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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节

    老乞丐默然,内心震撼,困惑。
    “我很想念他。”苏淳风继续伤感、迷茫,他低垂着头,声音有些飘渺的孤寂,道:“以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术法,他告诉我如果愿意的话,就按照他所传授的那些记忆去修行,然后他就走了,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他和你在一起,多久?”
    “三天。”
    “三天?”
    “嗯。”
    老乞丐又默然,内心无比震撼。
    纵然已成就了地仙之实的他,也不得不被这则消息所震撼到——他不知道,自己被苏淳风欺骗了,更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人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苏淳风高超的演技,带入了虚假的剧情和情绪中,并深受其感染。
    不过老乞丐很快反应过来,暗暗讥嘲自己阴沟里翻了船,他说道:“苏淳风,你的演技真的不错。”
    苏淳风抬头看着老乞丐,一脸困惑、迷茫,不明所以。
    老乞丐觉得自己败了。
    以自己这般地仙之实的身份,两次突然发问,都没能让处在极大压力下的苏淳风流露出任何刻意的神情,如果不是苏淳风定力超强,演技超高,那只能说明,苏淳风没有说谎,他陈述的都是令人无比震惊匪夷所思的事实。
    老乞丐不禁神往感慨:“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迈入归真境的天人……只是不知道,他如今还在世间逍遥游?还是已然羽化登仙去。”
    苏淳风也有些受到自己这番谎言的熏染,陷入了沉思中。
    前世混迹奇门江湖,千里追杀,血雨腥风,搅动奇门江湖掀起了多少波诡云谲惊涛骇浪,多少次越级斗法,生死悬于一线,直至登顶江湖俯瞰天下,舍我其谁——重生重新来过,对师父王启民的深厚情感始终无法抹去,曾几何时多少次愧疚难安,然而自从去年在金州县城的那个早上,听了王启民的那一番话之后,两世江湖沉淀出的两世情份,似乎瞬间被打得支离破碎,虽然没有消失,还在那里,可已然变了质。
    该相信谁?
    又该怀疑什么?
    老乞丐和苏淳风几乎同时从沉思中反应过来。
    老乞丐暗叹自己的情绪又被苏淳风给引导了。
    苏淳风暗惊自己的思维竟被老乞丐给左右了。
    双方对视一眼。
    老乞丐温和一笑。
    苏淳风腼腆一笑。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征兆的错位交锋,苏淳风略胜一筹。
    “前辈。”苏淳风斟酌着,试探着小翼问道:“刚才听您话里的意思,来平阳就是为了找到我,不知道老前辈此番找我,有什么事吗?”
    “奇门江湖沉寂百年,如今兴起已成大势。”老乞丐气象骤显,大有挥袖卷云指点江山之磅礴,顿时令人压力大增,却并无甚不堪重压的痛苦,而是如沐春风,只不过令人内心中不得不俯首拜服。老乞丐继续说道:“奇门江湖不是靠老一辈在这个大时代中的努力就能保持繁荣,真正的繁荣是一代代的传承,一代代的兴盛!而传承,是要落在年轻一代人的身上,我……看好你。”
    苏淳风愣住,有欣喜有激动,有莫名其妙。
    老乞丐神情淡然,又温和慈祥,微笑道:“自去年你在金州县击杀迟一正之后,江湖上有关于你的流言迭起频出,对你不利,却又未尝不是对你的考验和锤炼。我找你,就是要告诉你,我看好你,也支持你,但我并不会保你平安。”
    苏淳风心想这他娘不是废话吗?
    你看好我,支持我,又不保护我,那你跟我扯什么淡啊?
