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宗遭遇魔劫,此人虽未能力挽狂澜,但能够在风雨飘摇之际,挺身而出,保住香火不散,不像上清宗那般宗门乱离,也算一位人杰。
如今四明宗自家地盘都还让各宗帮忙镇守,基业毁丧十之六七,可算是天阶宗门中最名不副实的一个,甚至等不到下次宗门大比,就要从现有位子跌下去,能不能稳在地阶,都不好说。
然而,他们一日在天阶的位置上呆着,就有相应的权利,各宗也要谨慎对待。
寒竹神君心中琢磨,四明宗与离尘宗一贯交好,当此非常时期,更不可能寒了盟友之心。这样,飞魂城、四明宗先后表态,再想想千宝道人都在清虚道德宗养伤,那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两面派的事情;浩然宗的书呆子们,肯定是追着“大义”走的……
几个天阶宗门都如此……这还有什么可商量头?
主事人召集大家过来,就是为了亮屁股吗?
一直都听说,无极阁在洗玉盟中颇有几个坚定盟友,如今看来,确实不错。
不出所料,这种时候,仍有人提出质疑:“对待此事的态度上,当然不会有问题,只是渊虚天君行事,向来激烈,对湖上法阵冲击太大,我们也不能太过纵容,具体行事,还要斟酌。”
说刚说完,就有人响应;“不错,事态无论如何都不能超出咱们的掌控,他不是要与赵相山对质吗,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联系赵相山,难道还比控制渊虚天君更难吗?”
依旧有人无缝衔接,阴恻恻地道:“问题是,余慈虽是明着指出来赵相山所在,可据法阵侦测,周边百里水域已经给某种神通强行封闭了……联系赵相山,还就是这么难!”
终于,有人义愤填膺:“他焉能如此?”
一众人等拉开了架势,正要再进一步发挥,忽有雄浑劲朗的声音插进来:“你说的‘他’,是指哪个?余还是赵?”
“这……自然是余慈。”
“你能确认,封闭水域是他做的?理由何在?还谁告诉你的?”
连续三问,本身已经十分犀利,与问话之人的身份合在一处,更有了让人胆寒的力量。
地形图上,位于洗玉湖北部不远,“朝真太虚之天”的位置上,金色火焰跳跃,显然是清虚道德宗来人。而这声音、语调听起来,怎么像某个人……
“九野狂徒”楚原湘!
寒竹神君心头一跳,当即辨识出了来人身份。
同为精通神意攻伐之术的强者,他无论是在评价上,还是在实质战力上,一直都被楚原湘压过一头,故而还是比较敏感的。
这位据传不是在与武元辰的交战中受了伤,一直在少阳剑窟修养吗?怎么突然就到洗玉湖来了?
相较于寒竹神君的“自傲”,楚原湘要更外放一些,根本不管之前“讨论”的是哪个,当头就是一句训斥:“搞不清局面,就都闭上嘴巴!”
一时会商法阵之间,鸦雀无声。
楚原湘根本没有进一步解释道理的意思,径直表态:“夏夫人说得很好,清虚道德宗没有意见。”
作为半步跨入天阶宗门的浩然宗,紧接着响应:“附议。”
这下子,局面真的是明朗化了,当下又有两个地阶宗门呼应。
听得刘太衡呵呵笑道:“左思右想,果然还是夏夫人、原湘老弟考虑得更为周全,看渊虚天君的意思,眼下已经勾连了三元秘阵一些旧日残缺,随时可能搅个天翻地覆。若咱们不动,就只是告知一声;若咱们动了,谁知到后续还有什么幺蛾子?一动不如一静,一动不如一静啊!”
你个老东西不说话,也没人以为你死了……
寒竹神君本是不想追附楚原湘之骥尾,有意隔几个人再响应,可让刘太衡挡在前面,当即一口气噎在喉咙眼儿里,心里腻歪极了。
本来鲜明的立场,让刘太衡这么一搅和,立刻就模糊到无以复加。
可这样也是对了许多人的胃口:动还是不动,担责还是不担责……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啊!
便是脑子慢一些的,也都恍然大悟:
“不错,不错,一动不如一静!”
“咱们袖手旁观便好,无论如何不能惹祸上身,也不能给姓余的破坏三元秘阵的机会!”
