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呀吱呀的压过马路,一路到了祁王府。
竹宣不等宋颜吩咐,先跳下马车去大门口前塞银子问话,那看门儿的见他眼生不愿意收银子,竹宣好说歹说才给了一句话,“往后巷去寻吧,依附我们殿下的人都住在那边。”
竹宣笑着谢了,回来与宋颜说,宋颜嗯了一声,“那就去后院吧。”
竹宣稍松一口气,顾不得抹额头的汗,忙驾着马车奔去了祁王府后巷,几条错综的巷子密集排布,竹宣看的不由张大了嘴巴。
“少爷,这后巷子有许多小胡同,容奴才去问问大小姐他们到底住在哪儿?”
马车里并无声音,竹宣却也顾不得了,从车上跳下,一手牵着马,沿路打探了起来,直问了七八个人,才寻到一条狭长的小巷。
“少爷,问到了,说大小姐就住在这条巷子的尽头。”
巷子狭小,只容一辆马车通行,竹宣赶着小心往里进,到的门前,才拉了马绳,从马车上跳下来,抹了把额头的汗,与宋颜道,“少爷,到了,就是这家,奴才去敲门。”
宋颜撩了帘子,从马车上下来。
竹宣已到了门前,拍响了门,“开门,开门!有人没有?开门……”
“谁啊?大中午的……”门还没开,门内的人就嚷嚷道,“我家太太出门寻友去了,我家老爷不见外客……”说着,门吱呀一声打了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探出头,瞧了他们主仆一眼,皱眉道,“你们找谁啊?”
“我们是你家太太的娘家人,这位是她的嫡亲兄长,我是我家少爷的小厮,快去请你家太太、老爷出来相见。”
难道大小姐昨儿个真的是在骗他们?明明说好送了表小姐回来,今儿个就跟他们回清水的,这会儿居然出去访友?!
老头子哎哟一声,狐疑的看着他们,“你们不会是拿瞎话骗我的吧?老爷、太太在这住了这许多年,也没见太太有什么娘家人来探,怎么这会儿……”
“让你去你就去,是不是你家太太的娘家人,你家太太和老爷见了自然就知晓了!”竹宣也蹙了眉,脸色不好看,说话也有了几分怒气!
老头子看了不耐烦的竹宣一眼,摇了摇头,想直接关门,又觉着那冷面书生瞧上去与自家太太确有几分相似之处,不由多了几分想法,“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
说罢,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竹宣气结,抬脚就要踹门,被宋颜看了一眼,委屈道,“少爷,大小姐骗了咱们。”
宋颜面无表情,眸底更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竹宣忍了忍,没敢再说什么。
不多会儿,门再度被大开,一袭玄色长袍的苏少楠出现在宋颜的视线内,眸光冷然,面上带着人皮面具一样的浅浅笑意,看见宋颜抱了拳道,“不知舅兄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大舅胸,里面请。”
宋颜背负在身后的手蓦然一紧,冷冷的看了苏少楠一眼,抬脚进了院子,竹宣紧跟在后,朝苏少楠点了点头,“苏少爷。”
看门的老头子张大了嘴,还真的是太太的娘家人啊。
“张伯,开门将马车赶进来……”苏少楠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宋颜冷冷止住,“不必,我们马上就走。”
苏少楠一笑,朝那老头子点了点头,“你且在这看着。”
“是,老爷。”老头子笑着应了,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口,不错眼的看着那马车。
苏少楠引着宋颜一路进了堂屋,寻了丫鬟奉茶,请宋颜落座,“不知大舅胸何时到的京城?预备在京城待几日……”
“苏少楠,不用与我说这些废话,去叫宋泱出来,我今日势必要带她走!”宋颜淡淡看了苏少楠一眼,冷声道。
苏少楠讶然的看宋颜,“你要带泱儿走?这话怎么说的?”
又奇道,“今日黎娘闹的厉害,就是在寻她,她却只留下话说出去访友,早一个时辰就出了门的,难道是……”
说着,脸色就沉了下来,“大舅兄好没有道理,你自拐了我的妻子,这会儿又上门讨要是个什么道理?!”
宋颜一惊,眉头蹙起,“你是说她一个时辰前出了门?”