    刚想到这里,老乞丐又接着说道:“你师父天人之姿,点石能成金,言行所思非凡俗人所能忖度……以后你若是在修行方面有什么疑问了,可以找我。”
    “多谢老神仙!”苏淳风起身,躬身拜谢。
    “免礼吧。”老乞丐淡然道。
    “您老以后,准备常住平阳吗?”苏淳风虽然心中无比期盼着老妖怪赶紧走人,以后再也不见,但表面上还是流露出无比真诚的希冀诚恳说道:“晚辈家中略有薄产,还请老前辈屈尊住下,虽然不敢说能让您老锦衣玉食无忧,但断不至于让老神仙再过着颠沛流离,忍饥挨饿受风寒日酷之苦的日子……”
    老乞丐起身往外走去,一边说道:“自在惯了,享不了清福。”
    “可是,若我有疑问……”
    “该见面时,我自然会见你。”老乞丐留下了一句类似于江湖神棍骗子们常说的玄乎话语,已然拉开门走到外面,挥手制止了客厅里陈献起身挽留的话语,自顾自地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别送了。”
    第464章 地仙抬头观杀气
    老乞丐迈步在灯火昏黄的街头,任凭寒风扑面,褴褛破烂的衣衫根本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只是他已然独特的体质却并不畏寒。
    入返璞,脱胎换骨。
    入归真,无胎无骨。
    老乞丐已然能看透归真之境时的天人气象何等幻妙,却不得其中真意——何为无胎无骨?若说无胎无骨,历史上那些迈入归真境的世间天人,又如何长久留在人间,而非羽化而去?羽化之身自然能无胎无骨,可又怎能不惊扰世人?若说没有羽化,那么,又谈何而来无胎无骨一说?
    不知,便不知。
    到了返璞这层境界,胡四早已在心境上远远脱离了太多的世间忧愁烦恼,从而能心平气静地等待着归真境的大机缘到来。只是他能做到平心静气等归真,却终究还是个人,做不到无欲无私无忌惮。
    譬如,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终将到来的死亡。
    求长生,修长生,到头来活着看破两甲子,再过数载又如何?
    观永生,望永生,尽头处终亡不甘数百年,抛却红尘能得来?
    人啊!
    老乞丐感慨万千——在陈献家里的时候,他确实被苏淳风独特的资质天赋和高明的演技所欺骗,无法肯定苏淳风是诡术传承者,更不能确认苏淳风是否就是借着传说中诡术传承的永生绝密,从而出现在这滚滚红尘中的运外之人。可等他从陈献家里走出来之后,胡四再次选择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若没有这份坚毅和自信,他也成就不了这返璞的地仙之实。
    诡术传承者啊。
    说你是,你便是,不是也是;
    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老乞丐像个神经质的疯子般,在寒冷的、车辆行人稀少的昏黄大街上,畅快大笑,引得些许路人和道旁门市里的人向他看来,纷纷疑惑,纷纷可怜。
    苏淳风远远地看着他,知道老乞丐知道自己在看着他。
    而苏淳风,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老乞丐为什么会在这寒冷的夜色下神经质地大笑——那是一种激昂、一种无拘无束,又是一种无奈、一种看破红尘的不甘,一种升华至极高的境界从而返璞的心境,一种潜藏在内心深处,却又能无时不刻彰显在身体各处的恐惧和害怕。
    苏淳风有所感悟,也许当某天自己迈入返璞,成就地仙之实的时候,会比老乞丐更容易一举成天人,气象万千吧?
    然后他笑了笑,这是必然。
    是一种强大的自信。
    ……
    苏淳风给张丽飞打去电话,得知她们三人已经赏灯结束,去了华盛酒店,准备在房间里唱歌,并邀请他过去玩儿。
    苏淳风没有去,婉拒之后,独自打车回了物流园。
    这天晚上,老乞丐步行数十里,来到了那个叫做东王庄的村落,走进那条狭窄的小巷,在破旧的挂着锁的门前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笑着说道:“我只是听人说起过,又因为和苏淳风接触才会觉得好奇,就过来看看,不曾想却无缘得见,罢了罢了。”
    言罢,老乞丐转身离开。
    时近黎明。
    胡四在湘南四生门听闻门主吕嵩提及过,平阳市有邪不倒龚虎、铁卦仙程瞎子,还有一个在农村中学当教师的老术士。之所以会引得老乞丐前来,确实只是好奇,也想来碰运气,用他的话说那就是来找找缘——因为他知道苏淳风在这里上过学,如果苏淳风当年修行术法,按理说是逃不过当教师而且又是术士的王启民的双眼,或许王启民还会有那位神秘天人的消息呢。
    不过没能遇到王启民,老乞丐也不强求,一切随缘地施施然离去。他其实明白,如果那位传授苏淳风术法的世间天人,不想被王启民知道的话,哪怕是他站在王启民的面前,王启民也不认得其是术士。
    刚刚走到村口,老乞丐忽而驻足,抬头望向漆黑夜幕笼罩稍稍偏南些的西方天际,喃喃道:“好重的杀气……”
    此时此刻。
    西山县龚虎原先居住的那处破旧不堪的老宅里,王启民和刁平已然起床,在清冷的室内盘坐于炕上,打坐修行半个小时,继而一老一少来到外面,在空荡荡的偌大院落里打拳修行,一时间天地灵气汇聚而来。
    另一间屋里,龚虎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一只手伸进裤裆里使劲挠了几把痒痒,继而舒服地打了个哆嗦,然后不满地嘟哝道:“吃饱撑得才会起那么早,这修行术法啊,讲究的是天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天分不够再怎么勤快也是白扯淡……爹了个蛋的,老子就没这么勤快过,不照样炼气中期了吗?”
