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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小童再次回绝,奈何秦艾词压根没有理会他,而是走上前,粉色的绣花鞋直接踏入泥地里,任污泥染脏了绣鞋和衣裙,她也不计较,只道:“种子播撒得太密了,待长出枝叶时,全部凑在一起,不能很好受光。”
    尹彦卿微微讶异抬头,与先前不同,这一回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探究,建安谁人不知长乐公主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女儿,养在深宫自幼娇宠,却还能知道这些农活的道理?
    秦艾词将裙角扎起,而后趁着尹彦卿微楞之际,接过他手里的菜苗儿,帮着一起栽苗儿,动作很是娴熟,显然不是第一回下地。
    待秦艾词弯着腰走远了几步,尹彦卿才是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忙活,秦艾词负责栽种菜苗儿,尹彦卿则犁地,两人互相配合着,原本需大半日的活儿,一个上午已是完成的差不多了。
    反是远远站着的如意和那个小哥儿很是讶异,一个是讶异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最多只会摆弄花草的公主竟能下地干农活儿,另一个则是讶异拒人千里生人勿近的公子,竟会跟着一个女子身后帮着干粗重活儿?
    将最后一块田地解决,秦艾词只觉得有些累得直不起腰,她虽懂得这活儿,但也不曾这般累过,原本正扶着腰转动着松松筋骨,却见尹彦卿汗流浃背,正抬手抹了脸上汗珠,因手背沾了泥土,素来干净文雅的彦卿公子,如今却完完全全一个山野农夫,让秦艾词忍不住笑开。
    那笑容在午时的阳光下,嫣然绚丽。
    秦艾词取出腰间手帕,抬手替尹彦卿擦拭了脸上的污渍,远远看着,那画面暧昧得紧,就像乡间普通的夫妻,你下田来我帮忙,你汗流着我擦拭,两个如此绝美的身影,更让画面多了几分美感。
    本就惊诧的小童,此时长大了嘴巴,讶异得找不着自个儿的声音了,如意则是微微蹙眉,公主这般纡尊降贵,不知心中到底作何盘算。
    走出田地,在不远处的山涧小溪旁清洗了裙角,秦艾词展了展湿漉的衣裙,才扭头,却看尹彦卿刚刚用溪水抹了把脸,此时将脸上水珠抖落,原本清雅的彦卿公子才是又出现在眼前。
    秦艾词唇角含笑,说着:“世人都传彦卿公子清贵高雅,性淡薄,不事权贵,反择山间而居,结交鸿儒,调素琴,阅金经,实乃大梁第一清雅之士,却不想,彦卿公子也如平常山野村夫,养鸡种菜,食着人间烟火。”
    “哪有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凡夫俗子自然少不得五谷杂粮,我早与公主说过,没有人不喜欢华衣美服,彦卿,是真没有银钱。”
    噗嗤一笑,秦艾词点头:“原来如此,堂堂尹家嫡子,这话说出去,贻笑大方。”
    “尹家固然家大业大,奈何我无心打理,既没有出力,便不可坐享其成,如今这般自食其力,并无不好,倒是长公主刚才动作娴熟得让人诧异。”
    “你是不愿坐享其成,我是无法坐享其成!即便身为公主,一切却都得仰仗杜将军,言行举止皆不可自由,只觉无颜面对先祖,倒是羡慕尹公子,视烽烟作良辰,在山野间自得其乐……”
    这话也曾过有人对他说过,他还记得他当年指责杜朝阳黩武穷兵,杜朝阳只是晒然一笑,嘲他视烽烟作良辰,不过是未经历过战争凄苦的一介文人!
    “皇陵三年,闲暇无事,总该学些东西打发时间,我曾在皇陵西北处开垦了一个小花圃,起先种种花草,最后觉着不实用,便改为种菜了,自己种出来的,吃着倒是格外清甜美味。”秦艾词继续说着。
    “若长公主不嫌弃,倒是可以留下尝尝我这里的山野小菜。”
    已是午时,留客用餐本是常事,但换在尹彦卿身上,却很不寻常。居所平日也会留客,公子喜欢和人交流琴音、棋艺,探讨诗文,但留客用餐却是头一回,一则是粗茶淡饭怕人不习惯,二则是公子喜静,而如今这头一回却是给了这么一位美娇娘,莫非连公子这般高雅之士,也抵不住美色?
