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独属于小巴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咧着嘴,指手画脚了好一阵子,才蹬蹬蹬的跑到门后,拉开了门,皎洁的月光照了进来,室内的摆设也一览无余。
顾惜若半眯起眼,在凌乱的物事儿中捕捉到了一团雪白,忽而唇角轻绽出一抹笑意,指着那雪白的小动物,扭头问道:“小巴,这是从哪儿来的?”
小巴“啊啊啊”了几声,走到那小狗跟前,蹲下身抱在了怀里。
顾惜若才意识到,那是一只小狗,圆溜溜的眼睛,小巧的四肢,雪白粉团的可爱模样。
她两眼放光,想也不想就从小巴臂弯里抢了过来,提起它,四肢在半空中胡乱踢踏着,看得她兴致勃勃,“小巴,这只小狗就送给我吧。反正你也还小,照顾不了它,指不定还会饿到它呢。要是让我养,肯定就不会出现让它陷入这种落魄的境地啦!”
小巴偏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双手伸到顾惜若面前,神情真诚而恳切。
“嗯?你想说什么?”顾惜若头次接触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懂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可在触及那双诚恳善意的眸子时,有些讪讪的放下小狗,不自然的摆手道,“小巴,若是你觉得不可以,也没什么要紧的。横竖你也跟在我身旁,想要见到这只小狗,也只是几步路的距离而已。我就不抢你的了!”
其实,说到底,她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跟一个小孩儿抢东西,尤其是抢这么可爱的一只小狗,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横竖她还有个靠山王爷,想要找一只小狗,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倒也没真的想要抢了小巴的这一只。
她自认不是什么大大的好人,却也不会无耻到这种境地。
当然,顾大小姐完全没意识到,她做过的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事情里,到底有多少件是算不上无耻的。
小巴咧嘴笑了笑,双手捧起那只小狗,前倾着身子,踮起脚尖,凑到她跟前,笑得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在看着顾惜若时,那眼神里闪着的光芒似乎又亮了几分。
顾惜若讶异了下,黑亮的眸子眨了眨,指了指那只小狗,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确定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把这只小狗送给我?”
小巴用力的点了点头,眼神里也溢满了笑意。
“呃……”被他这么善意的表现吓到,饶是顾惜若再怎么没良心,此刻也忍不住羞红了脸颊,贼兮兮的盯着那只小狗,脸上却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慢吞吞道,“这……这不大好吧?怎么说都是你的小狗啊!”
小巴揪起了小眉头,将小狗儿放到了桌上,瘦瘦的小手指了指窗户,又指了指自己的床铺,啊啊啊的叫了几声,直把顾惜若弄得头晕脑胀,最后看不下去了,才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试探着开口:“如果我抱走了你的小狗,你会不会怪我?”
小巴愣了愣,而后坚定的摇了摇头,那意思十分明显。
顾惜若见状,自然没什么意见,相反,她还乐见其成,抱起那只乖巧不乱动的小狗,就笑眯眯的坐到了唯一完好的椅子上,晃着两条长腿,悠然自得的说了起来,“小巴,你先把这碗药喝了。稍后,我有事儿问你。”
话落,小巴又很用力的点头,捧起那碗黑不溜秋的苦药汁,眉头都没皱一下,就那么喝了下去。
动作之利落果断,神情之自然随意,简直让向来视药物为仇敌的顾惜若唏嘘不已,心里也暗暗腹诽起此人的诡异和奇特之处来。
不一会儿,小巴就放下了药碗,在顾惜若的指示下,搬过一旁断了两条腿的凳子,坐在了她的面前,神情上尽是一派恭谨认真,就好像下属见到了能够决定他升迁贬谪的领导一样。
他这个模样,倒是让顾惜若的虚荣心狠狠的满足了一把,她伸手抚了抚小狗雪白的毛发,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起来,“小巴啊,你跟我说说,适才你在做什么呢?那扇门是你关起来的吗?你想要做什么?若是我胆小一点,估计现在就被你吓到了,你知道吗?”
