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忍不住笑了笑,笑大銮此举实在居心叵测。
所谓“善用兵者,拔人之城而非攻,毁人之国而非久”。
大銮名义上是在“围城”,实际上却只守了东南西北四面,而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角却并未看管。
他们这是想围城打援,困饵钓鱼。
守住东南西北四面,足以保证城中主力无法逃脱,城外粮草无法送入,而留下四角,是为了给城中向外求援的机会。
若无别地驻军来援,此举便等于断了城中粮草补给,城中存粮再多,也经不住持续消耗,待粮草消耗殆尽之时,城中守军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饿死,要么还是得开城迎战。
而反观大銮,从白赫边境至此所有城池皆已夺下,等于是打通了一条运粮之路,就算那些夺下的城池中没有多少粮草剩余,大銮还可以保证从自己国中运粮至此而不受丝毫阻碍。
若是真有别地驻军来援,大銮更是喜闻乐见。他们驻扎在此以逸待劳,而援军则需奔袭千里鞍马劳顿,双方短兵相接之时,哪方更占优势不言而喻。
水镜绕着都城盘桓一圈,借着夜色飞入城墙进了城中。
进城直奔皇宫,远远便见正中大殿之内灯火通明,白赫国主并满朝文武都齐聚此处,正焦头烂额商量对策。
水镜枕手躺在殿顶,听下方群臣商议。
他本是想听听看他们能拿出些什么对策来,不料却是意外听闻了一件他先前并不知晓的事来。
当初桑国求援之时,乌兰达曾派人前往白赫提议两国联手趁大銮攻桑之时袭击大銮北部。
那时白赫朝中分为三派,一派支持联合兰兆攻袭銮北,一派支持出兵援桑,最后一派则认为白赫应该置身事外,不该主动与大銮为敌。
而在支持联合兰兆攻袭銮北的一派中,为首的是白赫大将军霍绝。
霍家三代为将,门中自辖一支“霍家军”,乃是白赫中流砥柱,令国主对其倚重之余又不乏忌惮。好在霍家对皇室一直忠心耿耿,国主即便是动过打压的心思,却也一直未曾出手。
后来,支持出兵援桑一派的建议被国主采纳,国主便派霍绝领兵去援,却是兵败而返,还因此折损不少兵马。
此事原本怪不得霍绝,要怪也应怪那些支持援桑之人,谁料那一派不仅没有自责,反而还纷纷阴阳怪气地推卸责任,暗指霍绝是因国主没有支持他联合兰兆攻袭銮北的主张而心中不忿,所以在援桑之时故意不尽全力导致兵败,以此来证明国主决策有误。
霍绝性子直爽,被这么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了几次之后,向国主自请革职。
国主虽未直接将他革职,却也是以办事不力为由将他贬谪出京,派去戍守白赫南部与钟灵接壤的麦田关。
后来,白赫欲往大銮送海东青时,这位霍将军自边关一连往京中递书十九封以示反对。
递到第三封时,国主已经有些不耐,递到第五封时,海东青已经送往了大銮,递到递十封时,朝中政敌添油加醋曲解其意,将他此举定义为向国主示威以泄被贬之私愤。
国主听信谗言,震怒之下将其一贬再贬,每接书一封便贬他一次,贬到无可再贬时,下令将原本由霍绝亲领的霍家军并入朝廷统辖。
不料,霍家军的性子竟和这位将军一样耿直,得知霍将军被贬后,拒不接受新编,纷纷称病卸甲归田。
不久之后,海东青伤及大銮皇储,大銮撰檄文告示天下,随即攻往白赫。
如今节节败退之后,国主并一众朝臣终于怀念起了有霍大将军率领霍家军坐镇京中的日子,但此时怀念为时已晚,当初执意自断臂膀,如今也只能扼腕叹息。
大殿中一片回忆大将军昔日如何忠心如何英勇之言,甚至有人将民间对这位霍将军的传闻引来,赞他“弹弓可惊雁,扬鞭可震虎”。
水镜躺在殿顶静静听着,简直啼笑皆非。
大銮大军围城在外,满朝文武聚集此处不去商议应敌之策,反倒为这位已被贬谪到无可再贬的霍大将军歌颂起功德来。
这番场景若是写进史册中,不知后世看了要作何感想。
这场歌功颂德一直持续到了接近破晓之时,直至听见嘹亮的鸡鸣声,殿中众人才如梦初醒,想起了外头围城的大军来。
一番探讨之后,众人得出了一个残酷的结论。
不会有援兵来了。
大銮檄文甫一传来时,国主便已将国中精锐悉数调至前线,如今折损大半,皇城中剩下的这些兵马就已经是白赫最后的精锐。
于是乎,国主做出了一个豪迈的决定——开城献降。
许是已经知道大銮围城打得是怎样的算盘,他索性直接跳过了“被围困到弹尽粮绝”和“弹尽粮绝后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这两步,直接跳到最后默认了“终须一败”。
水镜啧啧称奇,对这位国主的任性和敷衍深表赞叹。
于是,天光大亮之时,都城城门大开,文武列队两旁,国主献玺而降。
水镜摇头轻笑,掸了掸衣袖,飞身离开都城。
白赫山多林众,重峦叠嶂,放眼望去满目苍翠,空中白云悠悠,雄鹰翱翔,林间树影重重,鸟兽穿梭,自高处俯瞰,颇有几分苍茫壮阔之意。
水镜正站在一处山巅观景,忽见远方两山之间尘烟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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