    被领进屋子,才知屋里与外头所观陋室很不一样,里头摆放了许多特色的小物件,墙上挂着塞北的长弓、羊皮袋,书柜上摆有苗疆的珊瑚银碗,架子上挂有蜀地的特色的脸谱,和细腻的苏州织绣.......
    屋内燃着淡淡清香,桌上摆放着西域的甜枣,这一间小小陋室,却让你看见了各地风情,这样一个男子,也让人觉着吸引。
    “我每游历一处,都会带回一些地方特色的东西留念。”说完,尹彦卿双膝盘起,坐在低矮的竹桌旁,秦艾词愣了会儿,也矮下身子,女子盘腿不雅,则跪坐在一旁。
    “屋子太小,我便学了滇南那边,自己砍了竹子做了个矮小的桌案,平日并不留客,倒是委屈了您。”
    秦艾词摇摇头,并不介意。“别有一番韵味,倒是有趣。”
    小童将饭菜一一端上,给尹彦卿和秦艾词分别添了一碗菌菇汤,便坐下和他们一块吃饭,倒是让秦艾词一愣,尹彦卿知她的疑惑,说着:“在外游历三年,许多规矩已经不讲究了,有时饿了好些天吃不上饭,看见了野菜还得扑上去抢,若不是阿三相护,或许我早死在半途中了。”
    秦艾词认真看过尹彦卿的游记,自然知道有许多辛酸,想了想,便招呼着如意一块儿坐下,“入乡随俗,既是来了彦卿公子处,便也不该守那些规矩。”
    彦卿看向秦艾词的眼神多了几许赞赏,即便为了刻意讨好,建安城里的贵家小姐们或许可以勉强接受粗茶淡饭,但却怎么也做不到和自家丫鬟一同进食,难得长公主豁然。不知为何,竟让他有一瞬想起杜朝阳,他见过的第一个能与下人一同进食的,便是杜朝阳。当年他很是不解,甚至是鄙夷,因为自幼学习的礼仪教法便不允许此等事情,直到他在外游历而归,才知那是怎样一种豁达的性情。
    两次接触,他只觉得长公主骨子里的性子与杜朝阳有些相似。
    倒是听完长公主的话后,如意很是胆怯,又不敢忤逆,颤颤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宫中的宫女,要做出此等出格事情,怕很是不易,尹彦卿出言解围:“阿三,你陪着如意姑娘去外头吃饭吧。”
    阿三自然没有察觉到如意的心境,只当是自家公子想和眼前的娘子独处,不免又多看了她几眼。
    坐在屋外,阿三也没心情吃饭了,捡了一旁的竹篾开始编织,不忘打听着消息:“你家小姐是哪家的姑娘啊,与我家公子先前认识?如今独自在外和男子进食,不怕回府被责骂吗?”
    奈何如意并不理会他,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屋舍,生怕她家主子在里头受了委屈一般。
    “哎,我说,你这是什么表情,建安多少世家小姐盼着得到我们公子青睐,你这一副焦虑的表情是作甚。”
    如意瞥了眼小哥儿,出宫时,秋蝉姑姑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寸步不离跟着公主,虽然言语上说是担心公主安危,可如意隐隐觉着,秋蝉姑姑不喜欢长公主和尹公子待在一处……
    “你这女子好没道理,我好言与你说话,你竟一句不回,想来你家小姐的教养也不会好。”
    如意本不想理会他,但见他斥责公主,忍不住要反驳几句,小哥儿见被个女子轻视,自然也不肯示弱,一来二回,便是争执了起来,待尹彦卿与秦艾词出来时,便是看见两人脸红脖子粗的辩论着。
    “阿三,没规矩!”
    被公子斥责着,阿三缩了脖子,继续坐回去编织竹篾,人也老实多了,倒是秦艾词瞪了眼如意,而后才对尹彦卿说着:“既然公子允诺了我,日后切不可反悔。”
    “言不信者行不果,君子重诺一言九鼎。”
    ☆、第16章 惊马
    下山的路上,如意埋着头紧紧跟在秦艾词后面,满心的疑惑却不敢问,由于心不在焉,竟差些撞上了公主后背。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怎么回事?”秦艾词转过身,问着如意。
    如意受了惊吓,赶忙低下头:“奴婢该死。”
    秦艾词叹息一声:“问你话而已。”
    “奴婢,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怕山路石头多,滑了脚。”
    如意此番解释着,秦艾词自然不信,见如意不敢说,也是猜出了一二,“出宫时,秋蝉姑姑和你说了什么?”