说着,她就腾出一只手,扯过桌上的茶壶和茶盏,倒了一些茶水,将茶盏推到了小巴的面前,让他用茶水在桌子上画画。
这是她跟小巴商量好的交流沟通方式。
她没受过专业的训练,根本就看不懂那些手势,而小巴又不识字,唯一的办法就是——画。
刚开始,她对那些四不像的画十分不解,可习惯了之后,倒也看得出一个大概出来。而且她的时间也很多,看不懂,还可以问到懂为止。
小巴也习惯了她这样的方式,手指沾了几下茶水,意外的发现茶水并不是很烫时,笑意随之浮上略显枯黄的脸庞,为这张相貌平平的小脸增添了几分神采。
他蘸了蘸茶水,指尖在生硬的桌面上慢慢的画着,神情专注,动作微显迟缓,一笔一划之下,一幅幅简单明了的图画随即展开。
顾惜若凑了过去,待看到画上的内容时,娥眉顿时蹙起,捋着毛发的手也不由得停了下来,到了最后竟直接趴在了桌子上,怔怔的看着那堆水渍,有片刻的晃神。
那堆水渍里,现出了一人一狗,那小人儿自然是小巴,他先是把门关了起来,而后爬到了窗户边上,拽着小狗的尾巴,不是在对着它张嘴,就是对着它摆手踢腿做姿势。
他的精力似乎极为旺盛,刚开始那只小狗还蹦蹦跳跳的,可看到后面,那只小狗也被他整趴了下来,没精打采的蜷在他的脚下。
由于是茶水乱画,一下子就蒸干了,可顾惜若的脑中满是那一幅幅简单的画面。就算她再怎么不识趣,此刻也看得出来,小巴是在“驯服”这只小狗。
目的为何,她有些茫然。
她抿了抿唇,有些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回头看了看屋内一地的狼藉,甚至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眸光瞬间变得灰暗难懂起来。
之前,她还怀着一颗小人之心,怀疑小巴在马惊那日受了谁的嘱托,要对她下手,此后的几番相处,无不是揣着那股试探的心思,可却忘记了,眼前这人,也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孩子而已。
她暗自苦笑不已,想着原来什么都在变。
她自诩的率性而为天真无暇,也抵不过时间的一句空话。
身处在阴谋当中,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她似乎丢弃了很多与生俱来的“破烂”性子,学会了很多勾心斗角的东西。
这样的改变,也不知好还是不好,可想到她每天都在真真切切的经历着这样的事情,做着这样的改变,一股寒气便自脚底蹭蹭的往上窜起,几欲将她淹没其中,说不出的窒息。
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放开了怀中的小狗,不顾小巴的抗议和反对,猛地扯过他的手,捋起两只袖子,待看到那几个红红小小的齿印时,双眸顿时一紧,起身拖起他就往外跑去。
她跑得很快,而小巴还是个孩子,短胳膊短腿的,跟上她的步伐还是有些吃力。好几次脚步踉跄着,想要跌坐在地上,都被她拉扯了起来,快速的往前奔去。
皎洁的月色下,两人一狗,在回廊里奔跑着,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彼时,段天谌和骆宇正在屋内谈正事,冷不防听到一声巨响,便看到屋门被狠狠踹开,某个没有形象的女人正收回脚,大步的朝骆宇走去,伸手一拽就将小巴拽到骆宇跟前,急急忙忙道:“骆宇,你给他看看手臂上的伤,似乎是被狗咬到了。”
“狗咬到了?”骆宇挑挑眉,转而看向段天谌,不可思议道,“这里可是总督府,哪里来的狗?王妃,您该不会说错了吧?”
“是不是,你看看就知道了,废话什么?”顾惜若冷冷叱了一句,眼角瞥到跟进来的雪白时,连忙指给骆宇看,“你看,这不是狗吗?我有必要去骗你?赶紧的,给小巴看看!”
骆宇还欲说什么,可段天谌已经起身走到了旁边,意味不明的看着拉扯着小巴手臂的小手,嘴唇紧紧抿起,转而瞪向骆宇,手下一用力,直接将顾惜若的手给握到了自己的手中。
顾惜若无心计较,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巴手上的几个齿印,眉眼间有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却连段天谌都有些吃味的着急之色。
她知道,小巴还那么小,此刻被狗咬到了,若是错过了最佳的预防治疗时间,指不定后果有多严重。
这个时代里,并没有疫苗之说,若是想要预防,也无从预防起来啊!
