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十七神色稍缓,虽然语气还是不大好,但总算没那么严厉了。
“就这样,回头我让司机载你去永安百货,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都记我账上,明天我再过来,嗯?”
他捏住何幼安的下巴微微抬起,似要观察她的表情反应。
何幼安也嗯了一声,轻轻柔柔,婉转绵软,像温顺的绵羊依偎在主人怀里,任凭发落,绝不反抗。
可这样温顺的美人,有时候却越发能令人生出凌虐之欲。
沈十七心头一动,碍于滕四平在场,什么也没说,只用手指轻轻勾住何幼安白皙柔腻的下巴又往下滑了一道。
何幼安轻颤,幅度很小,却被沈十七发觉了。
他心头得意一笑。
沈十七一走,滕四平看着她愁容不掩,心生不忍。
“你别怕,回头我找人跟着你就是,前面两次这是巧合而已,无须想太多。”
滕四平说着自己都觉得敷衍了事的安慰,但他这个电影公司老板,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人人皆知何幼安是沈十七的禁脔,他就是有心也得避嫌,否则沈十七疯起来,可是十头石狮子都未必拉得住。
何幼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滕四平为了让她别再想起这幅画,伸手一抽,将“仿金花”抽走,在何幼安还没来得及阻止之前,他已经三两下把画作撕成好几块,又拿出火柴点了烧掉,动作恶狠狠的,仿佛这样就能驱赶挥之不去的阴霾晦气。
何幼安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共收到过三封这样奇怪的信件。
信封一样,但内容各不相同。
信件之后,则是陆续发生的怪事。
第一回 是在三个星期前。
何幼安清楚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她刚拍完电影,司机将她送到寓所楼下,女佣在楼下门口等着接她,她带着一身疲惫和风尘,准备上楼洗澡睡觉,刚刚走进浴室,就看见窗台上多了个白色布包。
她当时好奇,以为是女佣把东西落下,谁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只死猫。
此事令她当时受到了很大惊吓,连沈十七也知道这件事,但后者不以为然,只当是女佣心怀不满恶意报复,当即就想把女佣赶走,还是何幼安给拦住了。
浴室窗台朝向外面小巷,偏僻无人,白日的时候,佣人经常会将这里的窗台打开,通风透气,区区二楼,谁都能攀爬上来。
毫无难度,就等于找不到作案者。
更何况只是死猫罢了,充其量只能算惊吓,哪怕何幼安将案子报到警察局去,那边都抽不出人手来调查破案。
没过多久,何幼安就收到一封信。
同样是这样的仿金花笺,上面只有一首短短几行的诗。
“于是我情不自禁为你的朱颜焦虑,终有一天你会加入时光的废堆,既然美和芳菲都将离你而去,眼看别人生长,自己却枯萎。”
轻声念出这几句诗的时候,何幼安已经身处宝凤楼的盈昃阁之中。
在她对面坐着两个人。
凌枢和岳定唐。
上海自西风日渐,不少西餐如雨后竹笋纷纷涌现,租界之中更有许多日式餐馆,弄得此地一下子如同各国餐馆展览一般,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但本地老字号依旧很有市场,毕竟中国各地菜系已经足够丰盛,也只有国人才懂得调理国人的胃,宝凤楼自晚清光绪年间开张,至今也不过数十年,却已换了三代人,手艺传承,名声在外。
其中包间按照《千字文》来排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间“盈昃阁”就在“日月阁”隔壁,是宝凤楼里最好的四个包间之一。
八仙桌是黄花梨木所造,看上去有些年头,但想必是日日擦拭从不懈怠,那桌角把手亮得出奇,边上墙壁廊柱,却都是粉刷不久,挂画山水飞墨,落款也都是当代名家。
修长白皙的手腕上套了只玉色温润的翡翠镯子,何幼安轻轻转手一碰,翠玉和大理石桌面就发出骢珑作响,仿佛在为她的叙述增加注脚。
袅袅仙音,美人在眼。
如果这不是涉及一桩死亡威胁的话,倒不失为良辰美事。
她念得断断续续,不时还要回忆一些,说罢自己先不好意思笑了下。
“这好像是首外国诗,我自己不会洋文,请人来翻译的,意思只记得大概,但应该没有出入多少。”
岳定唐接过她递来的纸片。
一张仿金花笺,上面是优美的英文。
字体行云流水,堪称华丽。
寥寥几行英文诗,中文意思的确跟何幼安念出来的差不多。
凌枢探过头来看。
“你刚才念的这首诗,应该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中文译版,各人翻译习惯和语句不同,但意思差不离。”
何幼安:“帮忙翻译的人也是这样说的,可这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枢:“没有特别的意思,莎士比亚一生写过许多这样的诗,或者称颂爱情,或者歌咏美貌,但是如果跟后面的刺杀事件联系起来,就有点意思了。”
何幼安点头:“就在我收到这封信不久,就发生了首映礼的刺杀事件。”
岳定唐这时也问:“那你在收到死猫之前,看来也收到过一些提示?”
何幼安:“刺杀的事情后,女佣这也才受到启发记起,我们在发现寓所浴室窗台的死猫包裹之前,她也收到过一束花,里面写了几句话。当时她以为是影迷送来的,又不识字,就没放在心上,因为我经常会收到影迷送来的花束,上面大多会有三两句的祝福卡片,我不可能每一张都拆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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