苏少楠冷着脸点头,“黎娘闹着要找她,她见都不见一面,只说是极其重要的朋友,断没有迟到的,匆匆忙忙的就走了!莫不是去寻大舅兄的,大舅兄这会儿倒跟不知道似的……”
宋颜立刻起身,与竹宣道,“我们立刻回客栈。”
竹宣点头,“大小姐定是去寻我们了。”
宋颜已大踏步出了堂屋,竹宣只来得及朝苏少楠点了点头,就急忙追了上去。
苏少楠冷眼看着主仆二人的身影拐个弯消失不见,才沉了脸往书房而去。
宋泱失踪了!
宋颜与竹宣紧赶慢赶,回到客栈后院,却被守门的小二告知,“没有人来寻二位爷。”
宋颜大怒,调转马头去找苏少楠算账,伺候宋泱的几个丫头却都作证说,“奴婢们亲眼看着太太出的门……”
宋颜呵呵冷笑。
竹宣一时没了主张。
苏少楠也发了脾气,“大舅兄有什么事不能找我商量,非要私底下强迫泱儿与你一同走?!你不满意我这个妹夫直说就是,把泱儿藏起来又闹这出是个什么道理?!”
黎娘哭着跑进来,昨日还糯糯的奶声今日已有了几分沙哑,显是哭的狠了,“爹爹,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黎娘乖,娘亲出门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苏少楠将女儿抱起坐在腿上,搂入怀中。
黎娘双手环着苏少楠的脖子,哭的一抽一抽的,“娘亲是不是……是不是……不要黎娘了……”
苏少楠看了宋颜一眼,淡声道,“宋少爷,看在孩子的份上,求你,告诉我们爷俩,泱儿在哪儿?孩子的娘亲在哪儿?”
“呜呜……舅舅……”黎娘哭的泪人一样,回头张望着宋颜的方向,“黎娘要娘亲……娘亲……呜呜……”
竹宣抿着唇看宋颜。
宋颜脸色难看,一双眸子更是看不清里面浮尘着一些什么东西,竹宣只瞧见宋颜放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少爷……”竹宣此刻将宋泱恨死了。
不愿意走,昨天就不要答应,给了他们希望,现在又这样……
大小姐可真是狠毒的心肠,亲哥不要了,亲爹不要了,连病重的临死前想看一眼女儿的亲娘也不管不顾了!
真是疯了!
宋颜起身,直视苏少楠,声音清冷道,“我会找到宋泱的下落,亲自带她回去,也有一句话说与苏少爷听:我娘这些年为四处寻她,早心病入体,药石罔顾,这次来带她回去也是全了我娘临死前的念想,她若乖乖与我回去,他日,她爱如何,我宋颜都不会再管!但她若是被我寻到,这辈子就留在清水为我娘守陵罢!言尽于此,告辞!”
苏少楠的脸色瞬间大变,却很快恢复如常,朝宋颜点了点头,“我若见到她,定会转告。”
宋颜嘲讽一笑,抬脚出了堂屋,空气中回荡着一句讥讽之话,“有劳。”
苏少楠丝毫不以为意,目送二人走远,才低头心不在焉的哄着哭闹的女儿,不多会儿将累到睡着的女儿交给奶娘,径直去了他们的卧室。
守在门口的丫鬟见到他,忙行礼,“老爷。”
卧室传来宋泱淡漠的声音,“去请老爷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卧室门被人打开,丫鬟朝苏少楠福身,“老爷,太太她……”
苏少楠朝几人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传唤,谁也不许进来。”
几人互视一眼,屈身退下。
苏少楠进了屋,反手关了门,走到里间,遥遥坐在与床对面的美人榻上,道,“你想与我说什么?”
“我娘病重,我要回清水一趟,你若不信我,或亲自跟着,或派了人日夜不分的跟着我,清水,我是非回不可的!”宋泱一番平日在苏少楠面前的温顺,绝然道。
苏少楠点头,“宋颜都与我说了。”
宋泱一怔,立刻挣扎起来,“你把我哥哥怎么了?”