待看到骆宇检查完后,顾惜若着急的探头过去,急道:“骆宇,结果怎么样?不会感染上什么吧?你可要检查仔细了啊,小巴毕竟是个孩子,他可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儿就……”
“若若!”段天谌皱着眉,对她如此紧张的神情有些闷闷,想也不想就打断她的话,“你先别着急,听骆宇怎么说。你急也是没用的!”
话落,他又别有意味的看了眼安静低着头的小巴,眸光里闪过一丝暗芒,许是感受到了他冷沉的视线,小巴抬起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像是极为害怕他一样,又快速的低下头,缩着脖子紧绷着身子,僵硬的坐在椅子上。
骆宇看了看他,起身对着顾惜若禀报道:“王妃不用担心。这不过是小伤,属下一会儿就给他开药,内服外用,想必不会留下什么不良的影响的。”
顾惜若忽然松了一口气,挣脱段天谌的手,弯着腰走到小巴面前,柔着声音笑眯眯道:“小巴,你都听到了,虽然你被狗咬到了,却是没有什么事儿。对了,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找吃的?”
话落,骆宇顿觉周围的气温骤降,回头看了看段天谌明显阴沉下来的脸色,心中是又好笑,又无奈,也跟着弯下腰,以前所未有的好耐性道:“小巴,我带你去找吃的吧。看你这面黄肌瘦的模样,再不多吃点,对身体可就不好了。”
顿了顿,他又转头看向顾惜若,桃花眼里泛起一抹狡黠之色,笑眯眯道:“王妃,横竖属下也与王爷谈完事情了,不如就由属下带着他过去吧。”
顾惜若本想说不,只是自己的手又突然被段天谌握起,仰头看了看某个脸色不好的人,瞬间觉得想要说“不”的冲动消失殆尽,倒也十分识趣的点头,看着两人一狗慢悠悠的离开。
忽然,顾惜若只觉自己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箍到了宽大温热的怀抱里,头顶的阴影顿时落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段天谌那张俊脸就已经趋近自己的面庞,红唇也被微凉的薄唇含住,碾磨啃咬,瞬间带起一股奇特的感觉。
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为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而稍感疑惑,想要开口询问一番,不想却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几番推脱之后,双眸渐渐染上了迷离之色。
段天谌的唇微凉,浓重的阳刚之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香味,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专属于他的气息中。
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段天谌几乎能够感受到她逐渐变化的体温,心头暗喜的同时,那一条强健的手臂顺势揽住她柔若无骨的纤腰,有力地大手紧紧扣住她的腰身,将她再次往自己的胸膛中揽紧几分,突然产生了一种恨不得将她揉入身子里的渴望。
昏黄的烛火中,彼此的脸庞模糊而不真切,仿佛晕染上了一圈淡淡的光环。
可在一片迷离情动之中,顾惜若闭上眼睛,似乎也能感觉到眼前这人的双眸灿若星辰熠熠生辉,尤其是在鼻尖充斥着浓浓的阳刚气息时,他的存在愈发明显激烈。
顾惜若的双手不自觉的环上了他的腰,眼帘微阖,承受着他狂热的亲吻。
许久,久到顾惜若以为自己就要窒息之后,段天谌移开了她的嘴唇,她只觉肩头微微一沉,却发现他竟将下颚轻抵在她的肩头上。
她只觉一股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间,男子精瘦结实的身体则紧贴在她的身前,让她动弹不得的同时又必须闻着他身上所散发出的男子阳刚之气。
她微微喘了口气,环着他腰身的手臂又紧了紧,感受着鼻尖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脖颈处,带起一股酥麻而无法名状的奇特之感,整个身子似乎又软了些许,无力承受肩头的重量,便往一旁歪去。
段天谌低声笑了起来,伸手揽住她的腰身,一个旋身就坐在了屋内的椅子上,捧着她的小脸,额头抵着她的,深深的锁住那双明眸,他那双漆黑的眸子能把人的精魂都吸进去一样。
顾惜若猛地低下头,说不出是羞涩,还是害怕受了他的蛊惑。
“若若!”段天谌勾起她的下巴,使她与自己对视着,好让她看清楚自己眼中的欣喜与满足。
“嗯。”她低低应了声,随即快速的垂下眼帘,玉颜上晕染着两朵红霞,明媚可人,看得段天谌又有些情不自禁,低头又是好一个绵长热烈的亲吻。
待凌乱的气息渐渐趋于平稳,顾惜若才仰头看着他,揪着眉头不解道:“段某人,你刚才怎么了?”
