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久听见声音,知晓人没事,全然松了一口气。
招桐推门进去,荀久抬步跟上。
里面有一个小杌子,招桐掏出锦帕擦干净以后递给荀久,“姑娘您请坐。”
荀久没说话,安静坐到小杌子上,尔后抬头看着燕老伯。
他面部有几处淤青,整个人较之先前憔悴不少,呆滞无神的眼眸许久不会转动。
寒暄客套了几句,荀久直入主题,“燕老伯,您知不知道是何人袭击了你?”
“不知。”他摇摇头,“我当时正在遛狗,这一带的人都知道我有这个习惯,所以见到我都会打招呼给我指路,可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那般大胆直接出来就打人。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刺客,后来他将我的黑狗带走以后,我才知道是个劫匪,八成是看我身上没银子才会一气之下将我的狗给带走了。”
荀久沉思片刻,又问:“会不会是因为你知道些什么,而那些人不希望你说出来?”
闻言,燕老伯脸色突然沉下来,声音带了些厉色,“你到底是谁?”
“燕老伯,前天晚上我们见过。”荀久如实道:“你当时还对我说了一句话——天来客,天来客,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悠悠长恨几时能灭。”
燕老伯身子一僵,随后冷声道:“那不过就是两句词而已,并非是对任何人说的。”
“不。”荀久目光恳切,“我相信,您一定知晓了什么事情,比如……一生流水半世飘蓬说的是眼角有泪痣的人。”
这一次,燕老伯身子彻底怔住,面色青白不定,“你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荀久急于知道真相,也不打算隐瞒,索性和盘托出,“我在查荀府被抄家一案,牵扯到了三年前信都郡苍梧镇泉林村的烧村案,倘若燕老伯知晓些什么,还请尽数告知,我必将感激不尽。”
燕老伯再一次怔愣,手指颤颤,“你……你是荀谦的女儿?”
“是。”荀久惊讶于他此刻有些激动的神情,试探问:“燕老伯识得我爹?”
“你过来。”燕老伯并没有回答荀久的问题,反而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荀久与招桐对看一眼,犹豫片刻之后站起身缓缓走至燕老伯的床榻前。
他双眼看不见,只好伸出手,待荀久走近,双手便放在她的面容上,苍老带茧的指腹细细描绘过荀久的面部轮廓。
许久之后,声音激动道:“像……太像了……”
荀久听得一脸茫然,“燕老伯,你说像什么?”
燕老伯缩回手,示意荀久在床榻边沿坐下,长叹一声后,问她:“孩子,你怎么会想到要去查三年前那个案子?”
荀久抿唇道:“荀府被抄家,爹娘无辜枉死,我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我爹为什么要狠下心去刺杀女帝的男妃。”
听到这里,燕老伯的身子几不可察地细微颤抖起来,“这个案子,你碰不得啊!”
“为什么?”这三个字,荀久几乎是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带着满心的质问。
所有人都不希望她去查,扶笙如是,荀谦如是,如今,就连唯一的知情人燕老伯也这样劝她。
“我爹娘已经死了,究竟还有什么样的秘密是我承受不住的?”荀久红着眼眶问。
“是啊,你爹娘已经死了。”燕老伯的哀叹一声接着一声,“还有什么可查的呢?左不过徒添感伤罢了!”
荀久懒得听他这些废话,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语气软了下来,“白三郎本人是不是你当年收养在泉林村被村民称为‘闷葫芦’的那个孩子?”
燕老伯苍老的手指蜷了蜷,微带颤意和冷意的声音传来,“小桐,这件事,是你告诉这位姑娘的?”
招桐没想到这些事会如此复杂,此刻听到燕老伯质问,她赶紧道:“对不起,燕老伯,我们家姑娘在调查这件案子,您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告诉我们家姑娘,让她早日安心罢!”
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哽咽,燕老伯喉结上下滑动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十八年前,前任大祭司预言,庚寅年八月中秋,燕京即将有一新生儿携泪痣而降,诞生之际天地变色,红光如练,是为大凶之兆,必将诛之以祭天方能避灾。”
荀久呼吸一紧,“所以……白三郎就是那个所谓的带着泪痣降生于十八年前中秋的人?”
燕老伯陷入沉默,许久不说话。
荀久心知他这是默认了。
不知为何,她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胸腔内顷刻便涌上了一种极其莫名的情绪,像是在为白三郎的命运而感伤。
可是,她只见过白三郎的遗容一次,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呢?
荀久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见燕老伯已经满面疲惫地躺了下去。
荀久见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也不忍心再过多打扰,带着招桐走出了包厢。
到了柜台前,荀久让招桐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童,“燕老伯在这儿养伤期间的全部医药费,我替他给了。”
小童看着招桐手里银灿灿的锭子,摇头道:“燕老伯的费用,早就有人给过了。”
荀久瞳眸微眯,“谁给的?”
