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谌几不可见的点头,下一刻,却见他收敛起满身的气势,俨然恢复到了温文尔雅的谦恭模样,携着顾惜若走出自己的位置,膝盖一弯,齐齐跪了下来,众人看得又是好一番莫名巧妙。
“父皇请息怒。方才儿臣不过是跟您开了个玩笑,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段天谌率先开口,眉眼里蕴满了温和和谦恭,仿佛刚才的狂傲不拘,并不曾出现在他的身上,“听父皇误会了顾将军,儿臣也是心中焦急,才会一时冲动,做了错事。可是,儿臣可以项上人头担保,顾将军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缺席的。恐怕,这其中存在什么误会!还请父皇明察。”
若是没有方才发生的事情,在看到如此低的姿态后,任谁都会觉得,这个谌王真不愧是皇上最为倚重的王爷啊!
可此刻看来,不少朝臣眼神里的意味已经变得很复杂了。
一直以来,他们都不敢小觑这位谌王爷,尤其是在见识过他的铁血手腕和能屈能伸后,对这位谌王爷的敬畏之心越发浓重起来,暗暗想着,以后若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千万不要去招惹这个人。
否则,他们估计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无从知晓。
顾惜若难得也低下了头,跪在段天谌的身边,却不显得无助。那挺直的脊背,那跃动的长睫毛,还有抿成一线的唇角,都可以让人看出她的不悦。
可怀揣着如此抵触情绪的一个人,竟然也能在转瞬之间调整好心态,同段天谌一起跪下,这份魄力和忍耐力,本没有什么,可发生在凡事不肯吃亏的顾惜若身上,那就显得很不可思议了。
正在众人偷偷打量着顾惜若时,她也抬起头,毕恭毕敬的对上苍帝的双眸,字字清晰道:“父皇请息怒。臣媳一时贪玩,冲撞了您,还请您恕罪。可此事涉及到臣媳的父亲,请容臣媳说句话!为人子女,任谁听到自己的父亲被随意猜忌,心中肯定都不好受。臣媳想,若是您遭遇了此等对待,王爷肯定也会站出来,纠正甚至是指责那名胡说八道的人吧!”
看起来,她的认错态度还算诚恳。
可要细究她话中的意思,饶是再怎么认真的人,也会被逗得笑起来。
明明就是对苍帝有点意见,可也没有持着一贯强横的态度,尽管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却也算是换汤不换药,内里实质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段天谌却很积极的附和小妻子的说法,“父皇,若若所言,却是儿臣心中所想。若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儿臣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到您这一边,维护您的。”
言外之意,也就是说,顾惜若方才那“大逆不道”的质疑举动,放到他身上,同样也会出现。
这,不过是关心则乱。
不过,如此一来,他二人的示弱,也算是给苍帝一个台阶,至于下不下,就要看在苍帝心中,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到底该如何抉择了。
苍帝见状,神色也缓和了一些,尽管知道他二人并非真心实意,可难得逮住机会去惩治他们,自然需要好好晾晾他们的脾性,一时竟也没有说话。
舒旭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这样的“意外”,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只有他心中才清楚,在看到这相携而跪的两个人,心里到底有多不痛快。
本来以为,顾惜若不会就此退缩的,按照这个女人的性子,被人逼急了,最直接的做法就是拿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哪里需要这么委屈自己?
对,是委屈!
一想到这两个词,他心头蓦地涌现出近乎荒谬的情感,突兀而莫名,更让他愈显心浮气躁。
也就只有顾惜若这个傻子,才会委屈自己,去屈从一些现实。
尽管,她本来不用这么做的。
越想下去,他对段天谌的不悦越发加深了几分,当即出言讥讽,“谌王爷,怎么说,谌王妃也是一介女流,您却去附和一介女流的话,并拿皇上和顾将军做对比,是否不大妥当?”
眼见段天谌薄唇紧紧抿起,他却似乎说上了瘾,半点也不马虎,“在微臣看来,皇上乃九五之尊,并非随便一个人就能与之相比的。您和谌王妃却在这里一唱一和,可谓大不敬了!”
