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平淡无起伏,沈尧耳边却是“嗡”了一下。只因一个月前,绮兰尚在人世,笑看沈尧与楚开容在妓。院吃晚饭,到了这个月,那姑娘就落得了“死无全尸”的下场。
楚开容和沈尧皆是静默无声。良久后,楚开容才说:“有劳大人,务必严查。”
赵都尉却道:“楚公子放心,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其实他的职责不该是查案。但他的跛脚治不好,武官的名头也没拿掉,除了掺和到办案查案的差事中,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需要他。
从他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卫凌风的态度上看,他一定很渴望江湖威名,渴望捉拿真凶!
沈尧这么想着,冷不防又被赵都尉瞪了一眼。他瞪得凶狠,沈尧不禁胆寒。
接下来,赵都尉的一名侍从说:“我们探访了夜市上的每一家店铺,有两位店主说,昨夜确实有个白衣公子在他们店里买过东西。”
沈尧立刻惊了。
他怎么忘了这一出!
卫凌风昨夜冒雨出门,不就是为了买药,好像还顺便买了发带……那些店铺的老板肯定记得他。只要把老板们带过来一指认,沈尧与卫凌风的谎言不攻自破。
沈尧对卫凌风察言观色,却没发现他有多着急。卫凌风一副“你可以随便查我”的样子,还往楚开容所在的位置走了两步。
楚开容原本坐在长椅上,忽然让出一方空地,招呼道:“卫兄,过来坐。”
卫凌风落座于楚开容的身旁。
赵都尉道:“我的属下也见到你孤身一人行走在街上。”
沈尧心道:卫凌风明明是和程雪落一起出门。
他低头望着伏跪的少女,稍显不耐的楚开容,神态自若的迦蓝派掌门,脑中灵光一现,暗道:如果,迦蓝派能被人冒充,那卫凌风有没有可能被人冒充?
如果程雪落一剑斩杀了两个杂碎,用的是旁门别派的剑法,会不会在他走了以后,另有一人拔剑出鞘,再用所谓的“断魂斩”补了一刀?
道理勉强能说通。问题是:那些人这么做的原因呢?卫凌风出身丹医派,又不背负江湖恩仇,常年生活在清关镇,他能惹上什么大事?
冥冥中像是有一双手,将他们推入奇怪的纷争。
沈尧站在卫凌风的背后。卫凌风坐姿端直,温言道:“赵都尉,请听我一言,夜市的游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白衣客。昨夜风大雨大,视物不清,风雨中认错了人,实属常见。”
赵都尉转身背对着他们:“行了,你不用跟我狡辩了。”
周掌门没搞清他们冲突的原因,遂问:“赵都尉查出了什么?”
卫凌风宽和道:“事发不足一天。诸位多给赵都尉一些时间,静候水落石出。”
周掌门一手抚须,作颔首状。
楚开容抬手搭住卫凌风的肩膀。本来嘛,卫凌风尚有一身正气,但他和楚开容离得稍近,这一排人都像是在狼狈为奸。
赵都尉还有后招,他走到了门口。侍从和他耳语时,卫凌风听见几句话——他们似乎找到了药店老板,迫使那位老板亲手画下昨夜客人的相貌。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老板的画技奇差,虽然画的是人,却基本看不出人样。而且据他所说,昨夜有好几个白衣男子买过药,差不多都在一个时辰之内,他有些记不清了。
赵都尉想追究也无法追究。通判大人拜托他送楚开容等人出门,他没有答应。
然而沈尧一行人离开时,他到底还是追了上去,临别前,他留给卫凌风一句话:“昨夜,不是我的属下看到了你,是我本人看到了你。”
他阴沉着嗓子:“段家和楚家都护着你,不代表凉州没有王法。”
沈尧插进来一句:“哦?赵都尉多搜集证据啊,否则我以为,赵都尉才是王法。”
沈尧自知不太客气,那个姓赵的又盯了他一会儿,末了,含糊道:“断袖之徒。”
他说得特别轻,沈尧没听明白。直到他们都走出衙门,翻身上马,沈尧心中恍然道:他骂我是断袖。
忍不了!
沈尧道:“这个赵都尉,麻烦真多。”
卫凌风仍然与他同乘一匹马,不过没再搂着他的腰。楚开容策马跟在他们旁边,应道:“他们赵家练的是下盘功夫,腿不行了,武功就没了。他除了把握大大小小的案件,争取立功,还有什么出路呢。”
沈尧忽然转头看他:“你知道绮兰死了吗?”
楚开容道:“我今日听赵七郎讲完,才收到这个消息。”
沈尧又问:“你也觉得魔教中人冒充迦蓝派门徒?”
迦蓝派距离凉州很近,往返不过一天的车程。他们走过一段路,已经与迦蓝掌门分道扬镳,楚开容折扇掩面,往四处看了看,才说:“沈兄,我所以为的实情,和官府最终的裁断,不一定是一回事。”
*
楚开容带着沈尧、卫凌风重返段家,似乎只是去配合官府做调查。
段永玄见了他们三个,欣慰道:“贤侄们无事便好。”又招了卫凌风过来:“犬子正在等你诊脉,多谢卫贤侄照顾他。”
至于别的话,他一句都不多说。
沈尧心道:段永玄此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是夜,沈尧和衣而卧。他睡在床铺的里侧——这是卫凌风的房间,卫凌风的床。或许是因为床铺沾染了卫凌风身上特有的草药清香,沈尧梦中也是他,模模糊糊夹杂着赵都尉那句:断袖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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