小童摇摇头,“那个人戴了斗笠,看不清楚长什么样。”
荀久叹口气,“既然这样,那你收下这银子,买些上等补品给燕老伯,务必要让他好好疗养。”
小童点点头,收下了银锭。
与招桐一前一后出了杏林医馆,荀久神情恍惚,蹲在一棵大槐树下,双手托着腮,一遍遍回想燕老伯方才的那些话。
大槐树旁边就是护城沟渠,前些日子才下过雨,沟渠里的流水不太清澈,悬浮着浑浊的泥土,水面倒映着荀久托腮冥想的样子。
“姑娘,既然问出了些眉目,我们赶紧回去罢,今天晚上您还要出席宫宴呢,奴婢陪您去挑件衣服好好打扮一番。”
荀久百无聊赖地往沟渠里扔小石子,全然没有要起身跟着招桐回去的意思。
浑浊的水面因为石子的投入泛开层层水波纹。
待平静下来时,又将荀久的样子完整倒映在里面。
荀久盯着水面上自己的面容瞧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侧了侧身子,她换个方位再往水里一看。
这一看,她险些惊得直接掉下去。
霍然起身,荀久抓起招桐的胳膊,折回杏林医馆的方向,嘴里慌忙道:“快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燕老伯。”
招桐满面纳闷,不明白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姑娘到底是又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但见荀久面色惨白如纸,神色慌张,她也不好再多问,只好迅速跟了上去。
此时的杏林医馆外面,聚集了很多人,将门前团团围住。
荀久好不容易推开人群往里面走去,入目却见燕老伯的尸体平躺在医馆柜台前。
没错,的确是尸体。
只一眼,荀久就肯定燕老伯已经死了。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捏了捏拳头,荀久上前询问跪坐在燕老伯尸体旁的小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小童显然被吓得不轻,医馆大夫又不在,如今馆内只有他一个人,遇到这种事,自然慌乱无措。
听到荀久的声音,他慢慢抬起头,呆滞的瞳眸终于有了焦距。
“公子走后,我就听见内堂里传来一声惨叫,我立即进去一看,就见到一抹黑色身影往后院院墙方向逃了,而燕老伯……我进包厢的时候,他已经气绝身亡。”
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荀久踉跄着连连后退。
只差一步……就晚了那么一步!
招桐立即扶住荀久,低唤,“姑娘……”
荀久勉强稳住身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到大批手持佩刀的衙役往这方向涌来,没多久就将燕老伯的尸体连同小童一起带走。
荀久全身瘫软,无力地坐在一旁的石墩上。
招桐心疼地看着她,“姑娘,您到底回来做什么呀?”
“白三郎……”荀久低声呢喃,“我曾经在殡宫见过白三郎的侧脸。”
招桐不明所以,“可是,这跟您有什么关系?”
荀久捂住胸口轻轻喘了一口气,缓慢抬起头看着招桐,“刚才在医馆包厢里,你听到燕老伯说的那句‘好像’了吗?”
招桐点点头,不过转瞬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张大嘴巴倒抽了一口气,“姑……姑娘的意思是,白三郎与您长得很像?”
“我不会记错的。”荀久一遍一遍回想着当初在殡宫见到的白三郎那个侧颜,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到底记忆尤深,刚才在护城沟渠旁边,她在浑浊模糊的水面上瞧见了自己的侧面轮廓,才恍然惊觉自己与白三郎的轮廓竟然那么相似!
“天呐!”招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荀久哑然失笑,“可是燕老伯的反应,再加上我个人亲眼所见,最主要的是当他提起白三郎的时候,我心里就会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反应,明明不认识白三郎,却好像在为他心疼。”
“姑娘,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招桐紧皱着眉头,“如果真如同你所说,白三郎的相貌与您相似,那他到底是谁?”
荀久脑中一团混乱,千头万绪掺杂在一起,怎么都理不清。
抱着脑袋,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下,思绪却不经意地飘到她去京郊别业找扶笙那一天。
扶笙对她说了一句话:倘若你也有兄长,我相信他会疼你百倍。
她还记得,扶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片刻恍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兄长……
那么,与她长相那么相似的白三郎会是她的兄长吗?
她不是独生女儿吗?哪里来的兄长?爹娘又为何隐瞒?
如果白三郎真的是她的兄长,那么爹为什么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荀久双手抱膝,将自己孤立在那一方石墩上,她的身子极其清瘦,仿佛暴雨过后绿叶枝头颤颤巍巍的娇花,只要再来一阵劲风就能将她吹倒一般。
招桐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荀久,眼泪不由分说便落了下来,“姑娘,您别想了,跟奴婢回去可好?”
荀久没反应,全身力气都好像在一瞬间被抽空,她无力回答招桐的话,也不想回答,脑袋里从开始的一团混乱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去想,只觉得这逆天的真相让她完全承受不住。
她一直以为是女帝嗜血不近人情导致荀府惨案的发生,所以想方设法要找到荀家被抄家的真相,到头来却发现真相不过是自己最亲的人杀了自己的另外一个亲人。
她该怪谁,又以什么立场去责怪?
这一切就好像个笑话一般,绕了一大圈,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局里看不清真相。
过了许久,荀久慢慢抬起头来,声音低哑,“招桐,去雇辆马车,我们去秦王府。”
得见姑娘终于发话,招桐想都不想就去街头雇马车。
不多时,主仆二人坐上马车来到了秦王府。
招桐上前,叩响了秦王府的角门,不多一会儿,门房处的小厮探出头来,看见男装的二人,一时怔愣,“敢问,二位公子找谁?”
招桐见荀久点头示意,忙道:“这是久姑娘,我们找你们家王爷。”
小厮立即反应过来,赶紧打开门,将二人接去客厅亲自奉了茶以后才道:“姑娘稍等,殿下上朝还未回来。”
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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