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挺了挺背,看了看身边的夏清泽,再面朝夏樱,点了一下头。
“那就是你了。”夏樱能确定,“那一年暑假,有一次雨下得特别大,你父母没来接,你自己走回家的,对吧?”
江浔有些愣,问夏樱怎么知道的。他十二岁那年确实在市少年宫学过画画,课在下午,结束后他需要换乘两趟公交回家。但那天的雨势太大,他错过了最后一趟末班车,身上又没手机和打车的钱,还真在雨里走了三个多小时回家。第二天他感冒了,但还是坚持来上课。和他同班的很多都是被父母报名而不是出于喜欢,所以都偷偷笑话他,觉得他这人很奇葩,生病了都不知道请假。
“我那段时间在市少年宫的芭蕾舞班兼职,有个学生又跳芭蕾又学画画,就跟我讲了你的事,还带我去看你,我就站在门外,看你一个人坐在画室里练线条,画几笔就要擦一次鼻涕。”
江浔挠挠头发,觉得挺丢人的,但夏樱目光炯炯,说:“我那时候就觉得,你肯定很喜欢画画。后来我的学生说,你可能把其他人的嘲笑听进去了,之后都不来了。”
“啊,我没来上课,是因为我爸妈怕我又遇到这种天气,又生病。”江浔不好意思地笑,他父母当时的想法很简单粗暴,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而不是来接他,或者多给他一些钱。
“不过我一直在画的,我现在还在做动——”江浔捂嘴,差点说漏了。夏樱眉头皱了皱,然后舒展开,不再遗憾道:“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还很后悔,懊恼自己那天为什么没进画室,跟你聊聊天说些鼓励的话,说不定你就不会离开了,你既然还在画,那再好不过了。”
“嗯,我不会放弃的。”江浔知道自己和夏樱还有这般机缘巧合,也挺开心。吃完饭后他和夏清泽坐在客厅,面前又是一盒彩笔,他把在他眼里都是黄色调的抽出来,摆在桌上,跟夏清泽说:“你可能不知道,诺兰也是红绿色盲,他这么厉害的人物都分不清红和绿色调,我——”
“他做动画吗?”夏清泽用陈述地语调反问。
江浔撇了撇嘴,并不是很有底气:“拍电影……和搞动画,原理差不多呀。”
夏清泽看着他:“你为什么不事先和我说。”
“因为没什么必要啊,”江浔真心这么觉得,“而且你想啊,小爱同学这么bug的存在,说不定我只是在这个梦境里是色盲,梦一醒就恢复正常了。就算不能,小爱同学脾气这么好,我、我到时候和她撒撒娇卖卖萌,它肯定就把颜色辨别能力还给我了。”
夏清泽还是看着他,一言不发,江浔也觉得自己的假设天马行空,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夏清泽站起身迈开步子上楼:“这个梦不做了。”
“别啊。”江浔音量提高,拦在夏清泽前面,“你这是意气用事,你想想你妈妈,姐姐,还有牧云依,你不能——”
“那你的眼睛呢?”夏清泽声线一抖。
江浔张开的双臂缩了缩,但随即更坚定地横在夏清泽面前:“你不能告诉她们。”
夏清泽不依,手放在江浔肩膀上要将他推开,江浔握住他的手腕,说:“这是我心甘情愿和小爱同学换的,我自己的眼睛我说了算,你要是现在上去告诉你妈妈,你才是一厢情愿。”
他们伫在原地,良久,江浔松开手,夏清泽的指腹划过他眼下的皮肤,问为什么。江浔笑,眯着眼,说:“你在这个梦境里真的很开心。”
他曾默默无闻地喜欢夏清泽很多年,在有具体回忆的高中三年,他从未见过夏清泽发自内心的笑。夏樱的死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悬在他的头顶,他认为那是他的过错,一直背负着,从未松懈和解,直到他们进入到这个梦境。
放在以前,江浔都不敢想,夏清泽会跟自己在广场上转圈跳舞,会抱着他摘柿子,会明目张胆给他传字条,里面摘抄木心的诗。
他是在这个梦境里才知道,原来夏清泽也可以是这样,那么自在和释然,
“我希望你开心。”江浔主动抱住夏清泽,固执道,“你开心我才能开心。”
夏清泽还能说什么呢,指尖穿过江浔乌黑柔顺的头发,将他护在怀里。他的姐姐在楼梯口清清楚楚地听完他们所有的对话,光着脚没发出任何声音,面无异色地回到了书房。她的母亲和好友都在那儿,翻看过去的相册,里面有蒋灵和夏楼山,蒋灵看着那些老旧的相片,头一回和女儿说起父辈的爱情。
故事很俗套,夏楼山对舞台上的蒋灵一见钟情,两家人门当户对长辈就包办了婚姻。蒋灵对结婚并不排斥,但不想要孩子,谈恋爱的时候夏楼山当然答应,可真结婚了,他也站到家族利益的阵营里。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他成了事业有成儿女双全的人生赢家,蒋灵则因为生育对身体的损伤告别了舞台。她希望夏樱能弥补她人生的遗憾,所以才培养她从小学芭蕾,将所有心血都倾注在女儿身上,用爱的名义将女儿绑架,胁迫她过自己想让她过的人生。
她已经付出过代价,追悔莫及,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别说是染发,就是拿她的命去换夏樱的,她也会毫不犹豫。
可这终究是在梦境里,心思细腻如夏樱,怎么可能看不出蒋灵失了分寸的关怀和爱背后,她心性的骤然转变,再加上方才夏清泽和江浔的对话,她也能隐隐猜到都发生了什么,她身边的人都从哪里来,又最终要回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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