顾惜若眼里划过一丝厌恶,不经意间瞥到苍帝变得冷沉的脸色,心中一动,忙磕头请罪,“父皇恕罪。此次是臣媳考虑不周,不该拿您和臣媳的父亲来做类比。可是,在臣媳的眼中,抛去一国之君的尊贵身份,您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父亲。您为王爷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也足以成为天下父亲的榜样。臣媳念及此间种种,方才有了那番肺腑之言。还请父皇明鉴。”
说着,她竟是重重的磕下了头。
那“咚”的一声,毫不作假,沉闷而辽远,仿佛磕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上。
☆、142 恭喜恭喜
苍帝端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惜若,见她磕下头,双手趴伏在地,乍一看去,宛若朝拜神佛的子民,态度竟是无比虔诚,那幽深的眼眸里晦暗不明,似乎有什么光芒闪过,却又转瞬即逝。
许久等不到他的表态,顾惜若也不心急,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这样的结果很理所当然,并不值得去追究因果。
可有人却不这么想。
段天谌心疼的看着她,又看了看苍帝,顿觉这样的姿态也做够了,不由分说就将其搀扶起来,随之解释道:“父皇,若若的脸色不是太好,只怕是身子不适所致。地上凉,就不要让她跪在地上了。”
而后,也不管苍帝应不应声,径自将她扶到位置上,有条不紊的端茶递水,呵护备至。
舒旭微微眯起眼,眸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东西,随即反唇相讥,“谌王爷,众人皆知,您对谌王妃宠爱有加。可身处于大庭广众之下,又有东梁国的使臣眼睁睁看着,是否该注意下您的言行举止?不然……”
“不然如何?”段天谌紧握着顾惜若那微微发凉的手,眉心也跟着紧紧揪起来,冷不防被舒旭讥讽,愈发看此人不顺眼,毫不示弱的反击回去,“舒侍郎,你口口声声说本王的言行举止,想来也是极其注重礼数之人,又岂会不懂得苍朝的尊卑有序礼仪教养?父皇尚且不说话,哪里有你置喙的余地?”
比之以往的温文尔雅,此刻的段天谌着实算不上好脸色,黑亮的双眸中冷冽清寒,宛若寒冰铸就的利刃,释放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舒旭一时语塞,随之干笑起来,“谌王爷教训得极对。的确是下官僭越了。不过,下官也只是有感而发,还请皇上恕罪。”
说着,他立即站起身,朝着苍帝拱了拱手,俨然谦恭认错的好模样。
顾惜若倍感恶心。
下一瞬,她别过脸,在舒旭话音刚落时,当场吐了出来。
坐在她周围的千金小姐们登时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往旁边躲去,纷纷掏出袖中的帕子,捂住口鼻,甚至还在面前挥了挥,极具挑衅意味。
段天谌一记冷眼扫过去,那凌厉冷冽的眸光,像把刀割在她们的脸上,一寸一寸,那种切肤之痛,逼得她们立即收起嫌弃的心思,低垂着头,不敢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见状,段天谌缓缓收回了视线,吩咐宫人将那些污秽之物清扫干净,与此同时也坐到顾惜若的身旁,不去理会她身边萦绕的酸臭恶心气息,拿起帕子,一点一点的擦拭着沾到她衣裳的脏污。
他做得极其认真,举手投足之间,皆蕴满镇定从容,在俊美无双的脸上,更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厌恶和不耐,仿佛不是在给顾惜若擦拭污秽之物,而是在细数她衣袖上金线织就的流畅纹路。
淡淡的光晕中,他眼眸低垂,动作轻柔,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完美阐释了何为“柔情”。
而坐在他身旁的顾惜若则脸色苍白,一改以往的嚣张蛮横,双眸半眯起,微靠近他的胸膛,无形中透着一股孱弱,乍一看去,倒有些小鸟依人的意味。
这一幕,落在殿内众人的眼中,或刺眼,或酸涩,各人有各人的滋味。
苍帝紧紧皱眉,对顾惜若的不满又加深了几分,只觉这个麻烦的女人丢尽了苍朝皇室的脸,语气不善的叱道:“王御医,去给谌王妃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若是顾惜若故弄玄虚,刻意这么做,目的只是为了落他的面子,哪怕段天谌用命护着她,他也一定不会轻易饶过。
王御医闻言,连忙战战兢兢的应声,走到顾惜若和段天谌面前,诚惶诚恐道:“王妃,请您伸出手来,让下官给您把把脉。”
顾惜若微怔,手指不由得蜷了蜷,眸光不自觉的瞥向玉静瑜,明灭不定。
觉察了她的异样,段天谌不免有些忧心,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冷澈的视线在玉静瑜姣好的面容上停留了会儿,继而淡淡道:“若若,你怎么了?不过是把把脉而已,若真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及时医治就可以了,你不必担心太多!一切,都有我呢!”
顾惜若暗自纠结,小小的脸蛋儿几乎拧成了苦瓜状,仍旧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让御医把脉诊断。
看这情形,十有*是中奖了。
可她有个小小的毛病,涉及到此等私密的事情,还是喜欢关起房门悄悄高兴为好。
独属于两人的秘密,被当场暴露在众人眼球下,而且还不知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问题——
说实话,她有些厌烦。
“若若……”段天谌一手放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脸颊,不放心的唤了声,“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赶紧给御医看看啊!”
