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易初目色微闪,扯开话题,“缨泉殿内情况如何?”
容洛摇摇头,“毕竟是宫宴,这么多人都在场,也都亲眼看见女皇陛下昏倒,想要在短时间内安抚众人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那些公卿大臣,有的甚至已经在私底下议论女皇陛下无子嗣,下一任六国之主会是谁。”
姜易初面色一寒,锦袖中拳头微握,“简直太过分了!”
扶笙倒是面色如常,他对于这种情况早就司空见惯甚至已经麻木了,所以此刻闻言并无多大感触。
容洛心知被姜易初这么一拦,她今晚想要见到女帝是不可能的了,可她心中着实焦急,只能抿唇问:“那你告诉我,她这个症状可还有得治?”
“有。”姜易初郑重点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你宽心了。”
“那就好。”容洛终于吐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幕可吓死我了。”
姜易初不欲再继续谈论这件事,问她:“你一个人来了,阿修呢?”
容洛道:“他原本也想跟着来,被我劝下了,毕竟要去的是女皇陛下的帝寝殿,他一个外臣,况且是男人,如何去得?”
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眸光亮了几分,“表哥,你刚才是不是进了帝寝殿?”
姜易初缄默不语。
容洛继续道:“依照青璇的性子,能让你入殿,说明她……”
“洛洛……”姜易初打断她的话,“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罢。”
“噢。”容洛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原以为这次入京,青璇能感动于表哥这么多年的等候,却没想到……
她远在魏国听闻女帝荒淫,广纳美男荒废政务的时候其实是不信的,可是这么多年,表哥每一封传来燕京的信都石沉大海,就连此次入京都是先斩后奏,从魏国启程以后才让拜帖传到皇宫。
若非如此,女帝必是不让他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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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易初和扶笙走后,荀久替女帝掖了掖被角。
女帝睡意全无,睁大眼睛看着龙纹帐顶。
荀久轻声道:“陛下,方才民女用艾卷炙法疏通了一下您的经络,如今想必身上难受得紧,您若实在受不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香汤沐浴。”
女帝轻笑一声,“比这痛的朕都承受过,区区肌肤之痛,算得了什么?”
荀久心思浮动。
她记得不久前问过女帝是否因惧怕手术过程中的疼痛而拒绝开刀,女帝那时候的回答是“你姑且就当朕是惧怕疼痛罢”。
如今看来,那天女帝说了谎。
同时也证明她拒绝手术这件事背后应该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至于具体是什么,荀久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隆重的一场宫宴,魏国的朝贺之礼都还来不及献出便以女帝当众昏倒而强行终止。
听闻消息后,大祭司澹台引匆匆从神殿乘了软辇赶过来,不等花脂通报便迅速进了内殿。
瞥见整个内殿只有荀久一个人守在龙榻前,澹台引蹙了蹙眉,走过去向女帝行了礼之后问荀久:“女皇陛下情况如何?”
对于澹台引的到来,荀久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一旦女帝出事,就意味着澹台引的大祭司之路走到尽头了,她会紧张是必须的。
“才刚醒来。”荀久道:“大祭司可是有何要事?”
澹台引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女帝,微微躬身,“陛下请恕罪,臣才刚得到消息……”
“无事。”女帝无力地摆摆手,“朕这个病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何时发作总没个定准,你今夜本就不在缨泉殿参加宫宴,消息迟了也在情理之中。”
澹台引蠕动了下唇瓣,最终还是问出口,“前些时日,臣听闻陛下被诊出喜脉,不知此事……”
荀久心中喟叹,她倒宁愿女帝真是喜脉,毕竟处理一个孩子比处理一块肿痈简单多了。
见女帝抿唇,荀久赶紧道:“大祭司莫要听信了谣传,女皇陛下只是身子不适而已。”
澹台引眯了眯眼睛,“若只是身子不适,何以严重到能当众昏倒?且据我所知,这已经不是女皇陛下第一次昏倒了罢。陛下究竟患的是何病症,还请久姑娘如实告知,毕竟这关系到大燕的国运命脉,本座必须知晓。”
荀久听闻了这句话,突然觉得很可悲。
套上了江山之主这层身份,女帝便连最基本的问候与关心都得不到,人们首先关注的是女帝一旦驾崩,大燕的未来如何,下一任帝王如何,作为封臣的他们又该何去何从。而不是先问一句女帝痛不痛,累不累,有没有哪里不适。
女帝以荒淫的外衣遮蔽自己,暗中的努力换得臣民的漠然以对,何其悲哀!
荀久仰头,望着展翅铜鹤铁架上的荧荧烛光,突然想到了扶笙,心中竟有些庆幸。
好在,女帝还有个运筹帷幄的弟弟。
好在,她还有个能替她分忧的秦王。
好在,天不绝!
“大祭司无须担心,朕歇息几日即可。”女帝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至于那些谣言……大祭司是通透之人,自当明白不可轻信。”
澹台引垂下眼睫。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荀久竟然从她面上看到了失落的神色,虽然只是转瞬,但她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失落……
大祭司竟然会因为女帝没有怀孕而感到失落?
