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他缓过一口气,目光却又落在了塔底。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筑搭建出的木台,木台中央的十字木架上捆着一个人。
根本无须再看第二眼,水镜瞬间便已认出那人是谁。
数月以来魂牵梦绕朝思暮想之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水镜眼前,水镜只觉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险些稳不住身形。
解无移长发披散,浑身鞭痕血污,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他显然刚刚经受过一场折磨,此刻虚弱地喘息着,目光却仍旧坚毅如初。
白毛盘旋在空中,不断俯冲而下,又被斜里射出的根根箭矢逼得退回高空。
解无移身前,大銮将军裴远右手握着一根沾满血污的长鞭,左手提着那把雪白的鲛骨剑,此时正缓缓走向木台边缘。
木台周围二十多人跪成一圈,皆是被兵士压制着不得动弹。水镜潦草看了一眼,便认出那些都是盐所中的盐匠。
裴远在台边站定后,睥睨着台下跪地的盐匠,将手中长鞭往他们面前重重一扔,傲然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到解无移面前,一把拔出骨剑架在解无移颈侧,回头狠狠道:“再不说出秘术,我就让你们这位太子下去给他父皇母后陪葬!”
盐匠们目眦欲裂,在兵士的压制下拼力扭动着身躯前倾,几乎带着哀求地冲着台上大声哭喊道:“殿下!”
“太子殿下!”
“殿下啊!还是说吧!”
“不许说!”解无移一声厉喝,而后猛地咳嗽了起来,挂着血丝的嘴角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拼尽全力才喊出这一声。
“呵!”裴远冷笑一声,舔了舔后槽牙,凑近解无移讥讽道,“我真是没想到,你竟是与你那冥顽不灵的爹娘一样,死到临头还要咬着秘术不松口。”
解无移冷冷回瞪着他,眼中毫无惧意,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
“好,很好,”裴远眯眼缓缓点头,忽而怒瞪双目道,“那我就成全你!”
这一刻,水镜胸中犹如巨兽嘶吼,山崩地裂,从未有过的强烈恨意喷涌而出,恨不能将这世间一把火烧成灰烬。
他猛一抬手,空中风云骤变,天色刹那间沉如黑夜,狂风四起,电闪雷鸣。
裴远被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震惊地抬头看向天空,所有人都与他一样,被这惊变吓得魂不附体,飞沙走石横冲直撞地在人群中肆虐,划出一道道凌厉的血口,百姓兵士瞬间腿软,仓皇跪地俯首,刀剑噼里啪啦散落在脚边。
与此同时,水镜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木台之上,出现在了裴远眼前。
他双目赤红,眸光阴沉如墨,不等裴远做出任何反应,闪电般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向右一拧,只听“咔”一声脆响,裴远怒瞪的双目顿时再无半分光亮。
水镜一把将骨剑从他手中抽出,而后面无表情地将他未凉的尸骨丢到一旁,转身抬手利索地割断捆缚着解无移的粗绳,收剑入鞘,握着解无移的臂膀带着他飞往高空。
一直在空中盘旋的白毛立即调转方向跟上,堪堪缀在二人身后。
“放我……下去。”解无移吃力道。
水镜恍若未闻,目不斜视。
“放我下去!”解无移语气又急切了几分。
水镜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浑身都笼罩着一股戾气。
解无移被他握在手中的臂膀拉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紧紧皱眉咬牙强忍,却还是一不小心从鼻腔里渗出了一声闷哼。
这一声闷哼轻微至极,但落在水镜耳中却像是一声闷雷,砸得他手臂一颤,脑中骤然恢复清明。
此时二人身下经过之处恰好是海边一座高山,水镜二话不说直接下行落在山巅,刚一触地松开手,解无移便脱力地曲腿瘫坐在地,撑着地面闭眼深吸了几口气,额角鼻尖因为剧痛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白毛在一边拍着翅膀跳来跳去,像是急得不知该如何才好。
水镜在解无移身旁单膝跪下,将骨剑搁在一边,右手轻轻扶着他的肩头,微微发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的一道道伤口上抚过。
那些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鞭痕在水镜手下缓缓愈合,却又像是挪到了水镜的心头,一道又一道,剜肉蚀骨,鲜血淋漓。
解无移全程一声不吭,双眼静静看着远方,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水镜低头将所有伤口一一治愈,而后抬起头,指尖轻柔地拭去他额上的汗水和嘴角的血渍,又将他散落两鬓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缓缓抚开,拢于耳后。
做完这一切后,水镜松开了解无移的肩膀,垂下手来。
其实,他心中远没有表现出的这般平静,就在方才那一刹那,他几乎抑制不住想要将解无移紧紧揽入怀中的冲动,可最终还是强行忍了下来。
他摸不准解无移是否还在对他曾经的欺瞒耿耿于怀,但在如今这虞都沦陷,国主国后双双身亡的境况中,他不愿再给解无移多添任何一点哪怕微不足道的刺激,只想在他身边看着他,守着他,陪着他。
解无移双手撑地似是想要起身,却是双臂发软,又跌坐了回去,水镜立即扶住他蹙眉道:“你要去哪?”
第153章 谷间赫立衣冠冢
解无移咬了咬牙, 虚弱道:“父皇母后……仍在塔上……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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