“放开那边的限制,由他去。刘翁所言,最是持重。”
寒竹神君闭上嘴,冷眼看着地形图上跳跃的火焰,打定主意不发一言。
他对余慈一点儿好感都没有,本心之中,甚至也赞成刘太衡的某些分析。
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对这老不死的强烈恶感,而变了另一个味道。
“不倒翁”刘太衡……对寒竹神君来讲,就是这么一个噎在喉咙里的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哪知越是恶心什么,就来什么,刘太衡慢条斯理的声音再次响起,直接点了他的名:“寒竹老弟,渊虚天君的性情,激烈得很,三元秘阵再稳固,总也有个尽头,那边就要由你多费心了。”
寒竹神君很想回冲一句:要你这主监察干嘛吃的?
但最终也只是冷冷道:“我只是分身在此,力有不逮。”
哪知刘太衡打蛇随棍上,当即道:“寒竹老弟照顾渊虚天君本体所在,还是可以的,但在水底,确实照应不来,是否应该开启那处水域的侦测法阵,在不影响两边的前提下,提前做一些准备?那里已经是湖底妖国的势力范围,万一惹出几个大妖,还真是麻烦……”
不等其他人表态,他又用远超年龄的便捷口舌,卡在前面笑道:“其实我说这些,也是有点儿好奇啊,诸位难道就不想知道,渊虚天君如何战败那无极阁主?”
寒竹神君就无奈了,娘的……明知道这老东西不是个玩意儿,怎么就忍不住要赞同他的话呢?
果不其然,包括楚原湘和夏夫人在内,没有人表示异议。
这次会商的成果,就按着“稳守中立,远测暗防”的方针,安排下去。
水底秘府的中枢区域,赵相山站在中央,几名得力手下围了一圈。
此时,与三元秘阵联通的秘线已经打开,毕竟是“借道”,和自家的传讯法阵不能比,消息传递和收集都比较缓慢,还需要阵中的内线配合。
赵相山为谨慎起见,先发了一个讯息,和洗玉盟中的“朋友”打探情况,足足等待了半刻钟,才有一个消息传回,且是简短模糊:自求多福!
显而易见,赵子曰想“借道”三元秘阵和余慈“对质”的想法,十有八九是难以实现了。
如此信息,中枢区域的修士都看得清楚,赵相山一众手下无不勃然大怒:“竖子,正用他的时候,就搞这种过河拆桥的把戏!”
赵相山却是笑起来:“那要看你们如何解读。完全可以讲,只有‘自求’,方可‘多福’嘛。这就是他一贯的风格。颠来倒去,怎么解释都可以……况且,好处不都也传过来了?”
话音方落,便有负责操纵、调度法阵枢纽的执事报备:“附近三元秘阵相关侦测结构启动,相关讯息正在接收。”
话音方落,四方支开的几座宽阔水镜之上,清晰的影像纷纷呈现出来。
随着执事的不断转换、调节,水底秘府周边水域,无光而自明,可谓是纤毫毕现。
若只如此也还罢了,毕竟秘府自身也能做得差不多。
关键是其照映的范围,广及数百里,且各个角度都可随意切换,这就远远超出了秘府自配法阵的能力。
第065章 鬼物凶螭 水波天宫
赵相山哑然失笑:“如何?”
众手下无不拜服。有了三元秘阵侦测法阵的帮忙,秘府对周边水域的控制能力,当即就上了一个新台阶。
赵相山笑吟吟道:“余慈的手段固然奇诡,然而目前的局面,和最初时的设计也没什么区别。我在此地,任由他来攻便是,就连昭示天下一节,也由他做了,岂不更省力气?”