顾惜若骤然回神,微微抬眸,有些为难的看着他,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到最后,她都要为自己的犹豫无语了,索性咬咬牙,豁出去般伸出手,俨然一副壮士扼腕的悲壮模样。
段天谌心下狐疑,以为她身体不适,却又难以启齿,心思有一瞬间的动摇,可不经意间瞥见她苍白而略显病态的脸色,再多的话语都被吞咽在喉咙里。
罢了,还是她的身体为上。
至于其他的,她若觉得不舒心,回头自己让他揍一顿吧。
“王御医,有劳了。”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动作轻柔的覆在那白皙的手腕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王御医,满心满眼里盛的皆是无法掩饰的关心。
王御医小心翼翼的道了声“得罪”,便半蹲着,把起脉来。
不一会儿,他猛地抬头,睁圆了双眼,径自看向顾惜若,双眸里盛满了不可置信。
不少人也注意着他的动静,见到他这副模样,心中疑窦顿生,暗暗猜测着,这谌王妃莫不是坏事做多了,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赐予她一场终生难忘的“疾病”了?
可惜,目前这情况,暂时还没人能为他们解答。
王御医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朝段天谌和顾惜若歉意一笑,又伸出手,重新确认了一番。再次抬头时,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原先的镇定自若。
可细看之下,顾惜若还是能眼尖的注意到,那强装的镇定自若背后隐藏的震惊,比之方才只多不少。
她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段天谌却不知她心中想法,忙不迭问道:“王御医,结果如何?可是查清楚,王妃是哪里不舒服了?”
王御医顿感为难,犹豫了下,看了看顾惜若,似乎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在他看来,这种事儿该是值得高兴的,即便当场说出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而且,谌王妃似乎也对自己的情况有了个数儿,刚才还那么犹豫,想必是有一定的原因。
尽管他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和深意究竟是什么,可他觉得,此事还是要征询下谌王妃的意见。
如此,也不算冒犯了。
顾惜若微讶,显然没想到这个王御医会如此靠谱,又如此懂得观察人心。不过,她也很清楚,若是她强行将此事压下来,御龙殿内的其他人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遮遮掩掩惹人怀疑,倒不如直接将此事公开出来,旁人怎么看,也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思及此,她朝王御医点了点头,袖中的手却紧紧握住段天谌的,心中唯有满满的幸福。
王御医状若思忖了会儿,在段天谌再次开口前,转过身,朝苍帝和段天谌拱了拱手,面带笑容道:“恭喜皇上,王爷,王妃有喜了。”
不想,此言一出,御龙殿内顿时响起两道突兀而清脆的响声。奈何这个消息过于震惊,并没有多少人投以关注的目光。
段天谌淡淡瞥过那两个人,暂时掩饰下心头的复杂思绪,甫一转身,脑海里瞬间被狂喜占据。若非被她阻止着,此刻估计要把她抱起来了。
他握住顾惜若的手,眼神却止不住的往那肚子上瞄,一时忘形,竟伸出手碰了碰,而后又很快的收了回来,望着顾惜若的眼神里充满了亮光,“若若……你居然……居然……”
“居然什么?就这么对我没信心啊!”顾惜若好笑的看着他,见他从最初的震惊到此刻的狂喜,眼睛微微湿润,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的手背,笑着道,“在宫宴开始前,我就察觉到了些许,本来想要跟你回府分享这份喜悦的,不想,有些人竟是等不及了。”
这么说着,她凉凉的扫过应术杰和李弥亮,眸光里光芒流转,璀璨如暗夜明珠,教人移不开视线。
听她这么说,段天谌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的艰难,想到走入这御龙殿时的暗潮涌动,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在苍京时,他的小妻子到底承受了多少本不该她承受的东西?
愧疚之后,他顿时无比心疼,恨不得将她搂入怀中,向她倾诉这些日子的万般思念。
明眸一扫,他心中主意已定,也不去顾及他人的目光,弯下腰,打横抱起处于震惊当中的顾惜若,朝苍帝淡淡道:“父皇,若若身子不适,儿臣先带着她告退了。至于那些心思,还是赶紧收起来吧。”
苍帝紧紧皱眉,“谌儿,你这是什么话?如今你的王妃已经身怀有孕,平日里肯定不能尽心尽力的服侍你,朕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这一点,想必顾惜若也是能够理解的。”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顾惜若说的。
可惜,顾惜若并不领情。
她瘪了瘪嘴,窝在段天谌的怀里,慢条斯理道:“父皇,请恕臣媳愚钝,不能理解您口中所说的高深莫测的理论。臣媳只知道,不管臣媳有没有怀孕,我家王爷始终都能活得好好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服侍嘛……
某个姓段的,又没有缺胳膊少腿,平常穿衣服吃饭什么的,肯定可以自己动手,其他女人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第2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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