整个皇宫的泾河,于御花园处引流而入,并在宫门护城河里交汇融合。
此刻,就在离顾惜若最近的栈桥下,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挥舞着小手,在水里不停的扑腾着,尖叫着,两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染满了恐惧,却都一致看向顾惜若所在的方向,小脸上尽是一片张皇之色。
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声凄厉的嘶吼声便响彻云霄,“我的孩儿……快来人啊,快救救我的孩儿啊……”
喧哗声,骤然炸起。
一群衣着华丽的女人纷纷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衣裙逶迤拖地,脂粉味儿尽数漂浮于黄昏暖风之中,脚步凌乱纷杂,尖叫痛哭声也此起彼伏,生生将前一刻御花园里恬静柔美的气氛霎时打破,端的好——混乱惊惶。
顾惜若见状,无辜的眨了眨眼,黑沉的脸色有了些许好转。
只是为了不让旁人看到她的异样,从而误以为她在幸灾乐祸,倒也走近了些,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个小孩子,脸上却做出一副紧张担忧的神情。
此时,两名侍卫已经将落水的孩子救了上来,待攀爬上栈桥并使其吐出了喝入的湖水后,原先那叫得撕心裂肺的夫人便猛地夺过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小人儿,死死的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把他们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许是发现得及时,那两个小孩儿并没有遭遇什么更为凶险的变故。
只是,那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儿上仍旧是惊魂未定,小小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眨都不会眨了,直接以一种十分恐惧的眼神盯着虚空,显然是没从方才的巨大意外中回过神来。
“王少夫人,这两个孩子已经被救上来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只是这浑身上下的衣裳都湿透了,你看,是否先带着他们去换一下?本宫已经让人请来了御医,待会儿再让御医看看吧。小孩子,可千万耽搁不得啊!”
一道温柔中带着些许绵软的声音打破了此刻尴尬的气氛。
顾惜若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见一女子正婷婷玉立着,于诸多衣着华丽的小姐命妇中脱颖而出,颇有些众星捧月之感。
且看她一袭淡绿色华丽宫装,外披白色纱衣,手挽屺罗翠软纱,逶迤拖曳于地。头绾繁复的发髻,额前垂着一枚小小的红色宝石,点缀得恰到好处。风髻雾鬓里斜插一支镂空飞凤金步摇,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在空气里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
顾惜若微微眯起双眼,眼神在掠过她一身华丽的装扮后,便落在了那张脸上,却见那巴掌大的娇媚脸蛋上如水墨画般勾勒出一双丹凤眼,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自有一股风流别致。
许是穿着这身浅绿色宫装的缘故,倒是将眸光流转里的妩媚风情压下了不少,整个人也显得格外雍容柔美。
乍一看去,这人该是苍帝后宫诸多女人里的一个。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遗憾起来。
入宫前,段天谌曾经跟她说过,让她带青云入宫,陪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最后硬是被她以麻烦多事为由,搪塞了过去。
不然,以青云的本事和段天谌的脑袋,肯定会帮她把那些人的底细了解得一清二楚的。
“柔妃娘娘居然能够代替皇后娘娘主持此次的宫宴,可真是得蒙圣宠啊!”耳旁忽然传来一道感慨声。
顾惜若心中一动,随即转头看去,却见苏紫烟正侧对着她,姣好的侧面弧度勾勒出一弯柔美的弧线,像是夏夜天幕里悬挂林梢的月牙儿,令人见之心情平静安宁。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苏紫烟缓缓转过头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柔声道:“六嫂,您怎么了?为何要这么看着紫烟?”
“没什么。”顾惜若摇了摇头,眸光里快速划过一丝亮光,眼前交相辉映的灯光映入明亮的眼瞳里,教人看不真切她眼底流淌的情绪,“七弟妹似乎很了解柔妃娘娘?”