秘府主事连做两件事都出了漏子,正是心中不安的时候,听赵相山的言语,当即响应:“余慈此子,当是忌惮阁主操弄三元秘阵之事重演,才狠下力气,要捆住洗玉盟的手脚,偏偏还做了个半调子,惊弓之鸟,实不足为惧。”
赵相山脸上笑容不变,主事的心思他明白,可这种话,说给别人听听也就罢了,如果自己都给骗过去,那还真是蠢得可以。
关键从来不在于有没有“区别”,也不在于是不是“惊弓之鸟”,说到底,这是一个“主动权操之谁手”的问题,也是谁真正掌握“节奏”的问题。
在赵相山原本的计划里,最为理想的情况是:余慈察觉到背后“使坏”的是何人,却难以追查踪迹,随后由他一点点主动泄露、挑衅、勾引,使余慈疲于奔命,最终将其最虚弱处彻底暴露,令各方见个明白,彻底灭掉“渊虚天君”和“上清后圣”的威风。
然而,因为虎辇玉舆隐轮之车的出现,以及相应锁魂秘术的使用,使得余慈早早就把他给锁定,一下子抢占了主动。
所以说,怎么能没“区别”呢?最大的区别,毫无疑问就是时间。
从事发到现在,充裕的时间完全在余慈的支配之下。
原本计划中的“没头苍蝇时间”、“疲于奔命时间”全给节省下来,并施展不知名的神通手段,将水府周边困锁,断绝内外联系,一步步占到上风。
故而,出现目前的状况,实是最正常不过的。
要想把风向再扳回来,就要有足够的筹码,抵消余慈在时间、布局上的优势。
“共享”三元秘阵的侦测能力,只是其中之一。
赵相山笑容敛去:“搜检周边水域元气、地气、水脉运化痕迹。”
负责中枢调度的执事应了一声,通过留影法阵,将周边水域的实景铺展开来,供赵相山把握。
水底秘府所在区域,是在洗玉湖千里深处,如此深度,周边水域大致还保持着“水”的形态,但绝大的压力已经超出了此界几乎所有自然固态造物的承载极限。
便是长生中人到此,除了要有不灭金身打底,还要精通独门的化解水压的心法,否则必是一个“死”字。
如此恶劣的环境,自然是生灵稀缺,就是洗玉湖下的水底妖国,也只是三五个月才派妖兵过来“巡视”一回,绝大部分时间里,水府周边寂静有如死域。
从现在的表面情况看,和平时似乎没有太多分别。
可随着不断切换角度,还有法阵运转,掀动水流,远处的水层中,分明呈现出一片不太自然的轨迹。仿佛是在水中立起了屏风,其上书画纹路,时隐时现。
赵相山面无表情,道:“试试看。”
中枢执事心领神会,水府法阵激发,也不用别的手段,只要破坏目标附近水域的平静,原本稳定的水体结构出现变化,压力的波动,就足以毁灭一切。
以前也有些不开眼的人物,机缘巧合潜下来,却是在乱流中稀里糊涂就丧了性命。
众人眼看着水流向远方推齐开去,瞬间将那层“屏风”摧毁,一应纹路尽都不存。可当水域重归静寂,那些图画纹路便重又呈现,细微处还有了些许变化。
“是禁制?”
秘府主事不敢轻下定论,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赵相山回之以冷笑,随即吩咐道:“放水鬼!”
根据他的命令,秘府周边当即喷出一层灰雾,那是在秘府中“饲养”的数千以计的阴魂鬼物。
在深水区绝大的压力之下,任何实体都受到限制,倒是这些阴魂鬼物,自由来去,最是便利。为此,无极阁每年都会向此处,还有其余一些水下据点,输送大量鬼物。
他们比不得阴山派,更没有“万世冢”那般的绝顶神通法门,在这里,完全是通过蛊饲之法培育,形成凶残嗜血的凶物,几百上千年积累下来,数目已经达到了相当可怕程度,甚至需要定期清理一批,以维持平衡。
秘府放出的这波鬼物,通体半透明,形态扭曲,其中有血光往来流动,都是戾气横生之辈,最难驯服,也无须驯服,他们只要是“嗅”到了生人气息,又或者是纯净元气,便会如逐臭之蝇,一哄而上,不把目标吸干吃尽,誓不罢休。
外围水域布置的灵光,正是最好的指引。刹那间,“灰雾”分流,万千鬼物如同绽开的花瓣,延伸开去,这样的“花瓣”不能细看,但每一个“瓣尖”的指向,都是赵相山等人需要重点关注的所在。
水鬼灰雾已远出十里,所经水域陡地暗了下去。
千里深的水域,当真不见一丝天光,本来就暗得彻底。赵相山等是通过接引三元秘阵的侦测结果,最终在水镜上成像。
出现当前这类情况,实是相关区域的侦测节点,遭到干扰破坏之故。
中枢执事反应很快,立刻调换视角,也就是这么一个耽搁,等水镜上的图景重又呈现之时,那边已经变得有些混乱。
阴魂鬼物的浊流,仿佛是撞了墙,究其原因,实是外围“屏风”之上,那些奇妙的纹路图画,正以惊人的速度“丰满”起来。
前面所见,不过是数笔勾勒,见一个轮廓,而此时便有不可计数的线条,从最初轮廓线上延伸出来,描绘出细致的纹理,连成一片,形成了巨幅的环形图箓。鬼物浊流碰撞在上面,并没有触到实物,却是激发了某种力量。
第7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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