为什么?
荀久狐疑地盯着她好久,对方似乎察觉到了,缓缓抬眸,面上一片凛然。
荀久迅速收回眼,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陛下早些安歇,臣告退。”澹台引再没看女帝,躬身告退。
依旧是乘了软辇回神殿。
才刚下软辇,就有心腹前来。
澹台引立即屏退左右。
那人匆匆见礼过后压低声音道:“家主飞鸽传书,说与族老们商议过后一致认为大小姐应该尽早在女帝驾崩之前拿到澹台家族世袭神权的文书。”
见澹台引面露犹豫,那人又道:“大小姐,您可不能再心慈手软了,眼下秦王的实力越来越强,此次入京朝拜的魏国丞相似乎与秦王关系不错,一旦秦王有了魏国的支持,势力超过我澹台家族,到时候再想拿到世袭资格的机会就渺茫了。”
澹台引拢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问:“族长如何说?”
那人沉吟片刻,答:“族长依旧在闭关。”
澹台引皱了眉,“前些日子都能亲自出关替秦王勘测风水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怎么如今又在闭关?”
那人无奈道:“大小姐,您也知道的,族长自从十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喜欢闭关,非大事不出。”
澹台引捏捏眉心,“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那人再度压低声音,“家主还说了,倘若女帝和秦王坚持不让神权世袭,那就……”他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澹台引一惊,“如何?”
那人道:“立新主!”
澹台引面色微变,眉头皱得更深,冷笑,“立新主?那些族老说得好听,他们以为弑君是儿戏?想立谁就立谁?”
那人微微一笑,嘴角隐隐有嗜血的光芒,“大小姐莫非忘了,巫族忠的不是帝王,而是整个大燕江山,是神权,谁能让我们家族永享神权之光,谁就有资格成为江山之主。”
澹台引闻言,乌黑的瞳眸里划过一抹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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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引走了以后,花脂端了汤药前来,荀久亲自喂了女帝,看着她入睡以后才缓缓起身走出帝寝殿。
缨泉殿的宴席早就散了,荀久过去的时候只见扶笙、姜易初、顾辞修和容洛坐在里面,却也是心思各异,相对无言。
见到荀久进来,四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定在她身上,异口同声问了句:“女皇陛下情况如何了?”
荀久稍稍松了口气,“放心,有我在,她暂时没事儿。”
几人闻言后,紧绷了一晚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
荀久又道:“姜丞相,如今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带着他们二人回典客署去罢,免得待会儿宫门落钥就麻烦了。”
姜易初点点头,站起身来唤上顾辞修和容洛出了缨泉殿。
荀久走至扶笙身边坐下来,轻声问:“怎么了?今晚看你心不在焉的。”
扶笙看着那三人走远后才问她:“你刚才在帝寝殿说如果长期服用某种药物也会致使女皇陛下腹腔内长肿痈是吗?”
“没错,我是说过这样的话。”荀久点头道:“如果那种药物具有刺激性,能致使女帝激素分泌失调的话,是完全有可能造成如今这个状况的,噢,对了,我忘了说,女帝腹腔内这个东西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形成,据我判断,估计得有两年以上……”
话到这里,荀久便发现问题了,女帝上位一年半,如果她体内的肿瘤是因为私生活所致,那么除非在她登基之前就已经与人有染……
可那个时候的扶疏还是乐阳公主,她能与谁有染?
荀久觉得不对劲,忙追问扶笙,“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或者是发现了什么?”
“想到了一件事。”扶笙幽幽道:“可是有些不确定,等明天我带你去找阿紫,她从前就在乐阳公主府伺候过女皇陛下,对于女皇陛下的生活细节最为了解,我相信很快便能有答案。”
荀久不知道扶笙所指的是什么事,但她生来聪慧,仅仅从这几句话里面便听出了端倪来。
扶笙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从而在心中判断女帝体内的东西是药物所致。
如果是药物所致,而且是长期服用,那就只能说明这一切都是预谋,有人精通药理,在女帝平时的饮食里下了药,致使她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长期服用了这种药从而长了肿瘤。
这是慢性谋杀!
荀久心中大骇,竟然有人用这种方式来谋杀女帝!
“走吧!”扶笙站起来轻轻扣住荀久的手指,温声问:“今天累不累?”
“还好。”荀久微微一笑,想到女帝和姜易初,她才恍然觉得能在疲累的时候听到耳畔有人这般亲昵的问候是件多幸福的事。
感觉到手指处紧了紧,扶笙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一直这样盯着我?”
荀久笑开来,“因为你好看啊,所以想多看一眼。”
他莞尔,“嗯,回去让你看个够。”
荀久嘟嘴,粉拳轻轻捶打了他一下。
扶笙低笑,替她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以后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大殿。
站在玉阶高台上,荀久不想走了,她看着外面的灯火通明和天上的那一轮清月,想到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突然感慨起来。
“阿笙……”荀久轻唤。
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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