疑问的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肯定,暗想着,苏紫烟此举,无非是及时的解答了方才她心里的疑惑。只是,柔妃是谁,她从来都没去关注,如今也只是知道一个名字而已。
苏紫烟本身就是个极其聪慧的人,只是每次表现出来的形象都过于柔弱,以至于顾惜若对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白莲花。
可这朵白莲花显然也是不容小觑的,是以,在听到顾惜若那句话时,唇角微微勾起,螓首微垂着,怯怯弱弱回道:“六嫂说笑了。柔妃娘娘身份尊贵,气质高雅,‘了解’二字,那是万万不敢当的。只是,紫烟却是极为佩服柔妃娘娘的。”
顾惜若为她这陡然一转的话锋微微诧异,散漫的眼神顿时定在了苏紫烟的脸上,眉梢微挑,似是对她口中的“佩服”很是好奇。
苏紫烟见状,眼里划过一抹得色,再说起来就显得轻松了些许,“六嫂鲜少入宫,可能对柔妃了解不多。之前,紫烟入宫给母后请安时,却是经常看到的。据闻,柔妃娘娘曾经以舞为生,在一次宫宴上脱颖而出,得到了父皇的关注,自此,荣耀无限。”
顾惜若微微低下头,细细品味着苏紫烟的每一个字。
片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欺身上前,扣住苏紫烟的双肩,饶有兴味道:“真是看不出来,七弟妹对柔妃娘娘的佩服到了如此深刻的境界。”
柔妃以舞为生,在这偌大宫廷里,能够爬到现在的位置上,也算是足够有本事。
只是,按理来说,像苏紫烟这般长于深闺的千金大小姐,对这种出身的人不是应该很不屑一顾的吗?
为何在方才的叙说里,她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屑和嘲讽?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苏紫烟闻之明显一怔,不自觉的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很快就直接无视掉她话里若有似无的嘲讽,语带嫣然的反问道:“六嫂这么说,难道对柔妃娘娘……还有别的看法?”
顾惜若心中一动,细细审视着她。
待发现从那张脸上寻找不出丝毫端倪时,才轻轻松松的放开手,拢了拢袖子,转而看向前方拥挤的人群,暗自寻思着苏紫烟说上这番话的用意。
她对苏紫烟的态度算不上和善,也没指望对方是出于一片好心。
只是,联想起那次大街上,正是因为身侧这人及时阻止住了她,才没有在听到与段天谌一模一样的声音时失去理智和分寸。
这其中的用意,便显得格外格外意味深长了。
看来,她这个七弟妹,也很有意思啊!
苏紫烟顿觉双肩一松,整个人便脱离了顾惜若的掌控,浑身上下瞬间自由了。
不得不说,她这个六嫂,也实在是够怖人的。
倒不是说她气息森寒冷冽,而是那双眼睛太过于明亮,像是能把人看穿似的。
一旦被那眼珠子盯上,轻则后颈发凉寒气上窜,重则心虚闪躲,毛骨悚然。
顾惜若静听着身侧那长长吁出的气息,眸光闪了闪,冷不防前方传来一道尖锐的哭声,心神顿时一凛,抬眸就往前方的栈桥上看去。
却见原先那两个小孩子已经离开了那位夫人的怀抱,此刻正对着她所在的方向嚎啕大哭着,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蛋上挂满了泪痕,白白嫩嫩的手指也一致指向她。
当看到她转头看过去的动作时,小小的身子齐齐往那夫人怀里缩去,似乎很害怕她。
顾惜若皱了皱眉,想到方才柔妃唤那夫人作“王少夫人”,又看看那一身光鲜华丽的装扮,再想到当初青云拿给她的各类“官家府邸资料”,瞬间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若她所记不差,柳朔存的妻子王氏,便是当朝太尉王庭羌的女儿。
据说,王庭羌的妻子身体本就孱弱,在生下王氏之后,没几年就去世了。身后只留下了一子一女,分别是当今户部侍郎王茂良和嫁为人妻的王氏。
之后王庭羌没续弦,也不扶正妻,府里的中馈也仅由一名姨娘把持着,一直到王茂良成了家,王少夫人,也即林氏,才将掌家之权接了过来。
而此刻缩在林氏怀里的这对双生子,便是被王庭羌放在手掌心的孙子孙女儿了。
提及这对双生子,顾惜若脑中忽然闪现出一幅画面——
觥筹交错的宴席上,在众人没注意的角落里,两颗小脑袋一前一后的挪动着,最后凑在了一张椅子上,四只小手从怀里掏出一片片碎瓷片,小心翼翼的洒在了那张椅子上。
后来,有人连看都没看,就一屁股坐上了那张椅子,臀部被碎瓷片扎到,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猛地弹跳起来,脚步踉跄的往宴席外奔去。
那个人,便是——本尊。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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