    如意惊诧抬头,而后摇了脑袋:“没什么,只是,只是嘱咐奴婢伺候好公主,姑姑怕公主在外出事。”
    “是么?”探究着看了眼如意,而后平静道:“你跟我多少年了?”
    “奴婢九岁伺候公主,除去皇陵的三年,也有七个年头了。”
    如意说完,秦艾词没有再问,而是转身继续下山,看着长公主背影,如意犹豫一会,而后赶紧快步追上,在长公主身后说着:“秋蝉姑姑交代了,不能让长公主和尹公子独处,并且将公主与尹公子说过的话记下回禀。如意觉着,姑姑只是担心公主。”
    “嗯。”秦艾词轻轻嗯了句。
    如意一路上担忧的,便是根本不知道公主与尹彦卿在屋子里到底谈了什么……
    午后,阳光晒得有些热,才走到山下,已有些香汗淋漓,接过青和递过来的帕子,而后由着她扶着上了马车。待马车缓缓驶离鹤庭,往建安大街而去。
    因为是私下出宫,只是简单的一辆马车,也没有讲究排场,却不想差些惹了事情。
    “有没有长眼睛啊,也不看看是谁的车驾,就敢往上撞!”
    说是撞,其实只是没有给对方让路而已,赶车的张公公平日在宫里众位大臣对他都会客气几分,哪里做得出给旁人让路的事情,但马车里的秦艾词却并不想把她出宫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只道:“咱们让一让吧。”
    听见马车里传出的是轻柔婉约的女声,对方马车里的人霎时转换了嘴脸,拦下还欲破口的小厮,一脸嬉笑。他初到建安,见了沿街许多娘子,比南洲女子姿色强了许多,如今马车里的声音这般娓娓动听,更是让他挠心挠肺的。
    “原来是位小娘子的马车,那却是应该我们先让的。”虽说是让,可人却走前的几步,手中的折扇正欲掀开马车帘子,却被张公公握着手腕,轻轻一拧,已是让人疼得嗷嗷直叫。
    张公公是个练家子,否则秋蝉也不会同意让长公主私下出宫,有张公公保护,倒也不会出太大意外。
    “不识好歹的家伙!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也敢得罪!”小厮赶紧扶过自家公子,气恼道。
    “小爷今儿还就要瞧瞧马车里的庐山真面目了,长得若好看,跟小爷回去伺候便罢,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弱冠的年岁,说话却如此放肆,建安的贵家公子少有这么没教养的。
    “劝你们还是识相的赶紧走,马车里头的人你们得罪不起,小心掉了脑袋。”张公公冷着脸说着,手里握紧马鞭,想着过二人再靠近,便要一鞭子抽下去。
    何卓原本在南洲霸道惯了,并不懂建安多得是得罪不起的贵人,只嚣张道:“还没有小爷得罪不起的人。”
    才上前一步,不待张公公挥鞭,马车里如意缓缓说道:“这里是周国公府的马车,何人敢放肆!”
    路旁愿有些看热闹的,听闻了周国公的名头,都是低下头各自散开,生怕惹事上身,反倒何卓哈哈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皇亲罢了,儿子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嚣张的!别说是周国公府上的,即便是周国公来了又能奈我何!”
    这一句话,倒是让马车里的秦艾词蹙眉,双手捏起,淡淡道:“将人送去官府,辱骂皇亲,轻则五十大板。”
    见对方的马车夫真要下马,何卓有些慌神,只得壮了胆喝道:“你敢过来!我,我可是南洲何家的少爷!”
    南洲何家虽是望族,可并非权贵,在南洲霸道,州府看在何家和杜朝阳关系甚密的面上,也都纵容着,可到了建安,谁还能继续容得下他,不过第一回就碰上秦艾词,也是巧了。
    见对方一把将自己拽过,双手被迫背于身后,瞬间便动弹不得了,更是嗷嗷直叫,道:“我大哥可是宣政殿内阁何大人。”
    对方还是没有收手,他更是急了:“我和杜大将军可是姻亲,你们周国公府也敢得罪杜大将军不成!”