捆绑她的绳子深深勒入她的手腕之中,磨出的血已将绳子染红大半,显见的她挣扎的有多厉害。
苏少楠的目光落在那绳子的鲜血上,嗤然一笑,“宋泱,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
又拉回目光,看向宋泱的双眸,“我什么也没着他,我只是告诉他,你早早就出了门,如今,我也不知道你去了何处,说不定,你寻不着他,自己一个人赶回了清水……”
“苏少楠!”宋泱发丝凌乱,一双眸子瞪着苏少楠,咬牙道,“我娘病了!我娘快要死了!她就想见我一面……”
她的话一顿,声音就有几分哽咽,跪在床上,“我求你!让我回一趟清水!我保证,见过我娘立刻就回来,以后再也不出这个院子半步!求你……”
苏少楠的眸子暗了暗,嗤笑道,“宋泱,当年可没人求着你跟我,也没人求你爬我的床,我当年没求过你离开吗?是你自己不愿意离开,如今你想离开……”
他冷声道,“却是不能了。”
宋泱身子一僵,抬起覆了半边脸的凌乱头发,带了几分咬牙切齿,“苏少楠!”
苏少楠又看了她一眼,“你乖乖的呆在这里,等六皇子事成之日,便是你脱身之时,我自会与你一同回去……到岳母坟前赔罪!”
说罢,抬脚就走。
“苏少楠,你别走!你别走……”宋泱声音凄厉,“我发誓昨晚上听到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说出去,我若说出去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求求你,放开我,让我回去见我娘最后一面,求求你……”
身后,响起咚咚的撞击声,苏少楠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宋泱在磕头,可想到他们昨晚上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发一语的出了卧室。
宋泱开始破口大骂,“苏少楠你个混账王八蛋!你狼心狗肺……你黑心黑肚肠……你不得好死!”
苏少楠脚步一顿,不得好死吗?
早在苏家被一夜灭门,早在他投靠在六皇子门下那一刻起,他已没了好死的打算……
宋泱在屋内边哭边骂,绳子被手腕上磨出的鲜血染红,床铺上洒下星星点点的血红点子,触目惊心。
守在门口的丫鬟面面相觑,都露出同情不忍之心,却谁也没有胆量开门放人。
宋泱哭的不能自抑,一口一个,“娘……”
没到半夜,人就发起烧,说起胡话来,“十一娘……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我不要他了……苏少楠他疯了,他要谋朝篡位……”
苏少楠听的火大,一把点了她的睡穴,才准了大夫进来看病。
大夫开了药,自有人送他出门,丫鬟们心惊胆战的伺候着,宋泱却是连药都喝不进,苏少楠冷笑,捏住宋泱的下巴往里灌药,“宋泱,我苏少楠岂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的?!你这辈子注定是我苏少楠的女人,死了也只能进我苏家坟!”
宋泱的牙齿咬的很紧,怎么都灌不进去,苏少楠气急,捏了她的下巴,自己喝了药,用牙齿去撬开宋泱的,将药喂了进去,如是几次,终于将一碗药灌进去半碗,苏少楠抹了把苦的没了味觉的嘴,冷声吩咐,“再端一碗来!”
折腾到天明,终于退了烧,苏少楠狼狈的瘫坐在床头,看着一脸苍白的宋泱。
记忆里,那个手持长鞭,下巴朝天,傲气铮铮的女孩儿恍若在眼前,嫌弃的看着他,“喂,苏少楠,你这什么品味?我过生日就送这么一条鞭子?还长的这样丑……”
眸底却是毫不掩饰的笑意,唇角更是勾的高高的,“不过呢,看在你这么有诚意送我礼物的份上,本姑娘就勉强收下了。”
她受尽家人万千宠爱,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身为男子的他活的更加恣意更加快活,却因了感情二字,消磨成如今这番模样。
值得吗?
苏少楠伸手,将宋泱汗湿的长发拨到一边,细细看着她憔悴的面容,轻轻抚摸,口中低喃,“值得吗?”
记忆里,似乎有人曾值得他不惜一切代价,可那个人,终究是不属于他的。
“你不是我,怎会明白在我的心里,他是无价的。”这句话,是宋泱初跟他那一年,生完黎娘与一个交好的太太说的,彼时,他正站在外间,将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那年,他醉酒睡了她,醒来污蔑她爬床,她也不解释,只默默穿了衣服走人,后来,她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他才知道她有了孩子。
她无名无份的跟着他,他身边那些谋士的女眷有几个看不过,私下里来探望她时就喜欢嚼他的是非,与宋泱最好的那个年龄足以当宋泱的母亲,曾不止一次劝她,“这样一个男人,你这孩子到底是执拗些什么……”
第3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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