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挣开那人的手,却选择顺从自己的心,被对方拉着前往另一个方向。
没有光亮的另一个方向。
但有时,看起来很像光明的希望,未必就是真正的希望。
而握住他的手……
岳定唐抬眼端详,却怎么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咆哮声越来越远,身体也逐渐有了温暖的感觉,这说明这人的确带自己脱离了险境。
岳定唐有点着急,他很想看看这人的模样,因为记忆深处,自己应该是认识对方的,可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你到底是谁?
一个名字在心底兜兜转转绕了许多圈,到嘴边却始终吐不出来。
攥在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大得他有些吃痛。
岳定唐忍不住叫出声。
他以为的叫出声,实际上却只是闷哼一声。
满目的明亮从眼睛缝隙里透入,刺得双目生疼,湿润夺眶而出。
过了好几秒,他才重新睁开眼睛。
有个人站在床边,正好松开他的手腕。
“岳先生,你醒了,意识清楚吗,还记得自己的姓名吗?”
对方的声音被蒙在大口罩下,有点闷闷的。
但一身白大褂足以表明身份。
岳定唐嗯了一声,发音准确清晰。
“我,怎么了?”
头痛欲裂,精神恹恹,他反应有些迟钝,但尚算清醒。
“脑袋受到撞击,应该是有轻微的脑震荡,左手臂骨折,打了石膏,其它地方有撞击外伤,但没内伤,你很幸运。”
医生照本宣科完毕,放下他的病历表。
是很幸运。
岳定唐想起来了。
他乘坐的小汽车在去往市政公署途中发生爆炸。
炸弹威力不算大,但正好在影佐的座位下爆开,只怕影佐是凶多吉少了。
而他当时反应很快,及时打开车门……
记忆到此为止。
“岳先生,你的吊针快打完了,等会儿记得按响铃让护士进来换新的,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休息了。”
“慢着。”岳定唐喊住医生。“我刚醒来的时候,你抓着我的手做什么?”
医生头也不回往外走。
“给你把脉,不是抓着你的手,你弄错了,岳先生。”
“凌枢!”
对方终于停住脚步,手正要握上门把。
岳定唐一字一顿:“你敢走,我立马把人喊来,让你再也走不了。”
白大褂无奈旋身,摘下口罩。
果然是凌枢。
虽然他脸上还捎带画了个妆,多了一副银框眼镜,几条皱纹,但的确是凌枢。
“岳长官,咱们好歹也是青梅竹马,同学一场,你何必这么狠心,再说我现在有要事在身,晚几天再给你解释行不行?”
岳定唐觉得有点头晕,随手扯过枕头拉高,勉力坐起身,这样说话看人舒服些。
不知是否妆容的缘故,凌枢也有点憔悴,唇上下巴都生了青色胡渣。
“这里说话安不安全?”
“您问我?”凌枢指自己,“我也刚混进来半小时不到,这间医院是普通民用医院,你病房外面我也没有看见别人。不过现在奉天城已经快被掀个底朝天了。”
岳定唐:“因为汽车炸弹的事情?”
凌枢:“不错,听说你坐的那辆汽车,原本是要用来载一位更重要的大人物,那位大人物临时改变主意和行程,换了另外一辆座驾,这辆车则被用来接送你,所以就轮到你倒霉了,所以那些人现在满城都在搜捕行凶者,不出意外,很快应该会有人来探望你。”
岳定唐:“你昨天夜里去哪了?偷佛塔的人是谁?”
凌枢笑道:“你不怀疑我盗宝潜逃吗,我看关家的人十有八九会认为是我干的。”
他旋即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
“算了,时间紧迫,我不开玩笑了,简单跟你说两句。昨儿夜里,二老爷那傻媳妇想过来偷佛塔,被我发现了,我本来是想捉弄她一下,谁知道又来了第二拨人,就是白天跟着四老爷过来的那个俄国人伊万诺夫,他还带了两个人,二话不说就把何氏给灭口了,我想拦住他们偷佛塔,却力有不逮,被抓了,他们也不杀我,直接就把我给打晕带走。至于伊万诺夫为何对关家如此熟悉,我想你应该问问四老爷。”
“我本来还奇怪他们为什么打晕我不杀我,后来苏醒才知道,跟伊万诺夫同谋的,还有一个咱俩的老熟人,你猜是谁?行行,你别这么看我,是甄丛云,甄大小姐,没想到吧?她居然跟那俄国人厮混到一块去了,还对伊万诺夫说什么姓凌的是头一个出身不好却还敢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小人物,想让我好好吃点苦头。”
说到这里,凌枢握拳抵唇咳嗽几声。
岳定唐听出点嘶哑的意味。
“你受伤了?”
凌枢:“没事,我费了点力气才逃出来,本想回关家看看你,谁知道却听说你受伤的事情。”
“所以,你现在是良心发现,回来自投罗网?”岳定唐嘴角微翘,有点嘲讽,“就算没有伊万诺夫,从你在饭菜里下迷药的那一刻起,佛塔也会注定不见,是吗?”
凌枢耸肩:“可你不是也几番试探,还特意告诉我钥匙就放在花瓶里吗?咱们彼此彼此,半斤八两。老岳,我不问你想做什么,你也别问我的打算,这回咱们各自行事,往后有幸在上海相遇,您想一笔勾销,那我感激不尽,您要是还想翻旧账,那我也认栽,您看这样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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