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五六岁就喜欢涂涂画画,知道家里条件不是特别好,就捡了很多报纸在空隙里画,她发现了,就把小江浔抱到三轮车后座,载着他从村里到镇上,去文具店里买画笔和纸张。江浔很乖,有什么想要的也不好意思说,那本奥特曼的描画本他看了很久,她拿起来要去付钱,江浔不让她买,没说不喜欢,只是说,太贵了。
她到现在都记得小江浔把那本奥特曼捧在手心里时的笑,那种纯粹的开心她很少能从学校里的江浔脸上看到过。她知道知识改变命运,但她又真的好希望,她的宝贝孙能重新高兴起来,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开朗活泼。
“画好了,怎么样,比我以前水平好吧。”江浔收笔,把试卷转了一百八十度朝向戴佩云。他少画了很多皱纹,使得画中人不像个操劳大半辈子的六旬老妪,而是正值风华的吴地江南女。
“奶奶年轻的时候肯定很漂亮,比我画的都漂亮。”江浔放下笔,托着下巴,笑得天真又灿烂。戴佩云戳他的鼻子,笑着说:“你啊你……”
下午,江浔随戴佩云去大拜。和昨天一样,他们站在最后,夏清泽站在第一排,江浔的动作已经标准,再不需要别人来教,整个过程,夏清泽也没有回头。离开前江浔故意磨蹭,等夏清泽过来再走,但夏清泽只是跟戴佩云说好,并没有主动找江浔说话,恍若那云雀的叫唤只是一场幻境,只有江浔沉溺其中。江浔就更不可能主动了,也避着夏清泽。这才像他,他当年来庙里,前两天门都没出,只是换了个地方写试卷,第三天盂兰盆会他要扶龙把手,才远远看到夏清泽。
只一眼,他心念那个和夏清泽坐在学校地图湖上的姑娘,便匆匆挪开,不敢再妄想。那才是十七岁的江浔的正常反应,胆小内敛,卑怯含蓄,哪怕现在在梦境里,也不敢再胡作非为。
可他又实在睡不着。
他双目清明,辗转难以入眠,只得抓起昨日方丈赠赐的那支尺八,于深夜蹑手蹑脚推开门。他去了寺庙后方的竹林,那片林子比山海中学的大多了,晚风穿过竹梢环绕着他,他身置期间,头顶有一轮莹莹圆月。
他听到了乐声,这个夜晚他不是一个人,他躲在林间,看到前方空地处的大石头上坐着夏清泽。他在拉小提琴,江浔听不出那是什么曲目,只觉得那调子明明是欢快的,怎么夏清泽拉出来,其中总有几分难愁。
今夜山风响亮,江浔又隐于林中,他不主动站出来,在明处的夏清泽是不可能注意到他的。江浔也没暴露的打算,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听着。一曲结束,琴头还抵在他脖子上,但他拿琴弓的手垂在一旁,沉静地像圆月落尘埃,被如雪的竹叶覆盖,无人知,无人识。
江浔倚着一根竹子,心中也有异样的情绪蔓延开来。他低头,用力踢了一脚旁边的碎石头,夏清泽闻声回头,江浔站直,装成不小心被发现,扭扭捏捏地招手:“嗨!”
夏清泽比白天时候来得漠然,但还是点头。江浔便上前,丝绒袋背在身后。
“好巧,”江浔说,“我也睡不着。”
夏清泽没有说话,江浔也没退怯,绕到那块大石头侧方,背对夏清泽而坐。他从袋子里拿出那根乐器,把歌口抵在唇下,深吸一口气后吐出——
意料之内的,他没有吹响。气息穿过竹制的管体从筒口跑出,聚散入风。他没有气馁,调整角度屡败屡试,也不知道试了多久,夏清泽终于转身,将那支尺八从中间的软木处拧开,让江浔只拿着上部分,这样更容易吹响。江浔于是握着那半根,腹部出气,再试了几个角度后,居然真吹出了声音。
“我成功了!”江浔欢喜,将下一截接上,再吹出来虽然有明显的气音杂音,但也是响的。夏清泽也有些诧异,他说他有玩尺八的朋友,有些吹一个月才能出声。
“看来你和它真的有缘。”夏清泽道,“怪不得方丈会赠你。”
江浔高兴,再接再厉避免气音。他原本以为尺八的音色会像萧,但真吹出来了,又觉得有那么点不同。尺八更苍劲,不仅藏着松涛,还把海浪带到在竹林间游荡。
“哇,我也算会一门乐器了。”江浔沾沾自喜,保证道,“我可一定要好好学。”
“好啊,不过尺八难吹,你要有心理准备。”夏清泽想了想,可能是觉得不应该打击江浔的积极性,补充道,“我可以给你介绍老师。”
“真的吗?!”
“真的啊,”夏清泽笑,竟有去摸江浔头发的冲动,“我认识一个日本的尺八传人,”他顿了顿,“先生近期应该会来中国,开学后吧,我约他来和你见面。”
“怎么了?”夏清泽捕捉到江浔眼眸一黯。
“没什么,谢谢你!”江浔愣神后马上一笑,明知道夏清泽一开学就要出国,还伸出小拇指,跟他说,“那我们拉钩!”
夏清泽都多久没做过这么孩子气的仪式了。晚风再次吹过,卷得竹叶纷纷扬扬,他们在竹雪中勾上对方的小拇指,大拇指碰到一块儿,异口同声道:“一言为定。”
第二日,普济寺的盂兰盆会祭祀便开始。香客从四面八方而来,祈福祭祖,特别是那些在五湖四海经商的,都会到普济寺上柱香,贡一樽龙扶手。这是山海市特有的习俗,来访的香客需捐一定香火钱,然后从师父那里拿到一把木制的龙形扶手,龙头上有一凹槽,上面点一根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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