这些日子,跟在段天谌的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她的粗神经已经有了小小的改善,虽称不上完全敏感,可对于他如此明显的情绪变化,还是能够感受到的。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些担心,生怕他想多了什么。
段天谌眼里划过一抹笑意,只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若若,以后离那个小巴远一点。”
顾惜若挑眉,“理由呢?”
段天谌不答,双手轻柔的整理着她微乱的鬓发,神情却是她常常见到的温和无害。
“段某人,你是不是在怀疑他居心不良?”顾惜若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能够讲得通,便也急着解释道,“我跟你说,你可能误会他了。他不过是个小孩儿,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倒是没发现他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你也没必要这么防着他!更何况,他连话都说不了,怎么可能对咱们有威胁?你肯定是跟我之前一样,想多了。”
段天谌抚了抚她白皙细腻吹弹可破的脸颊,笑着道:“我一早就知道他没有做细作的本事,也不可能会伤害到你,所以,想多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顾惜若懵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既然不是担忧这一方面,还有什么是值得他这么大惊小怪防来防去的吗?
段天谌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语气有些奇怪,“若若,他是男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倒是让顾惜若怔愣了下,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盯着他,张着微微红肿的菱唇,好不容易才蹦出一句话,“段某人,你在吃醋?”
段天谌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在对上她那“你居然吃醋,你怎么可能吃醋”的震撼神情时,再厚的脸皮再强大的心理素质,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但见他屈起手指抵在唇边,佯装无意的轻咳了几声,别过脸,不敢对上那双黑亮的眸子,只是这一偏转,又恰巧将他微红的耳根暴露到了顾惜若的眼皮子底下。
顾惜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再看看他的耳根子,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段天谌心有不满,恼怒的回头瞪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的嘴角越咧越大,到了最后,笑声穿过墙壁屋顶,飘洒到了院落里。
月亮似乎也被这样愉悦的笑声感染了起来,连忙从云朵后露出来,洒下一地的月色清辉,汤汤皎皎,很是美好。
段天谌眼里划过一丝无奈,也不知伸手在她身上点了哪个穴位,她顿时停了下来,涨红着小脸怔怔的看着他,眉眼弯弯,说不出的愉悦舒适。
“很好笑?”段天谌揉了揉她的发顶,梳好的发髻顿时散乱了下来,如绸似缎的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流泻在香肩手边,看得他眼里划过一丝惊艳,只觉此刻的她美都不似凡人,眉眼张扬着,却又柔化了几分这样的张扬棱角,温柔得恰到好处。
顾惜若浑然不知自己的形象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只满心沉浸在段天谌的反应中,颇有些无法自拔,此刻听到他这么问自己,忙不迭的点头,咧着嘴笑道:“嗯,很好笑。小巴充其量就是个孩子,你这醋吃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更何况,你何时变得如此没自信了,居然还跟个孩子较劲起来了?”
段天谌埋首于她的颈窝处,轻声叹息了下。
她哪里知道,自从确认了对她的心思后,他的自信就日复一日的减少了。
而且,在感情里,尤其是遇上这么个不省心的人,谁敢称自信?
不过也幸亏她的思维永远都慢一拍,否则以这样的性子,都不知道给他惹来多少狂蜂浪蝶了。
段天谌也不想隐瞒什么,索性直接点头,“若若,你说得对,我就是吃醋了。所以,你以后记得,但凡是男的,公的,都给我离得远远的,否则我要是心情不好,后果可就是很严重的。”
顾惜若觉得,她很有必要跟这个不自信的男人好好讨论一番,否则日后这日子可真是很难过了。
“段某人,我跟你说,”她敛起脸上的笑意,郑重其事道,“我觉得我该跟你好好谈谈。否则,这一切还真是不能无法继续下去了。你要知道,小巴可是个孩子。”
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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