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说吃里扒外,定远侯和文家更甚。”秦艾词冷笑说着。
“皇姐这一趟辛苦,青州那边可需朕派兵前去?”
秦艾词摇头,她当初用虎符也是调动了附近州府的军队,护卫京师的队伍她绝不敢妄动,毕竟建安若城破,陛下危矣。
“陛下可调兵围困定远侯府,同时捉拿杜正风。”
陛下挑眉:“用什么由头?”
“钦州将士反叛,杜正风身为前任钦州军将帅,难辞其咎!至于定远侯,呵,陛下是天子,何须与他讲什么由头。”
陛下点头,立刻传召了杜伊柯前来,没有一刻耽搁,皇城军很快出动,午时过后,定远侯府便被团团围困,倒是杜正风逃窜得快,不知怎么先得了风声,竟在禁军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
定远侯是三朝老臣,年岁大了,也没有囚困大牢,只软禁在府中不得出入,侯府外数千名将士轮流守卫,饶是他背后插翅,也难逃了。
陛下有意留着秦艾词在宫中安胎,天宝宫里都收拾妥当,但想着老夫人求孙心切,终还是决定回去将军府。
建安天暖,迟了近一个月天际才窸窸窣窣开始飘雪,秦艾词裹着厚重的狐裘大衣,正临窗远眺,透过簌簌白雪,思念着远边的夫婿。
杜正风从建安逃离后,直奔青州与文靖宇会和,二人联手青州刺史,前后夹击着杜朝阳的队伍。加上之前定远侯的旧部,稀稀拉拉也是不小的势力,即便定远侯困在京师陛下手中,却并没有束缚住叛军,这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一时半会怕是解决不了,尤其不久之后战场上叛军队伍里还出现了一支不知名的铁骑队伍,很是骁勇,恐是鲜卑的精锐。
不管青州如何,此时对于秦艾词而言,只需在府中好好安胎。秦艾词瘦弱,怀胎四月却并不怎么显怀,后院老夫人那每日隔上两三个时辰,便会送来一盅大补汤,刚吃还好,久了便也腻味,大多补汤都是便宜了青和与红线的胃。
正巧,青和断了盅鸡汤进来,看着公主站在窗边,便道:“今儿的鸡汤料很足,公主要不来一碗?”
闻着浓郁的味道,胃里翻腾,有些不太舒服,说来也奇怪,一般怀胎,头俩月最是吃喝不下,反是秦艾词之前身子好得很,竟跟个没事人一般,到了四个来月,却开始挑剔许多。
“赶紧端出去,你也好,红线也好,反正给我喝光了,别让老夫人晓得。”
老夫人盼了许久的孙子,知道秦艾词怀孕后,本是卧榻的休养,竟也能一下弹坐起来,病容也好转了许多,不敢叫老夫人失望,这些补汤即便进了丫头们的肚子,也不能让老夫人知道。
鸡汤让小丫头端了出去,青和才继续道:“这天愈发寒冷,姑姑的旧疾又犯了,却不让奴婢告诉公主,怕公主为她操心。”
秦艾词转身,担忧问着:“可叫了大夫来看,有无大碍?”
“大夫也说是老毛病了,没法根治,只是苦了姑姑。”青和回着。
秦艾词叹息一声,人上了年纪,总有些病痛,姑姑这一年差过一年的身体,怎不叫人忧虑。
然而担忧的事情何止这一件,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的晚上,老夫人不慎脚滑,这一摔,却是再也站不起来……
已近年关,本是热热闹闹的,可惜偏偏出了这事情,整个将军府都不得安生。老夫人瘫了不能动弹,后院里都靠着紫苑一个人操持,却也将院子里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老夫人初时醒来,发觉下半身动弹不得,也成歇斯底里的闹腾过,都是亏了秦艾词和婉言一同劝解,才总算平静过去。
老夫人身子不便,平日都是靠丫头伺候着汤药,秦艾词每日会过来陪着老夫人说说话,一直待到老夫人乏累了,才回兰苑。婉言也孝顺,十一月刚有的身子,这会儿正是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心里头却很是记挂着老夫人的病,隔三差五地来将军府陪着老夫人,如今她与何意倒是和睦了许多,很有些夫妻感情了。
除夕夜里,秦艾词刚从宫里回来,还来不及歇脚,便扶着腰缓步往后院走去,后院里还是有些年味,到处贴满了窗花,时辰不算太晚,老夫人屋里还燃着烛火。
秦艾词走进,坐在床榻边接过紫苑手中的汤药,哄着老太太:“汤药凉了,还放了蜜糖,并不太苦。”
老夫人这些天愈加没有精神,也不肯喝药了,本侧着身子闭目休息,听着秦艾词的话音,才是赶紧转了过来,动作虽有些缓慢,话语却很急:“你身子愈发重了,别没事儿就往我这里跑。”
“不碍事的,大过年的,总要一家人在一起,况且小家伙老实得很,他也想来看看奶奶。”
这一声“奶奶”听得老夫人热泪盈眶,伸手想去抚摸秦艾词的肚子,手却颤颤的有些使不上力。
秦艾词将药碗交回紫苑手上,双手握着老夫人骨瘦如柴,只一层皱皮的右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道:“今儿上午他有踢我,不知现在可是睡去了,安静得很。”
老夫人的手有些颤颤,却是含笑,道:“没睡,我感觉到了,是个可活泼的小子哩。”
肚里其实并没有动静,秦艾词却是顺着老夫人的话说道:“看来是真的惦念奶奶了,今儿陛下想听听这外甥的动静,他都没给面子。”
听罢,老夫人忍不住开怀笑着,却听秦艾词突地说道:“要不老夫人替孩子想个名字?”