    “即便是杜将军,也不敢这么放肆和我们主子说话!”马车里的换了个清脆的声音传出。
    何卓冷笑,不过一个受着祖荫庇佑的无权无势的周国公,和杜朝阳比起来,天差地别,何卓正要回嘴,奈何张公公用力太大,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慢着!”马车里秦艾词的声音再次传来。
    何卓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这建安城就没有不怕杜朝阳的,遂趁着对方停手之际,将手臂抽回,拧了拧生疼的手腕,原本嫩白的皮肤上青紫一片,让他眼神阴沉了几许,嚣张道:“知道怕了吧,赶紧给小爷磕头认错,小爷便不与你计较。”
    “你说,你与杜将军是姻亲?”马车里的声音再次传来。
    “骗你作甚,我三妹与杜将军情投意合,早晚要嫁入将军府的。”
    何卓理所当然回答着,因为是公主问话,张公公便退开了几步,谁料何卓一步步上前,乘人不注意时,扇骨狠狠扎入马臀,马车内原本若有所思的秦艾词突觉马车腾的一颠,整个人身子往后仰去,好在如意反应快,扑在身后护着她,而后马车长鸣飞奔而去。
    建安街道上满满是人,惊马之下,周围的人皆逃窜自保,大人们赶紧抱开了自家小孩,却护不住自己的摊位。
    那一瞬太快,让人措手不及,待张公公反应过来,已看马儿往前边的酒楼直至撞过去,眼看即将人仰马翻,何卓勾起一抹嘲笑,然而下一刻笑容就将在嘴边。
    一袭身影凌空而降,右手缠上缰绳,因为与楼墙距离微乎其微,咬牙用尽了全身力道,才将马儿瞬间制住,马儿头上鬃毛已是贴近了楼墙,简直千钧一发,而那长袍下的右臂,被缰绳死死勒住,怕是已经一片青紫。
    这一幕众人都是看惊,建安城内能有这般能耐的,除了杜大将军,还能有谁!
    将缰绳套在楼柱上,杜朝阳一刻不停转身正欲掀马车帘子,面上全是紧张之色,整个建安城,见过杜大将军意气风发,或是阴沉冷轧,或是铁面无情,却谁人见没有过杜朝阳这幅惊慌表情,更是惊呆。
    谁知帘子却被人从里头按住,杜朝阳手中动作一顿,而后松了手,将受伤的右臂垂下,掩在身后,才是跳下马车。
    此时张公公已经赶了过来,第一时间出声询问着:“主子没事吧。”
    青和看了眼捂着红肿额头的长公主,在长公主的眼神示意下,回道:“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没受伤。”
    听罢,杜朝阳脸上神情稍缓,冷着脸道:“怎么回事!”声音虽低沉,若是熟知他的人便知晓,他此时眼中蕴着盛怒。
    张公公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回去将何卓扣住,何卓哪里肯就范,看见杜朝阳,更是仿若见了救星一般。他本可以趁乱逃了,但想着有杜朝阳在,才胆大地待到了现在。
    “杜将军,是我啊,是我,何卓!”
    杜朝阳打量了眼前之人,很快便想了起来,何老的孙子,何意的弟弟,而后冷笑:“光天化日下在建安惹是生非,何少爷胆子倒是很大。”
    杜朝阳的声音极低,让人不免寒战,何卓心中拿捏不准杜朝阳会帮他几分,遂赶紧解释着:“马车里的人对将军出言不逊,我只是看不过眼,替将军抱不平!不过个周国公府,竟敢不把将军放在眼里!”
    听见何卓说出周国公府时,杜朝阳眼睛微微眯起,面有不悦,以为杜朝阳对周国公府之人不满,何卓正要得意,却听杜朝阳答道:“不过一介平民,竟敢当街闹事,得罪国公府马车已是以下犯上,又伤人无数,来人,将他送去官府法办……”
    杜朝阳话音一落,何卓大惊,喊道:“将军冤枉啊,是他们……”想了想,不知该接什么话,索性搬出自家妹子:“我先一步进京,芷儿妹妹与二叔随后就到,爷爷还让我进京后来给杜将军问好!”
    杜朝阳倒没有用心听他的话,反是马车内的秦艾词出声:“既然我没有受伤,所幸也没有伤到路人性命,此事便作罢。但受伤了的街头百姓,烦劳何公子一一赔偿。这位公子既是杜大将军的姻亲,我们岂敢得罪。”
    一说起是杜将军姻亲,那些原本受了伤要讨个说话的百姓霎时蔫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各自捂着伤处散开,虽心中有愤恨,但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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