    “老药罐子!”
    黎明前的漆黑院落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河东狮吼。
    只穿着大裤衩的龚虎哧溜一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吓得瑟缩到炕角最里面,把被子拖拽过来往身上一盖,大喊道:“没在!”
    砰!
    房门被踹开。
    拎着擀面杖的齐翠一步跨上炕头,挥着擀面杖往卷着被褥瑟缩成一团的龚虎身上捶去,砰砰砰……
    “老不死的,偷偷跑到这儿住了啊!”
    “你能耐了,敢骗老娘!”
    “我今天打死你!”
    ……
    本来在院子里正打拳修行健身的王启民、刁平,根本就来不及阻挡劝说,齐翠就从其实没有门的院门外冲了进来,仿若早就侦查好了敌情似的,直接大步冲入了龚虎藏身的屋内,然后就是喝骂、暴打、求饶、凄厉惨嚎种种声音编织而成的交响乐,在这个黎明前的黑夜里,在这处破旧的老宅里,倾情上演。
    王启民赶紧往屋里跑去,一边惊慌失措地劝阻:“弟妹,弟妹,别打了,都是我和平娃的错,又给你们添麻烦。”
    刁平也跑了进去,眼眶含泪地劝着:“大娘,别打他了……”
    发泄一通的齐翠似乎也有点儿累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或者是心疼刁平,又得在外人面前给自己和自家男人留点儿面子吧?她顺坡下驴地拎着擀面杖从炕头上跳了下来,犹自气呼呼地说道:“老药罐子,过了还没两年好日子呢,你就想在老娘面前成精了还是咋地?赶紧给我滚下来!”
    鼻青脸肿的龚虎从被褥里探出头,嘿嘿讨好着笑道:“不敢不敢。”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从炕尾把衣服拖拽过来往身上套。
    齐翠放下擀面杖,伸手抚摸了一把刁平的头,和蔼道:“平娃又长高了,成大孩子了,不哭啊,大娘没说你。”
    “大娘……”刁平露出羞赧之色。
    齐翠又略带歉意地对王启民说道:“王大哥,您千万别在意,我这可不是冲您和平娃来的,打这个老不死的,是因为他都五十岁的人了,竟然还隔三差五地跑出去逛窑子,前几天被我抓了现行,他竟然搂着个小骚娘们儿,我把他抓回去训了一顿,他竟然敢负气离家出走,您说说,他该不该打?”
    王启民尴尬不已,心说就算他真该打,也不能问我,我也不能说什么啊。
    刁平捂着嘴偷乐。
    已然在老婆的虎威之下迅速穿戴整齐的龚虎从炕上跳下来把鞋套上,一边不知死活地问了句:“他娘,你咋知道我住这儿的?”
    齐翠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神秘莫测。
    龚虎好似了悟般恶狠狠地瞪视了王启民一眼,然后又盯住了捂嘴忍着笑的刁平——凡事就怕出内奸啊!
    你这个叛徒!
    “别怪别人,是老娘忽然睡不着突发奇想找来的。”齐翠哼道。
    话刚说到这里,室内四人几乎同时眉毛挑了挑,齐齐扭头看向了狭小的纸糊的窗口以及敞开的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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