老夫人有些惶恐,吃力地摇了摇手,道:“我也没读什么书,我这金孙的名儿还是等朝阳回来取。”
秦艾词想开口,终还是咽了下去,她也想等夫君回来,俩人夜里挑灯翻阅书籍,一起给孩子取名,可,却不知道老夫人等不等得及!想起那日纪太医的话语,又忧心忡忡,纪太医说:老夫人怕是过不去这个寒冬……
天可怜见,冒着开春的第一场细雨,杜朝阳终是归家。
他一身盔甲还没来得及换,策马直奔将军府,一路上根本不敢停歇,终是赶得及看老夫人最后一面。
房间里大伙儿都抿着唇,眼眶泪水强忍着不敢落下,就怕老夫人看着难过,杜朝阳进屋时,床塌边秦艾词和苏婉言都是闪开两边,给他腾了地方。
扑通一声,杜朝阳双膝跪地,握着老夫人的手,缓缓喊着:“母亲,儿回来了。”
老夫人已是意识混沌,从昨儿开始便记不得事情也认不清人,却不知是不是母子天性,当杜朝阳握着老夫人枯黄干瘪的手时,老夫人颤了颤睫毛,而后努力睁开了双眼,侧头看着床榻边跪着的杜朝阳,嘴巴张开,却不能成句。
“娘亲慢慢说话,儿听着。”
两行清泪从老夫人满是褶皱的眼中溢出,滑落在枕畔,果真是她日盼夜盼心坎儿上的儿子回来了!她看着杜朝阳,而后又努力瞧了瞧秦艾词。
当即会意,秦艾词本想陪着杜朝阳一起跪在床塌边,但身子太沉,只得勉强坐在床榻,却道:“母亲放心,我与朝阳都会好好的。”
老夫人唇角微微一动,最后一眼却是看向秦艾词隆起的小腹,终是无力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渐渐哭声传来,秦艾词也有些忍不住,眼泪簌簌流下,此情此景让她不禁想起了那年在母后床榻边,父皇握紧母后的双手,一遍一遍唤着母后的小名,母后却终是闭上了眼……
知道老夫人在杜朝阳心中尤为重要,母子俩也算相依为命过来了这么多年,瞧着杜朝阳握住老夫人的手不肯松动,低垂着头甚是悲戚。
秦艾词挥了挥手,让大家都是退下,这时候,便让杜朝阳静静陪着老夫人走最后一程,她的夫君并不习惯在人前落泪。
下人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将军府一片素缟,偏巧,迎门对着的定远侯府也是挂起了一对白色灯笼。
据闻,大梁军兵分两路,杜朝阳在青州崖谷击退杜正风的钦州大军,剿灭叛军五万余人,俘三万余人,追击时,文靖宇射死在崖谷,杜正风被虏。而傅正臣率领了六万人马绕道青州城后,出其不意用火攻城,虽是艰险,却也夺下青州。
大胜的消息传回京师,定远侯大势已去,在府中悬梁自尽,只是陛下派人搜寻数月也不见杜琪行踪,如今定远侯已死,杜琪还能不能找到便也不大重要,谋逆虽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杜琪生父杜铮,却也是大梁铁骨铮铮的将军,曾马革裹尸,为大梁尽忠到最后一刻……
这一年大梁朝最不平静,先是削藩,再到平定安阳侯叛乱,击退鲜卑,最后清除定远侯这只毒瘤,大梁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已是疲累,却换得了四海一片安宁,倒也值得。
六月,正是建安最热闹的时候,陛下迎娶尹家嫡小姐,封后大典很是隆重,文武百官齐聚紫宸殿恭贺陛下大婚,却偏偏少了辅政大将军杜朝阳和陛下长姐长乐长公主。
“深呼吸,深呼吸!慢慢来,别急,跟着呼气、吸气、呼气......”
“能看见头了,夫人使劲一点,再使点劲儿!不行,力气不够,还得再加把劲。”
“好了好了!热水剪刀赶紧的!夫人得忍着些疼。”
“呀,出来了出来了,恭喜夫人,是个大胖小子!”
婴孩的第一声啼哭,带给了因老夫人过世而沉闷了许久的将军府一片生机。杜朝阳第一时间冲进屋内,把稳婆都是吓坏了,直囔:“男人不能进来啊,这地方晦气的很!”
杜朝阳却没有理会,早在秦艾词第一声哀叫时,他便很想冲进来陪着她,却又怕进去了坏事,那一个个产婆看见他就怕,仿佛他是阎罗王一般,会吃人不成!担心进屋闹得她们战战兢兢,更是不好,才在外头忍了许久。
看着满头大汗,面色很是苍白的秦艾词,杜朝阳心中抽痛,在秦艾词额间印下一吻,轻声道:“辛苦娘子了。”
秦艾词有些疼得恍惚,直到杜朝阳双手握紧她的,才渐渐回神,问着:“孩子?”
稳婆已经帮小少爷擦了身子,裹在襁褓里抱给秦艾词看,“瞧瞧,是个俊俏的小少爷。”
俊俏谈不上,小家伙浑身皱巴巴的,通红通红,眼睛也眯成一条缝隙,秦艾词蹙眉:“怎么这般难看。”
杜朝阳这才看了孩子,笑开,稳婆也有些尴尬道:“夫人是第一胎,小孩子出生都是这样的,等长开了就好看了。”
秦艾词伸手想去触碰孩子,却被稳婆拦下:“夫人生完孩子,体虚,不宜有动作,还是先躺着休息会儿,孩子嬷嬷们会照顾妥当。”
目送着孩子被嬷嬷抱开,秦艾词才转头看向杜朝阳,道:“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自然知道,今儿是陛下大婚的日子,去年钦天监就选好了的日子,已不能更改,陛下前日还郁闷,说不能来陪着夫人。”
秦艾词抿着唇有些不悦,“还有呢?”
杜朝阳低头吻着秦艾词的手指,一根一根,不曾错漏,他深情款款说着:“六月初三,我们大婚的日子。”
这般回答,秦艾词才是满意,她嫁他,已整整一年,这一年诸多事情,不管好与不好,她都是珍惜。如今,她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以后的第二年,第三年……他们会越来越好!
正德五年六月初三,陛下大婚,取尹氏宝云,正值大梁长公主与大将军杜朝阳的第一个孩子出世,双喜临门,陛下当晚为孩子赐名,杜灵均。
正德五年七月初三,将军府小少爷满月,大将军在府外设饭棚宴请全城,府内陛下亲自到场,赐宝玉,更有大梁文武百官齐聚庆贺。
正德五年七月初十,大梁朝再也没有辅政大将军。
建安城外百里,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掀开车帘,秦艾词怀中抱着婴孩,看着远处巍峨的建安高墙,那是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如今远远看着,竟有些感慨。
“为何辞官不做?堂堂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会舍不得?”
杜朝阳握紧缰绳,笑得畅快:“我答应过夫人,若夫人给我生下孩子,我便辞去辅政之职,还政陛下。”
“当时不过一句气话,将军还当真了?”想起那夜醉酒的杜朝阳,秦艾词笑说着。
“当真,夫人说的每句话我都当真,尤其记得,夫人想走遍大梁名山大川,领略各地风情。”杜朝阳看向马车内的秦艾词,她不止一次流露出对外边世间的渴望,她那么喜欢尹彦卿的游记,那么愿意与尹彦卿亲近,不过是想贴近那一份肆意的自由,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秦艾词心头一暖,她当初不过和杜朝阳提过一次,他却还记得,这样的男人,叫她如果不欢喜,她这一生最大的运气,便是让杜朝阳喜欢了自己。
杜朝阳朝着秦艾词作揖,很有些书生范儿,道:“余生,烦请夫人多多指教。”
马车再次启程,这一次,他们没有目的地,三人车马,伴着六月清风,明日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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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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